第2章 壹二(已修)
杨萍原本还在悠哉悠哉地摇着扇子,但被卓霜这么一盯,他不自觉地就挺直了腰,手里的山水扇也立马合上。
不怪他这么怕卓霜,实在是这姑娘剽悍得过了头。
巡抚使和异人阁同是皇帝直属,前年他奉命代天巡狩,整顿四府十三州的吏治,自然有的是人想要他有去无回,皇帝就安排了卓霜去贴身保护。
杨萍明白,要想真正地体察民情,最好是去微服私访,于是他叫上识路的卓霜,先他手下的标兵营一步出发了。
卓霜带他轻装上阵,一路潜行,避开了好几次刺杀。
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等快到白庭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伙儿杀手,个个手持利器,目露凶光。
他本以为会把小命交代在那里,结果卓霜赤手空拳地就解决了他们。
打这儿以后,杨萍对卓霜的情感就有些复杂,又钦佩,又好奇,又惧怕。
去年杨萍处理好地方事务,回京复命,皇帝对他很是满意,要给他嘉奖,但杨萍却拒绝了,反而是请命去白庭做通判。
功臣遭贬,这种会影响声誉的事,皇帝本应当不会答应。可不知皇帝是被他怎么说服的,竟准了杨萍的请求,让他走马上任白庭。
自此杨萍就和卓霜成了半个同僚,但却也没再有什么交集,这还是两年多来头一次见面。
杨萍被她盯得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寒暄道:“许久未见,令主依旧是容光焕发,风采更胜从前,不像下官,这几年劳心劳力已经愁出白发了。”
他要打太极,卓霜就陪着他说废话:“担不起您一句‘下官’,您就是不做巡抚使,改做通判,也还是从三品官,仍是高我半级。”
杨萍看卓霜还记得当年的事,心道有戏,刚要再和她扯些闲事,忆忆往昔,一旁猛地站起来了一个人影。
刘兆实在是坐不住了。
昨日事发突然,他急得一夜未眠,就盼着有人能帮帮他,可眼前这两个人说话兜兜绕绕,完全说不到点儿上,他实在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俩。
没管客人的礼节,刘兆直接自行道出了缘由:“卓令主,眼下事态紧急,我就开门见山了。”
卓霜和杨萍对视一眼,默契地都没再出声,安静下来听他交代前因后果。
“我与亡妻有一小女,自小由我娇宠着养大的,闺名唤作美娘,今年二十,三年前嫁与了济安方氏。”
刘兆提到女儿,顿时苦痛难当,颤着嗓子道:“三年前,我发妻逝世,我带着女儿回到了白庭。下葬之后没几天,我府上来了一个妇人,还带了整三十六抬的聘礼。”
“她自称济安府的媒人,姓孙,上门来是要给美娘和济安方家的公子牵一段姻缘。她言方家小儿一表人材,还有秀才的功名在身,又串通了好些人做戏给我看,蒙骗于我。”
“若早知有今日之事,我怎么会放心让美娘远嫁!来日九泉之下,我有何颜面去见我亡妻!”
刘兆越说越急,越说越悔。
他面净无须,本是温和的相貌,但此时却像个即将溺毙的人一般狰狞,眼眶泛红,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杨萍见他身形晃晃,连忙去扶他坐下,递上茶,让他平复心情。
但刘兆已经停不下来了,他只轻抿了一口,把茶杯重重地撂在桌上,带着怒气将他昨夜和杨萍说过的事又说了一遍。
“那孙婆子急切得很,说我小女已有十八岁,如果再守孝三年怕是不好嫁。她竟想要美娘不守孝期,直接出嫁。”
刘兆提起孙婆子的说辞,恨得牙根痒痒:“我当然不肯!礼教不可废,更何况美娘刚失去母亲,我也舍不得她远嫁。”
“我原本要赶他们走,可没过几日,盛京府传了信来,是我岳丈……”想起强势的岳父,刘兆有些窒息地合上眼,“他要我同意这门婚事,将美娘嫁到济安。”
“……美娘出嫁时,我不巧染了恶疾,没能亲自去送亲。她是自个儿坐的马车,走的官道,走走停停,半个月才到济安。”
“嫁到方府这两年,除了年礼节下,我鲜少收到美娘的信件。我原本猜想,或许美娘还是在怨我,若非昨日收到了消息,我怕是要一直被人蒙在鼓里!”
刘兆说到伤心处,抖着身子,以手遮面,最终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杨萍见状,接过话茬儿,继续说了下去:“刘举人昨日收到了一道刘小姐传来的口信。”
“口信?只是口信?”卓霜从刘举人的话里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才有这么一问。
她可不想忙活了半天,最后是做了无用功。
“当然不止,还有此物。”杨萍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件,它虽用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但不难看出是件首饰。
杨萍展开了破烂的红布,露出了一支流光溢彩的金步摇,他解释道:“这便是刘小姐差人送回白庭的信物,刘举人昨日上门报案时,说这是刘小姐出嫁时她姨母给的添妆。”
这件添妆通身是黄金打造的,为了讨个多子多福的彩头,还以石榴花作簪头,其下又坠着两条红玉珠流苏。
卓霜接过杨萍递来的信物,先放在手里掂了掂,又仔细瞧了瞧,发现这金步摇确实是价值不菲。
刘兆此时也冷静了下来,看她感兴趣,抹了把脸,打起精神道:“此物我绝不可能认错,我亡妻也有一支,只不过她的是凤穿牡丹。”
卓霜点了点头,第一次主动向他问道:“那你女儿的口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刘兆方才才哭过,虽没暴怒,但仍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小女的信里说的,是真相!”
“方氏一族通通都是无耻之徒!那方恒根本就是个江郎才尽的废人,他痴醉于酒色,第一年还肯装模作样,用花言巧语蒙骗我儿,第二年就原形毕露,直接从青楼赎回了一个歌女,纳作妾室。”
“三个月前,那竖子又赎回来一个。此次更为可恶,他竟想将那妓子抬为平妻!”
“我小女脾性与我亡妻像了十成十,外柔内刚,这次终是抵死不从,最后方家人虽没得逞,但美娘也被软禁起来,与外界断了联系,前几日才千方百计地传了口信,让镖局的人求救于我。”
话至此,刘兆把骗婚一事说了个大概。
一阵话的功夫他情绪几起几落,激得他脑袋晕胀,一时有些脱力,只好以手抵额,伏在小茶桌上。
他等了半晌,却一直没听到卓霜的回应,只好又挣扎着坐起,好声好气地问道:“令主刚刚可有没听清楚的地方?”
“啊?”卓霜吃惊表情,仿佛才注意到他讲完,“方才是听入神了,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刘兆不信,她这摆明了就是在骗人。
他偷瞄了眼老神在在的杨萍,又试探着问道:“那异人阁可否助某救回小女?”
这回卓霜没装傻,她灿然一笑,道:“帮不了。”
“您该清楚,骗婚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我异人阁插手吧。”看着刘举人愣在原地,她用下巴指了指杨萍,“您身边不就坐着一位能管此事的通判大人吗?”
“您是做过官的,应当是比我这个半吊子的更通律法。骗婚这种案子并不少见,哪怕是杨大人不肯相帮,您也大可以去县衙,去府衙,去提刑司报案,去找朝廷做主。”
“异人阁是只管江湖事的特设衙门,对此事怕是有心无力。”
卓霜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有理有据,把刘兆震慑得哑口无言。
刘兆有些着急,但他有求于人又不敢开罪卓霜。
毕竟是杨萍带他上门的,还信誓旦旦地做了能帮他救回女儿的担保,他只好寄希望于杨萍身上,用求助的眼神望向他。
卓霜也转头看向杨萍,她也好奇杨萍究竟为了什么要来异人阁。
骗婚案?他一个在皇帝面前都能混得风生水起的聪明人,难道会对付不了一个商贾之家?
杨萍看两人齐齐看向自己,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施施然道:“刘举人,您请放心,这案子我昨夜就已接下,官府自是要管的。”
他先安抚了刘举人,又打开扇子摇摇,斜眼看向卓霜,戏谑地一字一顿道:“不过要管这桩案子的,不是府衙,而是异人阁。”
杨萍原本是想忆忆往昔,凭过去的交情,让卓霜自然而然地答应下来。
但经刘举人这么一闹,他的计划落了空,不过幸好,他提前做了两手准备。
不出他所料,卓霜没有生气,只是阴阳怪气地反问道:“杨大人是说正经的衙门里的都是些无能之辈?一桩骗婚案,竟要一个没有俸禄没有官印的衙门来管,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下官并无此意。”杨萍毫不在意卓霜给他安的罪名,似胸有成竹,敛目道,“下官也知异人阁向来是只管江湖事,若无陛下金令,谁也不能随意调动。”
杨萍抬眸,眼中尽是笃定。
“但这次,不是下官要令主出马,而是令主您主动请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