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三年后。
四月初，春江水暖，草长莺飞。
苏州城外，护城河碧绿的河水沿城而绕，如玉带一般嵌在这青山绿水间，端的是一副怡人的景象。
巳时初，一辆双桅船缓缓停靠在运河码头。众船客纷纷下船。
任秋寒一袭墨蓝色束腰长褂，身形笔挺如松，大步从木板踏落陆地，抬眼看向眼前这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苏州城，清隽的眉眼是历经数年官场沉淀的泰然与沉静。
身后，贴身仆从庆丰紧随其后，站到任秋寒身后，抬眼看向这人来人往，繁杂而又热闹的码头，不由道，“大人，这苏州城果然繁华。大人初来乍到，是准备直接去府衙还是在这城内先逛一逛？”
任秋寒看着近在眼前的繁华热闹之景，低声道，“先进城转转罢。”
两人随即在码头租了两匹马，翻身上马入了城。
沿着城北往城东徐徐而行，任秋寒目之所至，望见的是不同于京城的繁华与喧嚣。
苏绣之美名盛传与天下，自进入城中后，不论男子还是女子，衣衫与衣裙之上皆有刺绣的点缀，赏心悦目之余，更独具一方风情。
穿过白墙黑瓦，楼宇林立的城中后，街道之上的行人忽然一个个步履匆匆起来，不少人面上带着或殷切、或好奇之色，奔跑的方向却是同一个。
庆丰见了便拦下一人道，“这位大哥，你们这般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
这位男子见庆丰眼生，又听他所闻，知他是外地来客，便道，“这你就不知道了罢。前面的锦棠路有一间来仪阁，专卖女儿家的妆扮之物，是苏州城近年来声名鹊起的一间铺子。”
“这来仪阁啊每月初五，皆会办一场盛事，会邀请城中未出阁的少女精心妆扮一番，将这来仪阁中的妆饰之物展示出来，那场面可是苏州城一绝啊，你们今日有幸赶到，还不赶紧去瞧一瞧！”
说罢，男子便等不及似的先一步走了。
庆丰听说之后，满心好奇，朝方才一直默默听着没有出声的任秋寒道，“大人，听方才那人说得这般有趣，咱们要不要也去瞧瞧？”
任秋寒眉梢微扬，“走罢，去瞧瞧。”
两人跟着形色匆匆的路人穿过街道，来到锦棠路，就见前方不远处乌压压聚着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人群前方，位于来仪阁铺面的右前方摆着
一长约数丈的高台，以帷幔围绕，红布垫底，布置得雅致而又赏心悦目。
任秋寒与庆丰站在人群后方，甫一站定，就听得高台旁锣鼓一声响。
喧闹的人声骤然停止，在人群期待的目光中，一众身着锦缎彩裙，身形窈窕的少女从来仪阁大门鱼贯而出。
她们一个个乌发如瀑，身形曼妙，却个个用绣着花卉图案的团扇掩面，遮住真容，步伐轻缓的踏上高台，逐一站定之后转过身来面向着高台之下的人群。
这时，锣声又起，继而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声，“来仪阁最新推出的春色满园系列十二色唇脂，以花卉为引，色泽自然，味道清香，诸位请观之。”
话落，高台之上的少女们逐一轻抬团扇，犹抱琵琶半遮面一般露出她们涂了各色唇脂的半张脸。
江南水乡，女子韵美。
台上的十二位少女娉娉婷婷，倩影袅娜，以团扇掩面，露出色泽各异的朱唇，一时之间当真如春色无边，霎时吸引了台下人群的目光。
女子们一个个扫视着那些涂了各色唇脂的朱唇，不由想着自己涂上会是何模样。
男子们则一个个扫过那一张张朱唇，不由幻想着自家夫人或情人涂上那唇脂后，又是如何的秀色可餐，任人采撷，不由心思大动，盘算着买哪一种颜色。
人群后方，任秋寒望着高台之上的一幕，忍不住叹道，“这来仪阁，好巧的心思。利用美□□人的道理让一众女儿家展示，吸引路人生出采买的心思，却又用团扇掩面，让这些女儿家无后顾之忧，不怕露出真容，这一番既挣了钱，又声名大噪，还让爱美之人心满意足的买到喜爱之物，这份心思，不可谓不巧啊！”
庆丰没听懂任秋寒的这番话，只是看台上一众佳人俏然而立，尽展女子的秀美，却又掩住真容，只露出半张脸，仿若雾里看花，看不真切之余，更让人心痒难耐，忍不住叹道，“真美啊——”
台上的唇脂展示片刻后，一声锣起，姑娘们团扇下移掩住真容，转过身来鱼贯退下高台，这时，一名乐师抱着琵琶上了高台，奏起了乐曲。
众人见此，有不少姑娘妇人从人群中退出，转身进了来仪阁正门，准备选方才看中的唇脂。
这时，熙攘的人群中，一个穿着水粉色锻褂，梳着小辫儿，头顶缀着两只粉色蝴蝶的小娃娃一蹦一跳的从来仪阁正门跑出来了。
小娃娃右手拿着一个双面鼓，一双铜铃般盈亮而透彻的大眼睛看了一眼左侧的人群，圆滚滚的身子一转，往街角背着糖葫芦的人影跑去了。
这时，任秋寒也从人群中退了出来。虽然琵琶曲很悦耳，但此刻他却没有太多时间在此耽搁。
在城中巡视一圈后，他还得赶到城中府衙，接替苏州知府一职。
将庆丰从人群中叫出来后，两人一同往前走，任秋寒当先一步，即将迈出锦棠街街口时，忽然听到一阵娃娃的哭声。
他抬眼望去，就见一个粉嫩的女娃娃坐在地上，一只手拿着一个双面鼓，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糖葫芦。女娃娃面前的商贩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野孩子，没钱也要来买糖葫芦，去去去——”说着就要去夺她手里的糖葫芦。
任秋寒眉头一蹙，大步上前，抱起嚎哭不止的女娃娃，拍了拍她身上灰尘后，站直身朝商贩道，“这串糖葫芦多少钱？我给你。”
商贩见任秋寒眉眼清隽气势不凡，嘴里哪还敢在胡骂，连忙颔首道，“不多不多，三文钱。”
任秋寒随即道，“庆丰——”
庆丰连忙跑上前来，从钱袋里掏出三文钱递给商贩，商贩忙不迭接过，转身便跑了。
庆丰回过头来，却见任秋寒正蹲在女娃娃面前，用他从未听过的轻柔的语气柔声问，“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女娃娃这会儿已停止了嚎哭，而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任秋寒，敏感的察觉到眼前这叔叔没有恶意，便软糯的回了声，“昀儿。”
“昀儿？你叫昀儿是吗？”任秋寒轻声道，“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叔叔送你回去？”
女娃娃眨了眨眼，转身指了指锦棠街的方向。
任秋寒见这女娃娃精致可爱，肤色更是如白瓷一般雪白，一双大眼睛亮盈盈的，看上去粉雕玉琢的，心下不禁越发柔软。
想着这小娃娃可能是从方才的人群中钻出来的，任秋寒抱起女娃娃，转身往回走。
庆丰瞧着，连忙跟了上去。
彼时，来仪阁内院东厢内，舒敏一袭湖蓝缎裙，苏绣编织的腰带勾勒她纤细的腰身，一头乌发用金累丝玉簪绾成单螺髻，干练之余，肤白胜雪而线条柔美的下颌更是淋漓尽显。
彼时，她面前案板上摆满了各色唇脂，她手执玉片，轻蘸唇脂放入鼻间轻轻嗅着，一一试味。
碧玺拿着账本在一旁道，“姑娘，方才玉掌柜进来说许多大户订了春色满园十二色的唇脂，这一款唇脂咱们总共只有一百套，今日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售卖近半了。”
舒敏闻言唇角微扬，漫不经心道，“人大多是从众的心思，供不应求，她们便会觉得得了便宜，才会珍惜。对了，给宁王府安宁郡主的一套你留好了吗？”
碧玺道，“留好了，最先留的便是她那一套。”
“那就好，过几日我亲自送到宁王府。”顿了顿，舒敏又道，“记得吩咐玉掌柜，下个月在多加两百套。杭州分店那边，分一百套过去。”
碧玺颔首应下。“是。”
正要转身出门，就见一个容貌清秀的丫头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还未踏进门便朝碧玺道，“碧玺姐姐，昀姐儿可往这儿来了？”
碧玺还未开口，舒敏先一步道，“紫婵，进来说话。”
名叫紫婵的丫头闻言心下一凛，慌里慌张的就进了屋，还未站稳便双膝跪地，满脸惶恐道，“大掌柜，昀姐儿不见了，我方才就去倒个水的功夫，回来便不见昀姐儿的人影，这里里外外我都找遍了也不见人，才想着昀姐儿是不是自个儿跑大掌柜这儿来了——”
舒敏瞬间放下了手中玉片，朝碧玺道，“吩咐下去，除去玉掌柜外，所有人全部去寻昀姐儿。”
“是。”不等舒敏多说什么，碧玺已经一脸担忧的跑开了。
舒敏这时也全然没了做事的心思，见紫婵满脸惶恐的傻愣着，无奈道，“还愣着做什么，一起去找呀！”
说罢，舒敏先一步越过书案，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厢房。
来仪阁正门外，任秋寒抱着女娃娃缓步而来，见女娃娃抬起圆润的手指着来仪阁，任秋寒愣了愣，“这是你的家吗？”
女娃娃歪着脑袋想了想，糯声糯气地道，“娘亲在里面。”
任秋寒紧抿的唇角难得扬起一丝弧度，“好，我送你进去。”
说话间，任秋寒抱着女娃娃踏上青石台阶，迎面就撞见一道匆匆跑出的人影，差点撞上时，任秋寒堪堪止步，抱稳怀中的女娃娃后，任秋寒抬头，看清眼前之人后微微一怔，“你是——碧玺？”
碧玺一眼望见任秋寒抱在怀里的昀姐儿后，焦急的情绪骤然一松，却在看清眼前之人后怔在原地，不敢置信道，“秋——秋寒少爷——？”
与此同时，跟在碧玺身后的舒敏前脚刚刚迈过来仪阁正门的门槛，却在看到青石台阶前的任秋寒，与被他抱在怀里的昀姐儿时，愣在原地。
怎么会是——任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