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苦
左锐镇定好尤斯的情绪,按住尤斯的脚踝让他不要乱动弹,从旁边晒干的地面拽起一把枯草,又到不远处捡了一些褐黑色的泥巴和在枯草里。
左锐一边解释一边把枯草对折成两半混着干牛屎码齐,“只要用有味道的烟一熏,蚂蝗缺水”
一掏兜,发现自己没带打火机。
黄思夏不让他抽烟,他的打火机都是藏在门洞里的。
两人僵持着,等待着左锐的下一步动作。
左锐轻咳了两声,道:“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我们现在回去,拿打火机烧牛屎草,要么”
尤斯急道:“要么怎么?在这里解决!”
尤斯感觉自己身子在发麻想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带着蚂蝗走回去,他宁愿当场晕过去然后打120。
左锐捏着裤头犹豫道:“其实也没什么,我我撒泡尿,淋一下蚂蝗就脱落了。”
撒泡尿?
尤斯脸色煞白,“撒在我脚上吗?”
“那不然呢。”别说尤斯震惊,左锐自己都很难为情,想想还是算了,打算自己回去拿打火机,摆手示意尤斯呆着别乱动。
“等下,一定能弄掉吗?”尤斯实在是忍耐不了蚂蝗吸在脚上半个小时甚至更久,相比之下撒泡尿,可能更容易接受一点。
“你不是有什么洁癖吗?你在这等,我跑回去跑来只要二十几分钟,或许十分钟,我可以跑快点。”
左锐估量着距离,在田埂上跑回去再跑过来可能也快不到哪里去。
尤斯看着一望无际的田野,定声道:“不用了,来吧!”
左锐瞧着尤斯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就很乐呵,但是现在不是落井下石的时候,只好转身解开了裤头。
“喂,你是不是要转过头去啊,这样盯着怪难为情的。”
左锐解裤头的手僵在半空,尤斯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左锐的手,仿佛在等待什么了不起的仪式,被左锐一提醒,反而很不情愿的将头狠狠的转向身后,几乎要将脸转到背上去了。
左锐实在没忍住还是乐呵了一声,拆了裤子定准位置。
一阵细细簌簌的响声,然后一阵热热的水流浇在了尤斯的脚背,尤斯整个人一抖,大叫道:“淋歪了!”
左锐心虚的舔舔嘴,道:“别急嘛,哪有这么准!”
然后水流顺着尤斯的脚背一路淋上来,准确的打在了尤斯脚踝很痒的地方。
“好了,掉了。”
蚂蝗卷成一团从尤斯脚踝上滚落下来,又立刻舒展身子往尤斯裤脚上爬,左锐连忙抬脚踢皮球一样将蚂蝗踢飞,在这空挡,尤斯正好回头查看自己的脚踝,脚腕没看到,反而先被左锐极大的动作幅度吸引,而这诡异的角度
“啊!!!”
“啊啊啊!!!”
“你为什么回头!”
“你不能先船好裤子再踢吗你是不是神经病!!”
“你管得着嘛!!”
“是你自己不穿裤子的!!”
“那也是我吃亏,是你看我又不是我看你你瞎叫个鬼啊!!!”
“你以为我想看啊!!!我眼睛都要瞎了!!!”
“”
“”
左锐扛着两把锄头在前面走的飞快,尤斯整个头红的跟晒熟了的虾一样,低着头脚步飞快的跟在后面往家跑。
左锐收拾好一切,又要重新启程去医院,尤斯别扭的跟在身后走着,经历了刚才那一阵极度尴尬的对视和小题大做之后,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似乎也没有什么话要说。
“要不你留在家里照看着,我两天回来一次,家里有个人守着也方便,省得你受累”
“好,我留。”
没等左锐说完,尤斯赶紧接话转身进屋,留下站在门口的左锐一脸疑惑,晃了晃脑袋换了双鞋,朝县城的方向走去。
傍晚的太阳不烈,走到镇上再坐车能便宜一半,没有尤斯跟着,左锐走路的速度快很多。
但是没有尤斯跟着,他反而有些不习惯,一路上安静的出奇,他越走也快,浑身燥热,一想到自己做好事吃亏了还被埋怨就不开心。
左锐心里闷闷的,有种说不上来刚才和尤斯以那种角度对视之后,发现尤斯竟然害羞成那样他心里是一种什么奇怪的感觉,他们在水坝上面洗冷水澡的时候,多的是光杆儿捣乱的时候,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刚才尤斯那种眼神和态度,就让左锐感觉到很不对劲,尤斯的反应太过激了,导致他到现在才意识到看一眼怎么了,怎么就搞得好像男生看见了女生一样的那种反应。
越瞎想左锐越控制不住脚步,等他反应过来,他早就走过了需要搭车的距离了,一身被汗水浸透,胳膊上的伤口好像有点发痒,左锐怕伤口发炎,脱离袖子敞开胳膊晾。
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伤口不深只是长,大部分地方已经结痂,边角上被汗泡的翻了白,情况不是太妙。
而尤斯,早早的洗完澡坐在门口乘凉,更加不习惯,看书也看不进去,书上仿佛都是左锐骂骂咧咧说自己吃亏了脸,明明他才是吃亏瞎眼的那一个,被淋了一脚一腿的尿,还那么近距离角度奇怪的看到奇怪的东西!
尤斯干脆把书扔一边闷头打算睡一觉,结果在躺椅上翻来覆去的也没睡着,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浆糊,索性跳进河里,将前几天自己沉进河底的瓷碗捞上来。
起初尤斯对这片河阴影很深,第一天来就出事,加上这里的人天天在河里洗澡洗菜洗衣服,他还看到小孩子往河里撒尿,却从来没看到有人给河水消毒。
他看着左锐时不时就在河里扑腾,心里早就痒痒了,毕竟他还是蛮喜欢游泳的,现在四周都没人,他也顾不得有没有消毒了,一个人在水里泡着脑子好像清醒很多。
尤斯的曾祖父是做生意白手起家的,公司立稳脚跟之后,尤家声望也越来越响,到尤斯这一辈,基本上就不需要什么应酬了,自然有的是业务和订单找上门来。
尤斯的爸爸尤文是个成功的名声响当当的商业人士,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不论是对学术研究还是人情世故都很有一套,人到中年,特别是家族企业完全稳定之后,重心大部分都放在家庭上面,对尤斯母子又好又专一。
一开始尤斯学游泳是被逼的,尤斯的妈妈是个完完全全的家庭主妇,连饭都不用做,更别说打扫卫生什么的,所以妈妈的重心更加完全放在尤斯的培养上面,有的没的让尤斯多学了很多东西,不过都是广而泛罢了。
尤文希望尤斯早日学会打理生意,尤斯上学以及大方向上的安排都是由父亲安排,初中时便学习炒股,高中时开始看金融课,也帮忙处理公司的一些小事务,考上了大学的金融系之后,便彻底接管了子公司大大小小的项目,大学除了考试在学校,其他时间基本都在公司或者饭桌上应酬。
而尤斯的妈妈,生怕孩子会变成一个木讷内向的人,只要尤斯一有时间,就带着尤斯去找兴趣爱好,从小提琴钢琴篮球足球跆拳道甚是太极,尤斯都学了个遍,都学的不是很精。
唯独游泳,尤斯不仅坚持了下来,还在参加奥数得奖的空挡,参加过几次省市少年游泳比赛,虽然从来没拿过冠军,但是亚军的奖牌家里还是不少的,尤斯的妈妈见儿子这么喜欢游泳,还在家里挖了个泳池,花了不少钱。
尤斯泡在河里,时而浮在水面上,时而沉到河底去观察河底透明细小的虾,他没见过这么小的虾,一眨眼就不见了,尤斯在河里玩太久了感觉身上发冷眼睛睁不开,干脆拿了个漏勺,找了个透明的玻璃大碗,捞了几只虾给了些水草,做了一个小型的生态缸,最后尤斯嫌虾太小了,又下河捞了十几只虾以及意外捞到的小鱼一起养在玻璃碗里。
于是尤斯一盯宠物就是一下午,在家的时间变得没那么难打发。
黄思夏只多住了一个礼拜的院,强行要出院回家休养,左锐问清楚了情况不严重恢复的也算良好,医生准了回家修养,只是要定期换药,并且一个月来检查两次,直到伤口和脑部情况恢复到对生活无碍的情况。
一直在医院忙上忙下的左锐累的又瘦了一圈,萧婷婷因为是女生更加方便,这十天几乎都是跟着左锐在医院度过的,回家的时候已经累出了黑眼圈,身上也是一股医院独有的药水味,送完黄思夏连左家门都没进就回家洗澡睡觉去了。
黄思夏依旧嗜睡,吃完晚饭躺在床边听左锐讲了一会儿话,就歪着脑袋睡着了。
左锐把黄思夏的被子盖好,打算上楼的时候,发现尤斯端着一碗浓浓的白粥在楼梯口等他。
左锐一拍脑袋,他把尤斯留在家里却忘记了尤斯不会做饭,这些天萧婷婷也不在家,尤斯岂不是一个多礼拜都没人管的状态嘛。
尤斯把粥碗放在桌子上,又进厨房端出来一碗咸菜,切的碎碎的,散发着一股独特的风味。
“你在家这几天,都喝的白粥?”左锐缓慢的边喝着温粥,抬眼瞧尤斯依旧圆润的脸。
尤斯点点头,道:“第一次煮没放水,差点烧了,第二次煮放多了水,一锅白水喝了一天,第三次煮刚好小次妈妈来看,仔细教我煮粥,她还喊我去她家吃饭我没去,她会时不时送一些青菜红薯之类的过来,我也没饿着,煮一锅粥能喝一天呢,就是喝多了有点腻,你尝尝,是不是煮的很好。”
左锐尝着嘴里清淡的白粥,既没放糖,也没放盐,连青菜叶子都没放吃到嘴里并没有尝到尤斯说的那种米的香甜可口。
左锐为了不累着黄思夏经常喝粥,但是这种纯白米粥,几乎没有过。
尤斯期待的眼神让他鬼使神差的多喝了几口,然后语气惊奇的夸道:“哇~原来白粥这么好喝!”
尤斯有些不屑,“你这就很假了,是不是没煮好?”
左锐无趣的恢复表情,“这么明显啊,倒也不是粥的问题,只是很少喝白粥而已,也不能说没煮好,确实还不错。”
尤斯指着角落里的菜缸,“咸菜都是这么做出来的吗?打开那个缸的时候我差点被熏晕过去,吃起来竟然是特别的味道,似乎比黄妈妈切的要浓烈一点,酸的倒牙,混在粥里,别有一番滋味。”
左锐看着角落里那个被陈年的泥灰糊住的咸菜缸,笑开道:“当然了,你掏出来肯定没洗吧?没洗就是这个味道,很多霉菌都吃下去了。”
“霉菌?”尤斯有一瞬间确实怀疑过那些菜是不是发了霉,但是其他人都吃的好好的,他也没有那么矫情,结果真的是发了霉,难怪他总是拉肚子。
“倒也没事,都是菜发酵过头之后发的白霉,没毒的,你指的那缸菜至少也有三年了吧,我们平时吃的都是新藏的酸菜咸菜,在厨房炭火堆旁边。”
尤斯起身去查看,在厨房的炭火堆后面的角落里果然有几个看起来不那么旧的菜缸子。
尤斯不禁腹内一阵翻涌,但是他一肚子都是喝多了白粥之后的水,吐也吐不出来,只是嘴里发苦。
左锐本来想做顿饭好好吃一顿的,洗完澡出来累的根本不想抬手,只想上楼躺平,躺平了却睡不着,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觉得有些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尤斯洗完澡上楼,顺其自然的在他旁边躺下,尤斯能猜到左锐在想什么。
现在对于左锐来说,最大的难题无非就是自己上学之后黄思夏的安置问题。
左锐家住在村口,因为早年风风雨雨的说要拆迁,这一组三十几户人家全部搬到了村尾,住在村口2组的现在只剩下左锐一家,小次一家,以及何有麦一家,总共三家人组成了现在2组的全部人口,另外两家都隔得比较远,平时左锐家周围都是静悄悄的。
但是好在河流是围着左锐家附近流的,一到傍晚家里活干完了,太阳下了山散了暑热,附近的小孩子就会在左锐家附近窜上窜下,经常有小孩跑进左锐家拿工具下河捞虾捞鱼翻螃蟹,或者找风油精和扇子这些防中暑的小东西。
左锐不在的这几天,尤斯经常坐在门口看小孩子进进出出,小的连路都走不稳,跟在一串大孩子身后跌跌撞撞的跑,看起来不会超过三岁,大一点的也就十岁左右,通常打头阵叽叽喳喳的很有领导风范,不是拿着渔网就是提着大篓子,里面装着大家伙齐心协力捡到的各种小垃圾。
他们都恭恭敬敬的管尤斯叫尤先生,只有大葛和小葛,探头探脑的见左锐不在,就站的远远的叫尤斯呆头鹅,只是她们想不明白为什么尤斯不站起来追她们,要是换做左锐,早就抓她们打屁股了。
来来往往的次数多了大家也就知道了尤斯是个不甚有趣的人,于是除了进屋子找东西会大喊一声尤先生找到东西走之前嚷一句拿了什么东西什么时候来还之外,没有人再来找尤斯说话。
后面几天尤斯彻底变成了一个守门的石狮子,稍微大点的孩子从前门进来后门出去抄近路的时候,直接把和尤斯打招呼这个环节忽略了。
可想而知如果左锐去外地上大学,黄思夏一个人在家里,除了这些孩子,恐怕很少会有人在百忙之中抽空想起在几百米的村头还有一个随时会晕倒的病号。
尤斯第一个想到可以托付的人,是小次妈妈,左锐想到的第一个也是小次妈妈。
小次家里有鱼塘还种了三亩田,爷爷奶奶去世的早,有个年幼的弟弟没超过四岁,小次经常跟着妈妈去下田下塘,尤斯也经常看到他抱着弟弟在这附近玩耍。
尤斯前后理了一遍,倒是想出来一个不错的办法,虽然左锐可能并不会接受,他打算试一下,他知道左锐的第一志愿填的是s市,一个人去和两个人去也只是多花些钱的问题。
他侧头看着睁眼走神的左锐,道:“其实你可以,带着你妈妈一起去s市,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房子的事情,我可以想办法,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投资你上大学,毕业之后你可以首先考虑来我们公司上班,我家除了做国内外的水产,还承包渔船和货船,大大小小几十个工程,不愁没有你发展的地方。”
尤斯这个办法确实完整,资助贫困尤家一直在做,如果资助左锐,区别只不过是左锐是个大学生,而尤斯之前资助的都是小学生和初中生。
左锐转过头,一滴眼泪顺着左锐的眼角砸在了枕头上。
又是继续的沉默,尤斯摸不准左锐的心思,没再开口。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房间里没开灯,两人隐匿在昏暗的光线里,谁也没有再说话,没过多久,左锐的呼吸声加重,尤斯知道他睡着了。
尤斯悄悄起身,摸索出藏在自己西服口袋的药吃了两颗,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两颗药丸怎么也吞不下去,被口水一化,一嘴难以忍受的沉苦,尤斯强忍着咳嗽轻轻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将两颗药丸吐在了厕所里。
漱了好多次口,尤斯嘴里的苦味也没有散去分毫,他在客厅里坐了许久,摸黑上了楼。
时间还不到九点左锐已经彻底睡过去,左锐睡着的时候会轻微的睁开眼睛,仿佛时时刻刻会醒过来一样,尤斯被吓到的时候用手试探过,左锐睁开一条缝,依旧能睡得很沉很香甜。
左锐身上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和气场,让尤斯不愿意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只要安静的和左锐呆在一起,左锐身上那种天塌了都不怕的感觉能让尤斯感觉道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满足,他不在害怕,也不在觉得自己飘飘然,只要左锐在,就可以很安心。
认识的时间很短,一见如故的感觉很深,尤斯总是忍不住要看左锐的眼睛,在那一份清冷的眼神在中分享一点点左锐对生活永远饱含的热情和积极。
满嘴的苦味让尤斯很难入睡,他想找点什么东西放在嘴里嚼一嚼,除了口袋里随时能翻出来的香烟,他并没有随身带零食的习惯,就连以前在口袋里放糖的习惯,也戒了很久了。
借着手机的光,尤斯侧身看着左锐睡觉,不能嚼点什么就只好观察点什么东西转移注意力,总好过一直集中精力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