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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肿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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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婷婷正好看过来,左锐赶紧低下头,第一次感觉到自卑像白蚁一般密密麻麻的侵蚀着他的心脏,憋得他喘不过气来,憋得他面红耳赤,憋得他泪珠滚烫的滴进淤泥里。

    左锐擦干净自己的脸,他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

    左锐认真的拔着野麦子分散注意力,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回头看,干田里已经没有了两人的身影,四周也没有,萧婷婷带着尤斯去找更好的角度去了。

    左锐绕着附近走了一圈没找到人,干脆自己回家随便做了两个菜把饭吃了,上楼睡午觉。

    躺下来的左锐突然想抽烟,但是自己又没有,想起尤斯说的可以去衣柜拿,便翻身下了楼。

    可是左锐很后悔,他推开门,房间里面有人。

    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突然消失了的尤斯和萧婷婷,萧婷婷穿着背心坐在床上湿着头发,尤斯站在床前,光着上半身挺着腰,萧婷婷正在费力的解尤斯的皮带扣,地上散乱了一地的衣服,左锐一眼便瞧见了压在尤斯西装衬衫下面的花衬衫。

    左锐想起早上和萧婷婷撞衫时的窃喜,觉得自己真的很恶心,又卑微又恶心。

    尤斯没想到左锐会突然闯进来,慌忙缩回身子拿起架子上的干衣服匆忙穿上,而萧婷婷尖叫一声钻进了被子里,探出个头刚想说话,被左锐制止了。

    左锐拼劲全身力气控制自己不发抖,忍住了所有想把尤斯拖出去打一顿的冲动,说了这辈子最违心的一句话,“你们继续。”

    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跑了。

    没有人比左锐更了解这里,所以当萧婷婷和尤斯追出来,左锐已经消失了。

    两人沿着小巷在村子里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人,

    在萧婷婷看来左锐还是个孩子,可能刚刚的画面对于他来太成年了,他受不了这个冲击三观崩塌跑了出去。

    毕竟看到两个人半裸着在房间里,冲击确实不小。

    尤斯知道,左锐,只是单纯的误会了,而且左锐刚才跑出去的表情让他很不爽,他不想左锐误会他和萧婷婷有什么,不管是出于左锐喜欢萧婷婷的角度,还是他和萧婷婷根本不可能的角度。

    本来他在干田里画画画的好好的,萧婷婷说她知道另外一个地方光线更好视野也更加开阔,于是便跟着萧婷婷往回走,没成想田路实在是太滑了,尤斯拿着画板重心不稳,脚底一抽摔进了田里。

    萧婷婷想要去拉尤斯,却忽略了上家田屯了雨水忘了放水,好不容易把尤斯从草里拉起来又因为脚底没水一滑整个扑了下去,将本来要站起来的尤斯重重的压在了泥里,两人在田里扑腾了好久,为了不踩坏更多的稻子,只好缓慢的起身,想喊左锐一起回去,发现左锐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为了避免丢人,尤斯想先了何家洗漱干净,但是其他房间都还没收拾出来,何有麦家又远,只好先让萧婷婷在房间里换好衣服,然后他才进去换衣服,皮带扣卡死了拉不上来,萧婷婷提出要帮忙,他觉得没什么,就让萧婷婷帮忙了。

    谁也料不到左锐会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刚好他觉得角度不太对而挺起腰的时候。

    他想,左锐看到的画面一定很火爆,不然不会气的跑走的时候鞋都甩飞了一只。

    最后也没找到人,反而尤斯和萧婷婷说话的时候都有一种刚刚被捉奸在床而正主跑丢了的尴尬,萧婷婷只好先回家换自己的衣服。

    尤斯回到家里,一直找不到人的左锐端着手坐在客厅,垂着眼,脸色都能滴出墨来,看到尤斯回来,斜斜的瞟了一眼。

    尤斯被这一眼瞟的脊背发凉,愣在原地。

    “你刚刚误会了。”尤斯还是顶着寒意抢先开始解释,按照他的一贯风格,他是不会解释的,所以他没经验拐弯抹角,只能实事求是的明说。

    明明没做错什么事情,但光是看着左锐的脸就底气不足。

    “你说。”左锐驾着腿,拿出了一副审犯人的架势。

    尤斯定定神,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

    左锐半信不信,提了几个问题,尤斯也都答对了,这才放松脸色,示意尤斯坐下吃饭。

    尤斯如获大释,颓着腰过来吃饭。

    “其实我知道你喜欢萧婷婷。”尤斯边慢吞吞嚼饭,边和左锐搭话。

    左锐气道:“知道我喜欢她你还这样!你也喜欢婷婷姐?”

    尤斯淡定,“我不喜欢不喜欢婷婷。”

    “婷婷!叫的这么亲切!”左锐的注意力转移的很快。

    撅着脖子静坐了一会儿,左锐又道:“你画的画呢?”

    “在何家房间里,画板上都是泥,不知道弄坏了没有。”

    左锐想起来自己没拿的烟,又去了一趟何家,把烟和画一起拿来了。

    还好画板夹得紧,最上面那张弄脏了,底下的都只弄脏了边框,中间的画没坏。

    “你画中的这个是什么?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左锐指着画右下角一个似人非人的阴影,左锐看了一下总共六张画,每一张上面都有这一坨,有的长点有的短点,有的呈弯钩状。

    “你啊。”

    尤斯讲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一坨,或许是取景的时候把左锐当作入画点了。

    “我?”左锐拿着画上下左右的瞧,也瞧不出哪里像自己,而且尤斯的画都很抽象,画上的山远看明明就是山,一细看又不像,树也是树,细看就是寥寥几笔,画中的远景都是用的浅色,只有那坨说是自己的几笔用的重色勾勒,在画面中黑得尤为扎眼。

    “那你还不如直接画我得了。”左锐把画仍开,催促着尤斯赶紧吃饭。

    尤斯什么都好,就是吃饭真的是太慢了,一眼没看见他就把筷子放下像个老人一样猫着嘴咀嚼,速度慢的让左锐发愁。

    吃好饭尤斯说什么也要试试自己洗碗,可是他并没有洗过碗,蹲在岸边手一松,左锐出声制止时,三个瓷碗已经飘飘摇摇全部沉到了河底。

    尤斯拿着抹布无助的看着左锐,那表情仿佛在问,为什么碗会沉下去。

    左锐忍了忍,“下次再捞吧,先回去睡觉,我困了。”

    尤斯赶紧洗手跟上。

    两人一边上楼一边搭话。

    “你会画人物吗?”

    “会,我可以画一副送给你。”

    “行,但是我不想摆样式,你等我睡着了,画一个我睡觉的就可以了。”

    “行。”

    尤斯答应的很爽快,行动也很快,等左锐午觉睡醒,尤斯的画已经画完了。

    这回画的不是抽象画,是一幅看起来有模有样的素描画象,画上的左锐安静的侧睡着,长发散乱的铺在头顶,鼻尖些许细汗,就连左锐睡觉有微微睁眼都被尤斯画的惟妙惟肖,更过分的是左锐的嘴角还挂着一滴欲滴不滴的口水,闪闪发亮,嘴唇上似乎是什么脏东西。

    左锐下意识去舔下嘴唇,是中午吃饭挂的辣椒皮。

    左锐不禁赞赏又嫌弃的打量这幅画:“你画的这么细干嘛?帅气就够了,辣椒皮你也画进去!”

    尤斯摆弄着画,“画的多好,我还观察了你半个小时,才画的这么细致的。”

    “你个变态,看人家睡觉!”

    “不是你让我画你睡着的嘛。”

    “我是让你画一个睡美男,不是画一个真的睡着了的我!”

    “你又没说。”

    左锐翻了个白眼,起身下了楼。

    天色渐黑,恐要下雨,黄思夏还没回来,左锐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把破伞和一顶斗笠放在门口,做好随时去接人的准备。

    没过半个小时,真的下雨了,远处的路被水雾蒸的看不清。

    “你看,有车。”尤斯在门口乘凉看书,指着路的尽头。

    果真有一三轮车开过来,是三叔叔,左锐起身一看,车上并没有人,黄思夏没回来。

    三叔叔车开到路口,淋雨跑了进来,拉着左锐就跑。

    “怎么了三叔叔?”左锐有种不好的感觉。

    三叔叔挥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急的有些结巴,道:“你妈晕倒了,送去了,送去县医院,吐血了还是什么了,挺,挺严重的,让我把你先接过去。”

    左锐心里一惊,甩开三叔叔的手,“你等我先回去拿个东西!”

    尤斯看着左锐一脸雨水急急忙忙的跑了回来,感觉出了事,忙问怎么了,左锐没答,跑进黄思夏的房间打开柜子翻出来一个铁皮盒子,从里面拿出来一本存款折子紧紧的攥在手里。

    左锐家有两本存款折子,一本是日常开销,黄思夏经常拿着去取钱存钱,今天被带走了,另外一本就是左锐手里这本,里面有之前补偿的10万块,黄思夏从来不准动这上面的钱所以把这本折子藏了起来,但是左锐知道这个折子藏在哪里。

    左锐手忙脚乱的翻出来一些黄思夏的换洗衣物,用防水袋子装好往外跑。

    “你回去!”左锐有些慌张,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让尤斯回去守着门,说不定没什么大事。

    尤斯却径直跟着上了车,不顾自己脸上的雨水,“说不定我能帮忙,走吧。”

    左锐没空反驳更多,催促着三叔叔感紧开车。

    到了县医院,黄思夏已经吸好了氧,挂着盐水,脸色尚佳,呼吸也很平静,似乎没什么大事。

    左锐松了一口气,被黄思夏的主治医生叫了出去。

    左锐跟着主治医生左拐右拐,拐进了一间办公室,医生拿出一根木棍,指着一张左锐看不懂得图,说:“这个肿块已经恶化了,需要做手术,风险不大,但是因为压迫在视觉神经附近,如果家属有条件,我们这边还是建议去更大的医院做更加全面的检查,再做定论,但是不能再拖,手术必须在近期进行,否则肿块扩散,不仅有失明的可能,恶化的可能性也很大。”

    “肿块?怎么会突然有肿块呢?”左锐瞪着眼睛盯着放射图上面那团被圈出来的阴影,难以置信。

    “突然?一点都不突然,这位病患已经在医院定期检查了两年了,两年来病情一直控制的很好,今天应该是突然情绪异常波动,有轻微的脑溢血,加上肿块似乎有移动,这才病危的。”

    “病危,病危是什么意思,我妈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左锐有些慌,早上出门黄思夏还好好的到他房间跟他是说话叮嘱他记得去田里看看,这才半天,肿块,病危,失明,一个又一个这么严重的词像冰雹一样往他身上砸,左锐没反应过来,他拒绝接收这样的词汇,可又没办法不接收。

    十年前的恐惧再次袭来,他扶着旁边的桌子不让自己滑落,等待着医生的回复。

    医生又道:“患者的病情不算太严重,县医院现在的水平完全可以做手术,现在就看家属的选择了,如果需要在县医院做手术的话,需要签字,把费用缴了,手术立刻安排进行。”

    “医生,我们做,我们在这里做手术。”左锐强行镇静,现在不是纠结为什么会这样的时候,结果摆在眼前,黄思夏还在病床上风险未知,医生说病情不算严重,就代表风险一定也不大,加上脑溢血万万不可拖延,现在转院反而更加危险。

    这点常识左锐还是有的。

    看着这么短时间就冷静下来的年轻人,医生露出了赞许的目光,“像你这么果断地年轻人不多见啊,那我现在去准备手术,你去缴费,我们两边不耽误。”

    “好,谢谢医生。”

    左锐回到病房,双腿发软,黄思夏已经稍微有了些意识,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话,听不大清,左锐只能紧紧的抓着黄思夏的手告诉她别害怕。

    快有护士进来清理仪器抬床为手术做准备,左锐不敢耽误,签了风险告知书拿着存折往银行走。

    他不知道要取多少,卡里有十万,先全部取出来应该是够的。

    尤斯跟在后面跑出了医院才追上并拖住左锐,递过去一张银行卡,“用我的,取十万。”

    左锐甩开尤斯的手,“我自己有,用不着。”

    两人一路追着来到了银行,尤斯再一次阻止左锐取钱,“用我的,你的十万先留着!”

    左锐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打湿的衬衫贴着惨白的皮肤,尤斯这么不顾形象的一直在跟他拉扯让他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动作僵硬的把存折递进了窗口。

    工作人员很快给出了答复,“总共一千一百块钱,请问全部取出来吗?”

    左锐不信,让柜台帮忙重新查一遍,“一千块?怎么会是一千块呢?你再仔细查查?”

    工作人员重新刷了一遍,“余额显示是一千一百块没有错先生。”

    “一千块一百块,怎么会是一千一百块呢,明明有十万块的呀?”

    工作人员把存折递出来,指着余额给左锐看,左锐看清楚存折上的数字和取款记录之后,浑身的力气跟着希望的破灭被抽走,无力的沿着墙壁滑落在地。

    尤斯递过去一张银行卡,“取十万。”

    “您好,不是本地本行卡,收取”

    “取十万!”

    “好的先生。”

    签完字,尤斯成功拿到了十万块钱递给左锐,左锐抬头,眼眶红红的,情绪复杂,没有多说话,接过钱用塞怀里用衣服包严实了,跑回了医院。

    手术费预缴了三万,加上零零总总的药物和重症病房费用,花了四万不到,忙活完左锐找了个厚实的黑色塑料袋包着剩下的一大摞钱,用裤腰带紧紧的扎在腰上。

    手术做了一整夜,左锐便在走廊上坐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天不亮,萧婷婷满身是汗的跑了过来。

    了解了情况之后,三个人在手术室外面等着,早上五点,手术室灯灭,黄思夏被推了出来,手术成功。

    左锐梳理了一整晚昨天医生说的话,黄思夏两年前就被诊断出了有肿块,却一直没告诉他,黄思夏每隔两个月就要出一趟门到镇上取钱,但是左锐细想想,似乎没有看到过黄思夏拿过很多现金,左锐一直以为是黄思夏怕他拿钱买烟,所以取完钱回来就会藏起来。

    他没想到黄思夏每次非要到县里大银行取钱的目的是因为要偷偷到医院做复查。

    “小次妈妈,小次妈妈一定知道!”左锐突然想到一个人,从座椅上着急的站了起来。

    每次黄思夏出门取钱都会叫上小次妈妈一起,而且黄思夏从来没有带回来任何病例本和检查结果。

    左锐豁然开朗,起身去照顾黄思夏,叮嘱萧婷婷打个电话回去把小次妈妈叫来。

    村里有手机的人不多,电话打到小卖部,等小次妈妈拿着所有的复查单子来医院,已经是中午了,黄思夏还没有醒。

    两年,总共检查了十五次,症状上零零散散的写着偏头痛,偶有鼻血,胸闷气短,短暂失明等,每次都开了很多药,甚至还有中药,但是左锐从来没有看到黄思夏吃过药,更别说熬中药,近半年他每天都在家,甚至连黄思夏去打牌他都亲自接送。

    连感冒发烧都很少的黄思夏,竟然经历过数次短暂失明和短暂晕厥,左锐心里一阵后怕,妈妈失明和昏倒的时候,他在哪里?

    左锐沉默的看着病历单,一直看到两眼发酸,他心里所有害怕的东西都变成了现实。

    爸爸走的突然,妈妈他也没有保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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