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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癔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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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斯差点翻了个白眼,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了,怎么动不动就不穿衣服不穿裤子的。

    “你这样在我们那里,是要被抓起来坐牢的是信不信?”

    左锐扫兴的看了一眼尤斯,啧乐一声,踢踢踏踏的进了屋。

    尤斯带着眼镜躺回躺椅上,前方是清澈的河,再前方是两栋空置的房子,远点的地方是田,别人家的鱼塘,更远处是山,接应着漫天的红色烧云,左手边是即将沉没的夕阳。

    若是有画本,尤斯很想将这一幕画下来。

    “尤斯,你要不要去我家吃饭,我奶奶说想见见你。”萧婷婷刚洗完澡,擦着头发往这边走。

    尤斯从没见过这么舒适自在的萧婷婷,以前见她,总是小礼服配浓妆艳抹,头发永远是好看的披在肩膀上,散发着她这个年纪最香艳的诱惑。

    但是现在的萧婷婷,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及膝的大裤衩,踩着一双不知道归属于谁的男士深蓝大拖鞋,似乎还穿着奶奶的短袖,特别宽松柔软,称的萧婷婷更加的肤白貌美。

    尤斯不禁怀疑自己的审美被狗吃了,小礼服不好看,大裤衩好看。

    “尤斯!”萧婷婷已经走到了跟前。

    尤斯恍然回神,视线从萧婷婷的拖鞋回到她脸上,但他不知道该去不该去。

    萧婷婷又道:“别怕,左锐也去,吃完饭就回来。”

    左锐刚好出门,已经换好了衣服。

    “哟,新衣服,眼光不错嘛。”

    “那是,这可是尤斯的衣服,我穿着有点大,但贵的衣服就是好穿,你知道这一个薄外套多少钱嘛?”左锐夸张的抬了抬还没剪掉的标签,上面手写了一个299。

    萧婷婷鄙视道:“尤斯的三双袜子就是这个价钱好嘛。”

    左锐心痛道:“你是说,一双袜子一百多?“

    “这还是便宜的呢,你看到尤斯手腕上那块表了没?十万起步,我最贵的表才两万。”

    左锐点点头,又摇摇头,“带这么贵的表,时间得多金贵。”

    “有钱人的时间才金贵哦,你赶紧发财。”萧婷婷打趣的拽着左锐的袖子让他慢点走。

    尤斯跟在身后,安安静静的,左锐脱离萧婷婷的手腕,退下来和尤斯一起,抱着尤斯的手道:“听说”

    尤斯抬起另外一只手,“在这边。”

    左锐赶紧换了一边,抬起尤斯的手腕,认真的看着,尤斯害怕他咬到自己的手背,只好将手表褪了下来,给左锐把玩。

    尤斯的表,也没什么特别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表带两边黑中间白,闪着宝石般稀缺的光芒,表盘中间镶着一颗钻,三根黑色的针错落开,下面还有一个小表盘,左锐看到不懂,最下面一串奇怪的符号,左锐也看不懂。

    左锐将手表戴在自己手腕上,手表大了许多,在他手腕上滑来滑去,而且这个重量就像在手腕上绑了一块铁。

    他迅速将手表取下来还给尤斯。

    尤斯道:“你若是喜欢,我送你一块。”

    “不用了,这么重,要是不小心打到小孩子,肯定好大一个包。”

    尤斯失语,过会儿又想象到了那个场面,轻扯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也是。”

    很快到了萧婷婷的奶奶家。

    萧婷婷的奶奶家其实就是萧婷婷的大伯家,离左锐家有点远,萧婷婷的大伯何有麦没有娶妻生子,脾气和声望都出了名的好,是这里有名的和事佬。

    但凡谁吵个架斗个嘴,请他去一定能化解干戈。

    奶奶一看到左锐就高兴的要抱,左锐俯下身子抱了抱奶奶,奶奶又伸手要抱尤斯,萧婷婷上前阻止,左锐直接将尤斯按了下去。

    奶奶笑开了花,虚抱着尤斯拍了两下背表示鼓励。

    尤斯被左锐摁着后领子,老实的被抱完才直起腰退开两步,靠在左锐身边。

    萧婷婷的奶奶有一年摔了一觉,摔碎了盆骨,大腿上面打了一根钢针,行动不便,便坐上了轮椅,后来年纪大了点,钢针取不出来便只能坐着轮椅。

    有时候会神智不清,自己推着轮椅往河里钻,好在大部分时间都是清醒的,只要说萧婷婷的名字就能恢复过来。

    作为何家唯一的后代,萧婷婷一直都很记挂把自己带大的奶奶,奈何奶奶离不开这里,她只好抽空就回来,现在要去实习了,想要像以前一样寒暑假或者礼拜溜回来已经基本不可能了。

    所以今天这顿饭,萧婷婷想借着左锐的胆子,再提一次接她去城里生活,不管怎么样,有保姆和阿姨,又能陪在奶奶身边,这才是最好的。

    以前萧婷婷一直觉得爸爸挣再多钱也没用,现在她知道,有很多钱,意味着能给最爱的人更好的生活。

    但是奶奶似乎对更好的生活很排斥,当左锐尝试着说萧婷婷要在大城市给奶奶办个疗养所的卡时,奶奶突然情绪激动,把碗摔在了地上。

    “不去,哪也不去,去哪里?去找死吗?外面都是海啊外面都是浪,卷走你,卷走我,卷走所有的东西,你看,你看卷走了左阿福,卷走了萧大脖子,还卷走了谁?卷走了何有粮啊!我的儿啊!!”

    奶奶情绪失控突然陷入了回忆中,张开双手护着萧婷婷,眼睛里积蓄了泪水,冲刷着本来就已经很深很深的泪沟,她惊恐的看着门外的河,仿佛有东西会突然从河里窜出来,将她和萧婷婷一起卷走。

    萧婷婷被吓到了,低声呜咽着,想要去抱奶奶,但是奶奶这时候已经不认识她了,直勾勾的盯着门外,何有麦紧紧的搂着老太太的头,一边捂住老太太的耳朵一边解释道:“没有被卷走,有粮马上就回来了婷婷也回来了,都回来了。”

    “都回来了?有粮?阿福?婷婷?”奶奶不停的重复着这几个人的名字,重复着重复着,本来以为要恢复平静了,没想到突然一声犬吠,将奶奶吓了一跳。

    奶奶竟直直的站了起来,晃晃悠悠的怒瞪着门外,刚才还好好的脸色此刻变得骇人得惨白,眼珠子暴突,那样子任谁看了都觉得惊悚。

    奶奶抬手指着天,大喊道:“你听,你听啊!有人在叫,叫救命?叫我的名字,阿福在喊思夏,听到没?浪啊!卷啊!船都没了,你还回来么?啊?阿福?阿福!”

    奶奶一直重复喊着阿福的名字,渐渐体力不支,挣扎着要去门口的河里救人。

    这时候左锐已经带了人回来了,给折腾了十几分钟的老太太打了一针镇定,又叫嚣了几分钟,老太太终于睡了过去。

    驻守村口卫生所的阿满是这附近唯一有点名气的医生,这里凡是经过他手治疗的人都有些惧他。

    阿满很不高兴,“早就说过不要刺激老太太,已经半年没发病了,今天怎么了?”

    左锐将刚才的情形说了,阿满更加不高兴了,“特别是你,还敢提把老太太送走,下次别这样了。”

    阿满也不是不知道左锐家的情况,见左锐沉默低头,一副认错的样子,没多说,拎着医药箱子又离开了。

    左锐帮忙将奶奶抱到了床上,这个忙碌一生的女人,已经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抱在手里的感觉那么不真实。

    萧婷婷满脸泪花,坐在床边,似乎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悲伤不能自已,左锐带着尤斯退出了房间,简单和何有麦道了别,往自己家里走。

    左锐摸着自己还瘪瘪的肚子,问尤斯饿不饿。

    尤斯经常不吃晚饭,已经习惯了,“不饿,阿福是你爸爸吗?”

    刚刚老太太喊阿福之前喊了几句左阿福,左锐似乎情绪很失常,后面都没有听全就转身跑了出去。

    左锐脸色很难看,看样子这中间确实有难言的旧事或者恩怨,在尤斯看来,奶奶这种病情多半属于癔症,来自内心的愧疚和不安,事情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左锐并不忌讳这件事情,只是他现在没办法好好叙述,只想赶紧回家吃点剩饭,加快脚步往家走。

    到了家里黄思夏正在洗碗,左锐揭开菜罩子,空无一物,只有锅里还剩下两碗米饭。

    “怎么了,没吃饱啊?”黄思夏看着四处翻找的左锐,知道左锐在找吃的,否则不会有这么不满意的表情。

    左锐不高兴一般有两个原因,一是没吃饱,二是没睡饱,好在这两个都很好解决。

    黄思夏端过剩饭,“先坐下等等,我抄个蛋炒饭。”

    左锐应了一句好,擦了汗,上楼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下来。

    下楼的时候左锐看到尤斯坐在客厅,眼神飘忽,思绪不定,又在走神。

    尤斯的病情似乎比萧婷婷说的要严重很多,起初只是说尤斯会有一点点不开心,忧郁还是什么病症,但相处几天下来才慢慢的发现,尤斯经常听不到别人说话,不是在走神,就是在走神的路上,双眼永远放空,思绪总是飘忽不定,一个人稍微多呆一会儿,便开始无意识的做小动作。

    比如左锐上楼换了一身衣服的空挡,尤斯在楼下就已经走神了,双手不停的在自己手背上掐着,将原先就青紫不接的手背掐的更加红肿。

    左锐想想黄思夏收的那几万块钱,可能并不是毫无道理。

    “尤斯!”左锐出声将尤斯喊回神,端了一碗炒饭放在他面前。

    尤斯眼神回转过来,似乎刚刚那一切都没发生,看着眼前香气四溢的炒饭,不是很想吃。

    饿还是不饿也不重要,总之今天已经过去了,尤斯是这么想着,把自己的炒饭推给左锐。

    左锐不耐烦道:“不是吧,多大个人,又要我吃完喂你吗?”

    尤斯尴尬道:“不是,我只是”

    “不是你就赶紧吃,吃完我给你讲讲,我家以前的故事,好不好?”

    左锐真佩服自己这时候还有哄小孩的耐心,放以前,你爱吃不吃不吃我吃。

    尤斯点点头,看样子还是故事的吸引比较大。

    左锐三两下将自己的炒饭吃干净,进厨房帮忙收拾残局,黄思夏得闲,解了围裙出门去看人搓牌去了。

    黄思夏喜欢搓牌,但是从来不上桌,就在旁边看看也是高兴的。

    左锐跟在黄思夏身后一段距离,看着黄思夏进了阿次家的门才放心的折回。

    黄思夏的左脚摔断之后没有及时接骨,导致现在年纪大了之后,走路有些歪斜,导致黄思夏走路经常失去重心一脚踩空。

    高三上半年他住宿,有一次回来的时候发现黄思夏不在家,四处疯找,发现黄思夏在屋后的柴房旁边,满身露水。

    当时深秋,黄思夏夜里出门去给别人家送汤,回来的时候没看清路,左脚踩进废柴缝里,因为左家后面的两套都是空房子,黄思夏大喊无人应,在柴房门口坐了一夜。

    那之后左锐便没有住宿了,后来果然发现黄思夏夜里出门容易摔跤,只是大部分时候都比较轻,撇一跤立马爬起来就是了。

    从那以后左锐有了偷偷跟黄思夏出门的习惯。

    回到家里,尤斯的炒饭吃了一半,左锐走过去端起饭碗亲手喂,尤斯识趣的靠着椅背将剩下的一半也吃下肚去。

    虽然有点撑,尤斯却意外的很喜欢被人喂饭的感觉,小时候在幼稚园,别的比他大的小朋友都有人喂饭,就他没有,他自己握不好筷子,经常挨饿,后来会握筷子了,却没那么喜欢吃饭了。

    反正左锐喜欢喂饭,就当是弥补童年的遗憾了。

    这么想着,尤斯悠闲的嚼着嘴里的饭,双手不自觉抱环,渐渐放松下来,思绪开始不受控制的飘散。

    “啪!”

    左锐一挥手,甩了尤斯一巴掌,不重不轻,刚好让尤斯回神。

    “以后再让我发现你在我面前走神想别的事情,我就赏你一巴掌。”左锐锋利的眼神盯着尤斯的嘴,催促他赶紧嚼,但是这样一张小嘴又能吃多快呢,左锐不禁怀疑尤斯的嘴根本不是他自己的。

    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圆眼睛婴儿肥就算了,偏还生的一张娃娃嘴,吃起饭来都费劲,嚼起东西来肯定也很累,难怪尤斯不喜欢吃东西。

    喂完半碗饭,左锐三两下将碗洗干净摆进碗柜,催着尤斯上楼睡觉。

    左锐其实知道尤斯为什么不愿意回何家睡觉,因为黄思夏在楼下养过鸡,虽然现在鸡被圈在了何家的柴房里,但是那股味道却不是肥皂水和消毒水能够掩盖的,第一天打扫卫生通风左锐就觉得尤斯看起来这么高贵的人肯定不会住,没想到尤斯第一天晚上竟然睡得好好的。

    左锐毕竟觉得理亏,所以尤斯说要来他房间睡的时候他简直巴不得

    收人钱财,就要做好分内之事。

    时间还早,左锐并不打算睡觉,坐在书桌前看着一本黄壳子旧书,似乎是本恐怖小说之类的,尤斯凑过去盯着看了两页,便没了兴趣,但是又害怕走神挨打,坐回了床头拿自己的名著开始看,没看几页困意袭来,斜着身子开始打瞌睡。

    可是尤斯刚要睡着,就突然惊醒了,房间里空无一人,左锐不知道去了哪里,黄壳子书打开扑在书桌上,尤斯把书翻过来,书页里竟全是血,每一个字都流着一滴血珠,渐渐汇聚成一个人脸的样子,是左锐,不,只是一个很像左锐的男人,男人龇牙咧嘴,似乎很痛苦。

    尤斯想要看仔细点,那男人却猛地一瞪眼,尤斯吓得将书仍向了窗口,书本发出簌簌的响声,重重的砸在楼下的地面上,尤斯站在窗口向下望着,似乎楼层变高了,躺在地面上的书被风吹着翻着书页,并没有刚才看见的男人的脸。

    尤斯意识到自己眼花了,想下楼去把书捡上来,但是门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把手上滑滑的,尤斯定睛一看,是血。

    是无尽的从门把手的缝隙里钻进来的血。

    门开始突然哐哐响起来,有人在砸门,有人在喊救命,有人在喊进水了,还有其他的声音,都向门口涌过来,最后堵在门外,堵在门把手的地方。

    无数种嘈杂的声音跟着献血往里涌,钻进尤斯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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