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发呆
剩下的小孩子突然炸开了锅,顾不得身上泥水横流,叽叽喳喳的抱着左锐的大腿就要往上爬。
左锐弯腰抱起其中一个,高高的举着水龙头给她冲洗,洗干净了递给尤斯,小孩儿也自然的把手伸出去。
尤斯发愣,不知道左锐在干什么,左锐怀里的小孩突然开口脆生生喊道:“抱我下来呆头鹅!”
尤斯赶紧起身将小孩接过来,端着大腿让小孩儿抱着他的脖子。
“小葛?”左锐出声制止,佯装不高兴。
小葛意识到自己不礼貌,撅着嘴,低头可怜兮兮的跟尤斯说:“对不起。”
尤斯还没说没关系,大葛小葛就已经口水欲滴的趴在了井边,“锐哥哥,今天的西瓜好大好大!”
所有的小孩子洗干净,围着井边趴开一圈。
左锐从井水里捞上来一个西瓜,随手捡了一个瓦片一划,手里的西瓜裂成两半,随手掰几下,剩下的西瓜竟然被分成的大小差不多的十几块,小孩子们人手一瓜,大葛还端着一块大的递给了尤斯。
尤斯接过瓜,想想这是偷来的就下不去嘴,但是大葛看着他,他只好啃了一小口,沁甜的汁水瞬间占据了味蕾,“好甜~”
“是吧!我家的瓜!”大葛开心的转圈,啃瓜啃得一脸汁水。
尤斯心虚的看了看大葛,大葛还不知道这瓜是偷
等等。
不对,这是大葛家的瓜?
左锐在骗他!
尤斯生气的瞪了一眼左锐,左锐跳了一下眉,仿佛在说,怎么样,傻了吧?
左锐看着尤斯大口吃瓜,只觉得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单纯好骗的人,说什么都信。
或许大城市的人都是这样好骗的么?
尤斯三口两口吃完瓜,跟着小孩把瓜皮扔进旁边的田沟里。
到了这里尤斯才知道,垃圾是可以随地乱扔的,但是能吃的东西绝对要先给家里的宠物留着,然后瓜皮菜梗之类的就扔进菜地里做肥,而且几乎没有人用塑料。
尤斯猜,这就是这里每天能看见好多星星的原因吧。
大家吃完瓜,左锐将这一批小孩赶回家休息,然后又来了另外一批,洗出来,清一色的男孩子。
男孩子不像女孩子那般吵嚷,安静的冲洗完,边吃瓜边追闹了一番,又回到塘里去了。
尤斯看看手表,上午十一点。
女孩子那一波洗干净回去休息,男孩子继续下塘,如果这是一种特别的仪式,其中包含了祝福,那么女孩子少了很多祝福。
尤斯的第一反应是,这里封建,重男轻女。
但是转念一想,这么大的太阳,塘里的人似乎逗挺辛苦,女孩子回去正好休息然后吃午饭,也不错。
尤斯陷入迷茫之中,双眼开始失神,左锐打了一个响指,尤斯又回过神来。
左锐拿着一个板子,上面摆好了大大小小的西瓜瓣,往塘那边走,尤斯赶紧跟上去。
尤斯发现自己最近走神越来越严重了,总是在不经意间听不见身边人说话,因此错过一些东西,有时候回过神来,旁边人花都说完了。
看样子自己的病,变严重乐。
尤斯抬头看着走在前面的少年,十八岁的光景正是最美好的,闪闪发亮的眼睛,永远快乐的心脏,以及一份藏在心底的喜欢,组成了十八岁。
以及独特的,再也回不来的十八岁刚高考完的暑假。
自己的十八岁在干嘛?
提前上学的尤斯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在读大三,而开不完的会谈不完的生意让他根本没有好好看过他就读的院校,迷迷糊糊中已经毕了业,进到爸爸的公司当了总经理,这几年,他国内国外飞,仿佛已经是一个成功人士了。
直到半年前,那个生活中唯一能够带给他快乐的人消失了,以及他被检查出中度抑郁症。
这半年来,他尽力配合治疗,吃药打针,停下手头的工作,试着去旅游散心,试着去交往美好的女孩子,不为家族联姻,只为尝试自己喜欢的那种。
但是复检,他还是中度抑郁症,似乎还有向重度抑郁症发展的趋势。
尤斯不明白,自己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能吃能睡,脑子能思考,心情没有过分的悲伤,即使是那个人突然消失的时候他也只是失控了三天就恢复了正常。
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失控的,那些本就不属于自己的,更加不需要,所以尤斯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健康的不能再健康的人了,为什么会诊断出抑郁症呢?
田埂很滑,左锐在前面走的很快,尤斯思绪飘飘,差点滑进旁边的稻田里,左锐回头看他,尤斯赶紧站直了身子,跟了上去。
回到塘边,陆陆续续有人上来拿西瓜吃,左锐坐在田埂上,胳膊上缠着一块毛巾,将伤口挡了去,赤着的肩膀和背都绷着好看的骨感线条。
嘴角还沾着一颗西瓜子。
尤斯坐在他旁边,转头看到这颗西瓜子的时候,想起了小将军将左锐嘴角舔干净的场景,竟鬼使神差的伸手替左锐擦了嘴。
经过泉水的浸泡,有爱的手指是凉的,指腹微软,寻常蹭一下西瓜子就掉了,可他偏用手指按住了那一颗西瓜子,甚至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左锐红润的嘴角。
然后左锐一愣,缓缓转过头,尤斯的手僵在原来的位置,两人尴尬的对视了一眼,左锐狭长好看的眼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干嘛?”
尤斯缩回手,“没干嘛,你嘴角有脏东西。”
“哦,是吗?我听小将军说,那天你看到他舔我的嘴,要吐一样?”左锐压过半边身子,赤着的皮肤挨着尤斯光洁的胳膊,有汗的味道,和着西瓜的清甜,直直的冲进尤斯的鼻子里。
“没没有的事。”尤斯不敢抬眼,只缩着身子打算拉开点距离。
可左锐越靠越近,尤斯腿被左锐的手压着,只能闪躲着往田埂上躺,左锐却因为前倾角度太大突然手肘失力,整个人扑向了尤斯。
尤斯惊慌的想要转身爬走,忘记了腿被压着,结果只是腾的躺了下去。
左锐的头发被汗打湿,扎头发的皮筋垮了,细碎的贴在额前和脖子里,眼神挑逗的看着他,活脱脱一个凌乱的春花少女。
只是这个少女模样过分犀利,眼神也不怀好意。
尤斯觉察到自己脑海里的想法十分的龌龊,又恼又羞,一把将左锐推开,左锐借力赶紧起来,哈哈笑着缓解着尴尬,正好碰上上岸来吃瓜的萧婷婷。
萧婷婷穿着黄思夏的大裤衩花衬衫,乌黑的头发高高的盘在头顶,脸颊被晒的红扑扑的,挽着袖子大咧咧的就像一个农村少妇。
萧婷婷将刚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怒视了一眼左锐,她明明已经叮嘱过了左锐尤斯的病情和情况,让他帮忙照顾,他还敢欺负尤斯。
左锐心虚,翻身下塘,将位置留给了萧婷婷。
尤斯神色恢复清冷,低着头清理自己的裤脚,离水太久,裤脚上的泥巴干了,用手一拨就能掉下来,尤斯发现了玩泥巴的乐趣,难怪小孩子都爱玩泥巴。
尤斯想着,自己今天得到了祝福,应该会更加快乐才对,于是抿嘴对萧婷婷笑了笑,表示感谢。
萧婷婷的心脏,停跳了一秒,然后迅速的跳动起来,仿佛要冲破自己的胸膛,跳到尤斯白皙好看的手掌中去。
两人无话,萧婷婷一个女生又不像左锐男生那样迅速和尤斯找到共同话题。
萧婷婷吃了两瓣西瓜,迅速的重新下了塘。
尤斯看不清,但是他知道塘里面的人都在很努力的扑腾,岸边多了很多大的篓子和桶,开始有人一桶一桶的往外运什么东西,尤斯坐在这边,看不清对面的情况。
看久了,总算知道塘里的人,其实实在捞鱼。
又被左锐忽悠了。
很快,塘里的人都陆陆续续上了岸,左锐也上了岸,光背背着个小篓子,跟尤斯说现在回家,尤斯点点头,拿了自己的衣服和左锐的衣服,跟在后面回去。
回到家里,黄思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家做好了饭菜,左锐他们刚到,菜正好上齐。
整整十盘素菜,围着中间一盆鱼汤,鱼汤浓白,好大一条鱼躺在中间,面上飘着几片葱花和紫苏叶,浓浓的香味勾的萧婷婷口水直流,澡都懒得洗了。
果然等尤斯洗干净出来,鱼已经吃的七七八八差不多见底,黄思夏赶紧从厨房端出另外一碗鱼汤放在尤斯面前。
左锐震惊,“妈!你竟然给他开小灶?”
萧婷婷附和着就是就是。
黄思夏敲了敲大碗鱼汤,“瞧瞧你们,给尤先生留了嘛?还好意思说。”
左锐看着吃的乱七八糟的大碗鱼,低下了倔强的头。
萧婷婷道:“黄妈妈,尤斯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更何况还要在这里住两个月呢,您就直接叫他尤斯吧。”
“或者叫他呆头鹅也行,今天大葛刚给他取得外号。”左锐搭话,眉眼弯弯,忍不住笑意。
“没礼貌。尤先生比你们大几岁,一点规矩都没有。”黄思夏想着何梁给她打的那些饭钱,心里直乐呵,别说叫尤先生,她都想直接叫小祖宗了,奈何家里俩个小的不懂事,总是和尤先生作对。
唯一的难处就是何梁说尤先生不吃猪肝等内脏之类的东西,但转口又说吃点对身体好,希望能做给尤先生多吃一吃。
见到尤先生之后黄思夏就犯了难,尤先生总是很严肃,她也没办法开口说您吃了对身体好之类的话,一直想找机会和左锐商量一下,没想到尤先生这么黏阿锐,现在都没逮到机会。
黄思夏边思考着边收拾灶台,端着菜板出去门口河里洗菜板去了。
左锐一看黄思夏离席,屁股就跟长了弹簧一样挪到了尤斯的身边,伸筷子去夹尤斯碗里的鱼肉吃,萧婷婷几番眼神制止无效,只好任由左锐胡闹,一边观察着还好尤斯没有怒而离席的打算。
但是左锐还是很有义气的,自己吃还不忘挑鱼肉放到尤斯碗里,尤斯被带动的食欲大振,吃光了一碗米饭和半条鱼,以及一些其他的没见过的菜色。
比如红色的苦瓜,竟然是甜的。
比如黑色的菜梗子,汤汁滴到饭上,米饭竟然变成了好看的紫红色,然后入口就是浓缩青菜汁的味道。
比如黄色的瓜,一嚼满嘴都是甜瓜味,脆脆的,沾着辣椒油的香气,唇齿生香,萧婷婷说这是冷瓜,是这里特有的野瓜菜。
其他的菜色尤斯或见过或没见过,但是在自己家里的时候,即使是最贵的餐馆,也炒不出这个味道来。
蔬菜一律都调料味很轻,只有菜本来的清香,而且每一碗,都是诚意满满的一大碗,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摆弄和装腔作势。
左锐吃了个心满意足,摸着大肚子上楼去睡午觉,萧婷婷也累的不轻,回奶奶家去了,尤斯坐在位子上,继续慢吞吞吃着碗里左锐挑好了刺冷了的鱼,习以为常。
黄思夏洗碗菜板和菜篓子进来,发现客厅只剩下尤先生一个人孤独的在吃饭,一声河东狮吼将左锐喊了下来,陪尤斯坐着说话吃饭。
左锐不满的咕囔着吃饭还要人作陪,我吃饭怎么没看到有人陪我,被黄思夏一眼瞪了回去。
尤斯想说不用的,他吃饭本来就慢,再让人看着,更加慢了,但是当他看到左锐睁不开的眼睛,突然想起今天他在瓜田里作弄自己,于是咽了声,任由黄思夏拎着左锐的耳朵丢到他跟前。
尤斯细嚼慢咽的吃着米饭和鱼肉,左锐撑着下巴努力的睁开双眼,催促着尤斯赶紧吃,最后实在是扛不住,端起尤斯的碗加了一点鱼汤做了个鱼汤拌剩饭,然后推成一坨送到尤斯嘴边。
“啊~”左锐做张大嘴的样子引导尤斯吃饭。
尤斯摆头躲开,左锐跟过去,“又不是没喂过,赶紧的!”
尤斯败了气势,只能张嘴将碗里最后满满一大口饭吃进嘴里,被左锐半推半抱着上了楼,到了楼梯口左锐还大喊一声:“我带他去睡了!”
黄思夏这才心满意足的应了一声。
左锐早就困得的睁不开眼,已经一点了,午睡都睡不了多久就要起床下塘收尾,哪有时间瞎耽误。
尤斯没有午睡的习惯,中午的时间多么宝贵,怎么可以用来睡觉呢,他应该约人吃饭,谈生意,打球,签合同,然后晚上回家,又是成就满满的一天。
左锐倒头就睡,他没有大生意要做,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睡醒了还得把乱七八槽的餐桌收拾了,下塘收尾,回来吃晚上的鱼,跟萧婷婷说几句话。
尤斯仰面躺着继续嚼着嘴里的饭,好不容易把一大口饭全部嚼烂吞下去,想要起身漱个口,左锐睡懵了,拳头放在他的胸口,他斟酌着该怎么拿开拳头,又不吵醒疲惫的左锐。
其实左锐的睡眠质量一直都很好,即使现在尤斯把左锐整个搬起来放在地上左锐也不一定会清醒。
于是尤斯就在斟酌中,一觉睡到了傍晚。
尤斯摸着自己酸痛的脖颈,光着脚下楼,他觉得这个情况好熟悉,仿佛早上的程序重演了一般。
下了楼,只有黄思夏在门口洗菜,旁边放着尤斯的眼镜。
尤斯拿起眼镜,发现镜片少了一个。
黄思夏不好意思的说:“阿锐下去找了很久,镜片应该是被冲走了,只找到这一个。“
尤斯说了句没关系,眼镜腿的地方其实已经裂开了,但是又被胶水粘好了的样子。
黄思夏又道:“得空让婷婷陪你去镇上配一个吧,听说眼镜要三百多块呢,你要是觉得不够好,再贵点也可以,回来我给报销。”
如果黄思夏知道尤斯手里这副不起眼的眼镜,光镜框就要三千多,进口的镜片一片也要两千多,不知道会不会给他报销。
尤斯说了句不用,将眼镜放在了门口的窗台上。
看不清也挺好的,多点时间发呆。
在这里不像在家里,有太多东西密密麻麻的要等着他看,现在的他,除了看天,就是看人,生活节奏史无前例的慢,也很充实。
到天黑,左锐一身泥回来的时候,尤斯躺在黄思夏的躺椅上,优哉游哉的看着从书店买回来的盗版名著。
左锐自顾在塘里洗干净衣服裤子,然后在河里一阵扑腾浪花四起,在尤斯身边走来走去好几回,最后拿开尤斯的书,把尤斯的眼镜架在了尤斯的鼻子上,仰着头,一副等待夸奖的表情。
另一个镜片也被找回来了,眼镜腿被重新掰扯过,明显正了许多,带上之后视线里有些细微的裂痕,但不妨碍尤斯的世界重新从模糊变成清晰。
站在他旁边叉着腰,下半身只穿着内裤上半身却穿着衬衫的左锐,特别清晰。
左锐喜滋滋的等着尤斯感谢他,这样的话也不算白拿他这么多钱。
可尤斯半躺着倚在躺椅上,左锐站着,这个高度尤斯扭头看他很是别扭。
对视之后,更是显得尤为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