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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掖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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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掖庭,不知道在皇宫哪个角落,失了智的、上了年纪的、犯了过错的,大都是些女人,浑浑噩噩独居于此。

    巴掌大的院落,院墙与房梁上覆黑瓦,宫里唯一未曾刷上朱红宫漆的地方。疯了的白头老妪呆坐在井水旁,没日没夜地念叨:“她害我…她害我…”

    白天总是不见人,仿佛一群孤魂野鬼,见不得光,钻进屋子里,连窗户都糊上了厚厚的瓦纸,谁也瞧不见谁。见了面,满脸惊恐,不等开口问她,胆小如鼠的女人立刻把脑袋埋低,匆匆绕远,仿佛他们浑身都流淌着毒液。

    将叶家姐弟请入掖庭,北衙那帮官养的流氓便大摇大摆离开。叶明菀忧愁更甚,面上虽不显现,叶十一却看出她烦恼。

    他不信阿姐会谋害庞妃,在他心里,叶明菀待人从来秉持善意,入宫这些年,宫里宫外贵妃都落下了好名声,温良沛德,堪为国母。

    他得见李固,尽管他恨不得狗皇帝消失,但长姐蒙冤,岂能坐视不理。就像对一个无亲无故的朋友孟平,都能为了他在金銮殿上顶撞圣人。

    叶小将军偶尔,也是不过大脑的少年意气。

    叶十一气冲冲出了门,刚到掖庭又窄又小的院门前,两把长枪横出来,豁然挡住去路。

    北衙守大内的头头,十足十流氓一个,嘴里叼根狗尾草,挤眉弄眼地,把叶十一由头观察到脚,再由脚观察到头,一声嗤笑,充满了狗仗人势的傲慢:“二位一个行刺,一个投毒,既要害圣人,还要害龙种。”

    头头装腔作势,弓腰抱手掐嗓子,不正经地向叶十一作了揖,那份落井下石的轻蔑怎么也掩不住:“不愧为叶家啊!”

    “一人之下,”他拔高嗓子,让周围人都能听见,不怀好意地捧杀,“万人之上,劳苦功高,与天子比肩的叶家!”

    兜头泼下冷水,浑身发冷,怒气烧糊涂的脑子陡然冷静下来。今儿这掖庭,他叶十一是出不去了。

    “十一!”叶明菀在他身后唤:“回来。”

    忍了又忍,叶小将军转身。

    那大内头子名叫胡拔山,以前是太行道里劫镖拦路的山匪,不知怎地就收编进了大内。李固身边,尽是这样不念书不识字,却会打家劫舍的粗俗之辈。

    偏偏叶十一眼里不识字的粗俗鄙人,竟摇头晃头在他背后念诗,一把粗嗓往天送,非得把叶将军嘲讽进泥地里。

    胡拔山望着叶十一挺得笔直的背影,吐掉嘴里狗尾须,不怀好意撇开嘴角:“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

    少年英才,一战成名的玉面将军,今年也不过二十。再俩月,便要满二十一了。叶十一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捏成了拳头。

    叶明菀上前,牵住他手腕,轻轻摇头。

    胡拔山抬起戏步,一手往身后背,哒哒哒迈开两步,端一派装腔作势,嬉笑讥讽:“射杀中山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

    有人喝彩叫好,鼓起了巴掌。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十四年少,捧了王右丞的诗,在院中摇头晃脑诵读,也是今日这般烈日炎炎,将军府中,蝉鸣聒噪。盛夏,不肯休。叶夫人说,新来的先生要考他诗词,只得临时抱佛脚。

    恰时李文玉说好要陪他去踏青,其实春日已了,繁花谢了,没什么好踏的。只是从来看景,心不在景,在那个人。于是拼命记诗,了了功课,就能随他出去玩闹。

    李文玉说要来接他。叶十一竖起耳朵,有人扣动将军府大门上的铜环,他扔下书本跑过去。

    是文玉哥!叶十一冲他露齿笑,小跑追他匆忙步伐:“文玉哥,我新近学了诗,背给你听好不好?!”

    “十一,”他头也没回,“我有事。”

    叶十一驻足,不追了,目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高声念道:“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中山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我要成百万师,为你守天下,镇河山。

    李文玉背对他,挥了挥手。叶十一咧嘴傻笑。

    那天晚上,李文玉来也匆忙去也匆忙,他不是来践诺的,他是来提亲的。叶十一进了厅堂,爹娘愁眉不展,叶士秋唉声叹气:“这怎么了得。”

    一向温柔安静的阿姐,却一反常态,眉目坚定,言辞笃然:“女儿此生,非李文玉不嫁!”

    她携了牡丹花纹的襦裙跪下去,将门嫡女,从来偏爱素锦,那日却用最娇媚的胭脂,细描蛾眉,新贴花黄,点樱唇,上红妆,披帛绣金丝,衣裙挽霓裳。

    他并非为我而来。叶十一立在门边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那之后,说要带他去踏青,再也未曾兑现过了。

    再过两年,李固当了皇帝,他即位前两天,正是叶十一初次出征时。

    “十一?”叶明菀惊讶:“冷么?为何发抖?”

    叶十一猛地回神,低下头,两只捏得死紧的拳头,原来不停颤抖。他把手松开,指甲嵌入掌心印了痕迹,酸麻刺痛。“…我没事。”他说,拉上叶明菀,回掖庭去了。

    姐弟俩难得聊些体己话。也只有落魄了,一个去掉贵妃枷锁,一个别了将军威名,方才席地对坐,慨叹无常。

    纠结再三,终究忍不住发问:“阿姐,你当真命人往庞妃安胎药里下了藏红花?”

    押他们过来时,胡拔山说的。藏红花,无色无味,堕胎的一味药。

    叶明菀摇头,反问他:“你又可曾真的袭击陛下?”

    “叶家满门忠良,我不会这么做,刺客另有其人。”叶十一答得干脆。叶明菀轻轻颔首:“藏红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姐弟俩彼此心中清明。可那昏聩的皇帝,一味忌惮手握重权的叶家,却是无论如何不肯相信。

    暮色四临,周围忽有哭声,隐隐绰绰忽明忽暗地飘过来,仿佛夜半鬼泣,如泣如诉,声声幽怨。

    都说掖庭里冤死的太多,就院里疯老妪呆坐的水井下,每年少说要投进去十几个人。受不了冷宫清寂,发了疯的太多。

    叶十一坐不住,端了一盏烛台,循哭声步去。那声音越来越响,转过拐角,最靠里有间漆黑屋子。

    “有人吗?”他出声问,小心谨慎地过去,屈指轻扣门扉:“莫哭了,若有伤心事,说给我听吧。”

    榫卯破旧的房门,吱呀拉开,先露出一对恐惧的眼睛。叶十一望向她:“你怎么了?”

    那人枯槁面皮露出来,月色下,森然似鬼魅,猛地十根枯爪按住他,捏得死紧,眼珠子竭力瞪大,几乎要掉下眼眶,愤怒、不甘、怨气重重:“我有龙种!”

    她破风箱般的嗓子拉扯出嘶哑难听的尖鸣:“我有龙种!御医说谎,他说谎!带我去见陛下——陛下——臣妾冤枉啊!!!”

    叶十一吓住了,不敢动弹,那疯女丢下他,跑到院子间,枯瘦如柴的两只胳膊,树枝丫似的朝天冲,凄厉绝望地呐喊:“陛下——臣妾——冤枉呐——”

    “我真的怀了龙种……”她嚎啕着,痛哭起来,跌坐在地,破棉絮似的摔开,不停呢喃:“臣妾真的怀了龙种——”

    叶十一木着脖子,扭过头来,好半天,才匆忙上前去扶她:“地上凉,你起来吧。”

    哪知疯女见人便发疯,拽住他衣角不肯松开,越哭越凄厉,整张脸哭得扭曲,满是皱纹,沟壑密布。

    “十一!”正手足无措,身后传来严厉喊声。

    叶明菀立在院外,眉目严肃地凝视他,那眼神分明传出不赞同。叶十一茫然,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扶着打泼撒野的疯女道:“阿姐,她像是病了。”

    “发了疯病的,掖庭里不止她一个。”叶明菀知他心性单纯,叹口气,不忍责怪,语气缓下来:“你管不着的,也不用管。回来吧。”

    叶十一迟疑,阿姐向来聪慧通透,既是她说的,应该乖乖听了才是。

    他起身走两步,那疯女猛地拽住他,不肯放开,哭嚎:“陛下啊——陛下——臣妾爱你——妾心悦陛下——陛下——”

    她凄凄惨惨,狼狈落拓,挂着连串的泪珠子,悲痛交加:“陛下——为何不信臣妾——”

    “等下,阿姐。”小将军终究没忍心,许是战场上杀的人太多,平日里待其他寻常百姓,更多三分耐心,全当杀人如麻的弥补。

    叶十一弯下身,扶着疯女站起,让她搭靠自己,走一步落三步,慢吞吞扶回房中。

    叶明菀阖眸,半晌,复又睁开,眼底一派冰冷。叶十一背对她,看不见她覆满寒霜的眼睛,只听一向温柔的长姐冷声道:“你就不问问她是谁,为何哭嚎,为谁发疯。”

    冰冷口气,同李固如出一辙。

    叶十一僵住身,直觉他不想知道,可忍不住发问:“谁?”

    叶明菀两手拢于袖中,又是仪态端庄的贵妃,吸口气,道:“你在边塞那年,陛下纳了叶小玉,一朝入宫,去了奴籍,圣宠加身,自以为飞上枝头能做凤凰。”

    叶十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听见了叶明菀的冷笑。

    “哼,祸乱后庭,买通医官,假造身孕。”雍容高贵的贵妃,罕见地露出了鄙夷:“四月进的宫,圣宠不足两月,便进了掖庭。”

    哦,叶十一想起来了。他们说,宫里有个妃子,出身奴籍,陛下很喜欢,一进宫便赐了妃。四月恩宠天下知,六月掖庭无人问。

    疯女不再嚎啕,掖庭一片死寂。

    “为什么…”叶十一猝然回头,对叶明菀,他从来尊敬有加,极少在长姐面前发怒。

    可怒火临头,终是忍不住,他听见自己咆哮:“为什么?!为什么是小玉?!!”

    叶小玉,他身边从小照顾他到大的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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