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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小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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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那之后魏公又絮叨些什么,通通没听进去,在耳边打了个转,便被排斥于神思外,恍惚间记得自己说,累了,要休息,于是魏公躬身退下。

    魏公走时,顺手灭了烛火。叶十一卧在黑暗里,格窗敞开半面,精致错落的贴花覆于窗纸上,银白月光凉如水,安静地漾开来,伸手去抓,什么也抓不住,闭上眼,仿佛又看见叶家厅堂上那块忠君报国的牌匾。

    黑底金字,太祖亲手写就。悬于叶家世代头顶上,落了灰蒙了尘,仍不肯褪色,金丝檀木的牌匾,不去看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真像帝王棺椁上的棺材盖。

    厚重结实,一并盖住了叶家的生死。

    深宫浓夜,虫鸣依稀。

    李固今年二十有六,也该是留后的年纪了。

    叶十一翻身,脸埋进软枕间,踢了踢脚上的链子,乒铃乓啷一阵响动,往寂静无声的黑夜里投了石子,掀起涟漪,显得不那么死寂。

    道理他都懂,为什么,不是阿姐呢?

    当初李固无权无势,是叶家看在叶明菀的份上暗中襄助,先帝从未曾将冷宫庶子放在眼里,是叶士秋隔三差五在先帝面前为李固说好话。

    为什么叶家帮了李固,李固现在反而…忌惮叶家。是忌惮吧,这两年,李固封了不少戍边大将,相较之下,叶家的兵权也稀释了。

    而叶明菀,众人口耳相传,皇帝贵妃相敬如宾,和和谐谐,客客气气。但对其他人,例如庞妃,却说是圣宠加身,便是要天上月亮,帝王也能为她摘来。

    两相对比,孰轻孰重,可见一斑。同为将门嫡女,叶明菀甚至陪李固起于帝位争夺的危难间,临到头来,荣宠滔天的不是吕后,而是戚夫人。

    庞妃有喜。搁在齿间忿忿咀嚼,叶十一掀开被子坐起身,睡不着了。

    三更梆子响,这才惊觉枯坐到深夜,困意稍涌,阖眸躺下去,迷迷糊糊要去见周公,殿门却传来嘎吱轻响。多年警惕,瞬间便将眼珠子瞪圆瞪大。

    狗皇帝手里端着碗,碗里冒热气,衣衫整齐地出现了。苦药气味瞬间压过青铜兽首炉里的熏香。叶十一皱眉。

    李固也不管他睡没睡着,轻车熟路两根指头用力夹开上下颌,端起药往里灌。叶十一唔唔唔挣扎,皇帝喂了一半被他拍开,不悦道:“把药喝了。”

    “……不。”

    李固威胁:“你阿爷阿娘。”

    叶十一磨牙:“这到底什么药?”

    皇帝冷酷无情:“不该你管的事,别多问。”

    “……”

    “喝了。”李固将药碗塞他怀里:“喝了药,明天送你去正德宫。”

    正德宫,贵妃住的地方。

    叶十一倾身,眨巴眼,不可置信:“你肯让我去见阿姐?”

    李固不耐烦:“这几日你也不必来紫宸殿。在你阿姐那儿安心呆着。”

    “能回家吗。”

    “不能。”

    李固盯着他喝完药,夺过药碗扔到一旁,伸手解他衣带。叶十一脑海里哗啦啦翻过欲海游龙的活春宫,又想起庞妃有喜,顿时忿忿不平,推搡他:“去找你的妃子!”

    或许是在紫宸殿里困久了,人懒体乏,一时半会儿竟推不动李固。男人高大身躯压下来,再想凭内力抵挡,一身功夫仿佛石沉大海,被他分开双腿时,凉气灌入身体,心口一并发冷。

    李固又狠又急,像是急匆匆赶着什么,衣带都不曾解开,寥寥数下卸了狠劲,将他抱入怀里,拍了拍后背,沙哑耳语:“睡吧。”说完便丢下他,步履匆忙离开紫宸殿。

    哪里睡得着,爬起来想问问狗皇帝怎么回事,人已经走远,脚踝上链子拽住,还没下床就感到窒息般的禁锢,只好躺回去,睁眼到天明。

    翌日,李固果然说到做到,遣了魏公来送他去正德宫,若有好事之徒问及,只答将军思念长姐,允这姐弟二人叙旧。旁人不疑有他,更不知晓他刚从紫宸殿放出来。

    叶明菀立在正德宫门前,贵妃形容憔悴了许多,戴着珠光宝气的簪花发饰,身着雍容华贵的锦缎披帛,那华丽重锦却沉重得仿佛要将她压垮,愈发衬托面色苍白。

    “阿姐!”叶十一跑过去。叶明菀莞尔轻笑,一如旧时牵着他手腕往正德宫里去,柔声关心:“瘦了。”

    扭头看她,忍不住说:“你也是。”叶明菀微怔,弯了唇角轻轻摇头。

    儿子像娘,女儿像爹。叶家长女不如母亲年轻时明艳动人,胜在眉清目秀,便是浅淡笑意,亦如春日里化开了潺潺溪水,能一径流入人心底,浸物无声。

    小将军在正德宫里落脚,住了下来。不曾见李固身影,倒也乐得清闲。魏公却是每日必来,偶尔送些糕点,软红木盒最底层必放一碗汤药。

    避开贵妃耳目,一定让叶十一喝下去。问魏公这药究竟是什么,魏公摇头,一问三不知,只反复交代了陛下原话:“不喝,叶府门上便坐实刺客罪名。”

    忠孝仁义,世代不绝,叶家门楣那高高在上的清誉,可都是历代人鲜血换得。恨得咬牙切齿,端起碗像在喝皇帝的血,囫囵吞下去,扔了碗,厌恶不已。

    日子得照样过。

    索性没有铁链挟制于床笫间,随手捡了木棍在后院练剑,却提不上力气,闭了眼调息,什么任督二脉,气冲丹田,内息运转,通通感受不到。

    使木棍时,动作还是原来的动作,气势却软绵得仿佛舞弄绣花针,一根棍子点地,反震得手臂麻木。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叶明菀回来时,看见幼弟坐在院子里的紫藤花架下,手撑侧颊茫然出神。贵妃在他身旁落座,轻喊:“十一。”

    走神的人这才惊醒,掀了眼帘望向她:“阿姐。”叶明菀满目担忧。不忍令她忧心疑虑,顺口问了别的:“外边现在怎样了?”

    “庞老将军要添军饷,说是潼关那里来了流寇。”

    叶十一蹙眉。朝堂争夺他不懂,可调兵谴将他明白,流寇都是帮打了就跑的怂货,不成气候,犯不上为他们添军饷。无非是…庞老将军自己要中饱私囊。

    他都想得透,李固怎会不明白。

    “陛下允了,”不等他问,叶明菀续说,“庞妃有喜,陛下高兴。”

    扯扯嘴角,意料之中。

    两人正说着话,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娘娘,北衙、北衙来人了!”

    来不及细问,北衙侍卫一窝蜂涌入正德宫,只听为首的蛮横无理道:“贵妃意图谋害龙种,即日起押入掖庭问审,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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