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路还很长
李景华不见了,这事一开始没有引起多大风波,毕竟李景华家住得偏僻,几天不出现在街上也没人注意,何况现在又不唱戏。
崔海峰出院回到家不久,就在来往看望的邻居中看出不对劲,那些人遮遮掩掩,不像平时光明磊落。
他趁机向一位性格老实的大婶套话,听他语气,大婶以为他已经知道他妈大闹西街的事了,终于光明正大地喘气议论这件事,来探望的不少人背地里议论的就是崔海峰是否知道这事。大婶劝他别怪他妈,他妈一时生气也正常,搁谁身上谁能不气。
崔海峰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保持冷静,直到听完事情经过,他更沉默,大婶一看他神情,有点慌,自知话说多了,匆匆找个借口离开。
家里来人络绎不绝,他在傍晚时分悄悄找机会去了一趟李景华家。
李景华家黑灯瞎火,平时好歹堂屋会点煤油灯,天还没黑透,却只有西屋勉强有点光亮。
院子里安静得过分,他推开横着的木门,快到西屋时咳一声,问有没有人在。
李景华的爷爷走出来,见到他很惊讶,问他身体有没有好些。
他附和着说好多了,问李景华在不在。
四奶奶从屋里颤巍巍地走出来,问一声“谁啊”,天黑她没认出人,直到崔海峰喊一声奶奶,四奶奶才又是惊喜,又是意外地说;“儿啊,你咋来了?”
跟四奶奶寒暄几句,他就问李景华去哪儿了,几人在院子里说这么长时间话,只有四爷爷和四奶奶出来,屋子里又没亮灯,他确定李景华和李景东都不在家。
四奶奶顿时又泪流满面,她扯着头上的头巾擦泪,呜咽起来。
崔海峰大感不妙,果然他妈还是把人给逼走了。
四爷爷说去外地学唱戏去了。
他问在哪里唱戏,四爷爷说地方他没记住,反正挺远。
他又问景东怎么出不在,四爷爷更沉重,说景东怕他姐在外面受欺负,也跟着一块去了。
他下意识地道歉,虽然他知道道歉苍白无力,村里人不需要口头上的道歉,道歉什么也改变不了,他还是失学,景华还是被迫离开家乡。
他没再追问下去,一方面他相信四爷爷是真不知道,另一方面,他不忍心逼问老两口,尤其四奶奶一直哭,哭得让他很愧疚。
崔海峰跑到黄老头家追问李景华的下落,黄老头更不会告诉他实话。
他追问无果,黄老头开解他,他们还很年轻,即使找到景华,他们又能怎样?他上学的事也不是全然没希望,不如想办法找个学校读书。过几年等这阵子的伤心事淡了,大家能心平气和了,如果那时候还有心,再作打算也不迟。
他这才知道自己有多幼稚,他把过错又揽到自己身上,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自作多情,不是他不识趣地纠缠,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见一个大男孩在面前掉泪,黄老头忍不住叹气,拍拍他的肩膀,说以后的路还很长。
经过几番奔波,崔海峰终于找到一所民办学校肯接收他,学校虽知他有前科,看在不菲的学费份上,还是收下他,况且他学习成绩不错,没准能给学校挣点光。
然而一年后他没有考上大学,成绩一落千丈,连大专都没考上。
就这样,本村一个读大学的好苗子毁在了官方通报的打架斗殴上。
石翠兰心如心灰,她儿子只能一辈子务农了,她心有不甘,是个苦主。她一心找出罪魁祸首,罪魁祸首首选当然是李景华,但她人不在十字街,不知躲哪去了,一年都没回过家,只有李景东农忙时节回来过几趟。
次选就是王庄那帮地痞,要不是王庄那帮混蛋闹事,架也不会打起来。她早知道就算找警察管,也是王庄那帮人被判有罪,她以前忍着是不想给儿子的学业惹麻烦,一旦没这层顾虑,她开始了复仇。
她往镇派出所报案,一年前打架的事,想追究当然难,没人肯上心。她不甘心,又往县里告,最后无疾而终。
她郁郁寡欢,稍有不顺心就咒骂王庄那帮人。不知是否她诅咒得太勤,上天终于帮了她。
几年后遇上严打,王庄领头的地痞得到风声撒腿就跑,行李都没带,在村口借了邻居五块钱,之后几十年没敢回家,有人传他一定是躲到山窝里去了,指不定受什么苦。
王庄那帮地痞飞扬跋扈惯了,虽然老大跑路,小弟们却没把严打放在眼里,他们认为人多势众,不可能把十几号人都抓到牢里去。不到半个月,他们就被抓的抓,关的关,还有人半夜被人从床上抓走,理由是聚众赌博。
讹了黄老头两千块钱的那户人家,按说可以花钱过两年舒服日子,连那对老夫妇都心满意足,他们的地痞儿子仍不消停,走在街上不是顺走人家肉摊一块肉,就是讹人家外来摆摊小贩的鞋。
他被抓的理由最具戏剧性,他去烧饼摊“买”烧饼,当然,不付钱的。他“买”也就算了,见到一锅烧饼出来,眼也不眨地说要二十个,把后面排好长时间队的大婶子气的不轻,让他少要俩,她就买两个,他哪肯听她的话,故意又加五个。
乡里早听说他这号人物,派人暗访,正好暗访到那个大婶子,大婶子一句好话都没有。就这样,王庄最后一个地痞被抓了,被当成典型重判,关了十一年。
幸好,在那些曾模糊不清的地方,天理虽迟但到。
落榜后,崔海峰在家里消沉一段时间,他足不出户,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一个月后他总算想好出路,他要进一所民办师范,那所民办中专学校在当地颇有名气,以他的成绩进那所学校绰绰有余。
就这样,他进了师范中专。
三年后他毕业成为村里小学的老师,他没干多久就被拉下来,取代他的是东街大队书记的女儿。大队书记女儿年方十八,初中毕业,在家里安排下教小学四年级。这种明目张胆的暗箱操作,村里人谁也不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崔海峰又失业了。
这次他没再消沉,跑到隔壁梁庄跟一位做木工的师傅学手艺,他们一块下乡打家具,打桌子、椅子、还有开始在村里实兴起来的沙发。
崔海峰跟那师傅一块干了几年,出师回到家自己开摊单干,他下乡跑业务,拿大喇叭吆喝,一点也看不出曾经能当大学生。
那时候学校让学生自备桌凳,学生们的桌子凳子他也会做。每到开学季,他家院子里总是摆满桌子凳子,有的是原木色,有的用油漆漆过,二者价格相差二三十块钱。
李景东农忙时节经常回来,李景华却没有回来过。慢慢的他们长成大人,那段尚未萌芽的感情终于没人提起。
有媒人陆续上门给崔海峰介绍对象,他读过书,有手艺,人又长得好,在十里八村颇抢手,他见过几个女孩,种种原因最终没成。他父母有时认为他太挑;有时他们看不上人家女孩,替自家儿子委屈得慌;有时认为他点太背,相亲的对象刚谈没几天竟然跟前男友复合,这事摊到自家儿子身上,有啥法子呢。
他们只想找个勤快能干活的儿媳妇,其它条件就不多要求了。
崔海峰已二十多岁,仍旧没媳妇,村里开始传闲言碎语,他神色间也留下蹉跎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