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躲闭
崔海峰知道李景华今天不会来公园,他也不可能在南街桥头等到她。
他一大早吃完饭就骑自行车往南走,经过南街小学,再往南直走六七百米就是南街桥头。那里有家“桥头饭店”,经营那爿小饭馆的人家姓孟,祖上三代卖凉菜、少量荤菜,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桥头饭店”大名鼎鼎,总有人传“桥头饭店”做的肉有多么香,多么出味儿。
此时崔海峰站在桥头,“桥头饭店”的小门脸木门紧闭,落着锁,在桥头仍能闻到一股长年累月熏陶出来的佐料味。
他等到九点半,迟迟不见李景华来,日头渐渐升高,他频频看手表,他正等得心焦之时,一辆摩托车从他旁边呼啸而过。
那是辆很新的摩托,骑摩托的是个年轻男子,戴着安全帽看不清面容,坐在摩托车后面的女孩也戴着安全帽,他却一眼认出那是李景华,因为她经常穿那身衣服,黄色短袖,黑色裤子,一身很普通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却有种形容不出来的韵味。
他知道,她不会跟他一起去公园了。
他按约定到达公园门口,和同学在公园沿着湖,边走边聊天,一群年轻人走走停停,有人从家里拿来照相机,胶卷都带了两卷,他们拍合照,拍单人照,拍湖水,拍亭子,照片中的他们神采飞扬,即使若干年后照片泛黄,即使亭子变破,湖水变浑浊,照片中的他们依旧年轻。
从县城回来,他再也无法平静,忍不住向西街走去,那时已近傍晚,霞光褪却,月亮已出,还不甚明亮。
站在篱笆墙外,他徘徊不进。有个老太太从屋里出来,见门外站个人,就推开篱笆门,打量他一会儿,问他是不是崔海峰。
他喊老人“四奶奶”,此人正是李景华的奶奶。
四奶奶长相老实,跟她大姐凤奶奶毫不相像,她长得瘦瘦小小,看上去弱不禁风,提桶水恐怕都费劲,更别说下地干活。四奶奶认得他,问他是不是来找景华,他没否认。
四奶奶说景华去县城了,要买什么装饰,唱戏用的。
崔海峰说他在路上见到她了,没想到她还没到家。
四奶奶让她到家里等,天都黑了,路看不清,景华一会儿准会回来。她把崔海峰领进院子,又从堂屋的桌子上拿出半个西瓜,西瓜用干净的细抹布盖着,她把西瓜拿到院子的石板上,用刀把西瓜切开的那一面切去薄薄的一层,那层西瓜由于接触空气太久,已经失去水分。
崔海峰说他在家里吃过西瓜,四奶奶念叨家里没人,西瓜是上午切开的,再不吃就放坏。
事实上西瓜有点变味儿,四奶奶吃不出来,再三说不能浪费,西瓜是沙壤的,一个西瓜十几斤,又一再劝他吃西瓜,他只好把西瓜吃下肚去。
吃完西瓜,四奶奶用肩膀上的围巾擦嘴,围巾质地轻薄柔软,村里的老太太几乎人手一条,原本是粉色,经风吹日晒早已变成半白半粉,只剩下柔软的触感。
切完西瓜,四奶奶把刀放在水池边,压上来几泵井水冲洗菜刀,那把刀看上去至少用过十几年,接近刀刃的部分又光又亮,刀背部分却灰黑斑驳。四奶奶冲完刀,又拿水池边的磨刀石顺手磨几下,口中念叨着刀又得磨,剁菜都费劲了。
她把菜刀放回厨房,从厨房出来后,她让崔海峰坐一会儿,她去后院拿捆棉柴过来,晚上做饭不够用。
崔海峰跟她一块去后院,四奶奶摆手说不用,月亮那么亮,她能看见路,让他继续吃西瓜。他表示已经吃完了,实际上是趁四奶奶不注意,隔着西院墙把西瓜扔到大坑里去了,再吃下去估计今晚得拉肚子。
他跟着四奶奶走,从篱笆墙外往西,沿着墙往北走,墙西边十米外就是大坑,坑里水时多时少,完全取决于降雨量。后院堆着两个柴垛,一个是棉柴垛,一个是麦秸杆垛子,麦秸杆用来当引火,棉柴当柴烧,二者在做饭时缺一不可。
垛子东边有座破房子,那房子由青砖垒成,破破烂烂,窗户没装窗棂,堵着一摞棉柴,房子周边围着低矮的篱笆,篱笆疏疏落落,半大的土狗大摆大摆地钻来钻去,那被拴着的土狗冲崔海峰大叫。
青砖屋子的旧木门敞开着,里面传出昏暗的灯泡光亮,屋子里头有个老头让狗别叫,他声音很低,不时咳嗽几声。
四奶奶推脱不用他帮忙,她自己能抱走,一小捆柴还抱不走,那还能干啥吃。
崔海峰坚持给她扛起一大捆棉柴回家,四奶奶只好由着他,自己又去麦秸杆垛子拽下一把麦秸杆。
正巧雪杏妈端着一大海碗饭从前面过来,四奶奶问雪杏妈端的什么,雪杏妈说是上午吃剩的面条,给她大哥端一碗。
雪杏妈浑身有劲,她几步走到青砖屋子里,三言两语说完把饭碗留下,她回到前院时,四奶奶才慢吞吞地走到大门口。
四奶奶家的厨房用红砖砌成,厨房里面用白灰粉刷,跟村里大多数厨房一样,由于长时间烧地锅,又没装烟囱,墙面被熏成奇形怪状的黑色,像一幅泼墨艺术画。
扛回来的棉柴在厨房的空地上堆起高高一堆,四奶奶走进屋,把麦秸杆放在风箱旁边,她直起腰来,看着一大堆棉柴,笑着说这下子够烧两天了。
天色不早,崔海峰提出要走,四奶奶不便留他,告诉他,等景华回来,她会转告她的。
四奶奶把他送到篱笆墙外,他向四奶奶挥挥手走了。他沿着小路,正要拐进胡同,迎面走来一个人,他差点撞上,那人恰是李景华,她一个人回来的。
天色已黑,两人都没带电灯,李景华见他的第一反应是后退半步,等认出他来,她又后退半步。实际上她就是在躲他,她觉得两人这情况不太妥当。
李景华主动说她今天去县里买东西,没时间逛公园。
他笑着说,他在路上碰到她,就知道她今天去不了,他和同学在公园玩很长时间,她没去太可惜了。
李景华说她也在路上看到他了,建工开车太快,她没来得及打招呼。
建工这人他认识,家住西街,在戏班打手镲,经常把手镲玩得大出风头,小孩子尤其爱看他双后拍手镲的样子,特别聒噪。
她正要说走,崔海峰问她在县里都买了什么,她说是头饰,师父看好些头饰旧得旧,破得破,再用下去就要被人家说闲话,就让她和建工去县里买些回来。
他说他没听说过县里有哪个地方卖这种饰品,她解释他没听说过也很正常,地方比较偏,唱戏的几乎都知道,那条街上各种戏服都有。
崔海峰又问具体地址,怎么走到那里,问得清清楚楚,像是他有兴趣去那里看看。等问完地址,问完都有什么样的戏服,还是崔海峰提出的要回家,说他妈应该快做好饭了,李景华惊觉两人站着说了好长时间话。
她决定,下次再见面,一定不能再跟他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