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踩高跷
唱完大戏的第二天，十字街上人多得堪比刘镇逢会，十里八乡的都来了。
东街上午舞狮子，一群年轻人脸上画着红色的图腾，舞得活灵活现，小孩子尤其喜欢舞狮子，要不是家长拦着，他们准会挨得更近。
西街的大鼓是下午举行的，那一下午锣鼓震天，即使耳力不好的老人也能听到，十字街的地面像是能被震坏。
轮到南街的高跷，已临近夕阳西下，在那微弱的太阳光下，李景东扮演的孙悟空跟穿着假白骨马甲的白骨精打起来。两人你来我往，孙悟空拿着金箍棒，白骨精拿着塑料材质的假剑，金箍棒好歹是桐木棍做的，那假剑却很轻，怕伤到人。
两人变换各种场地，每变换一处场地，人群会自动让出路来，他们打了十几米，旁边已没戏份的大肚子猪八戒也饶有兴趣地观赏着，完全把自己当成了群众。
直到孙悟空把白骨精一棒打死，几个小妖怪出场，他们要把白骨精抬回去埋掉——不知道这种改编从何处起源，但一定兴于乡村，只有乡村才能容纳如此朴素的思想：即使白骨精是坏人，也得把她埋掉再说，不能暴尸荒野。
小妖怪没跟孙悟空一行人碰上，他们踩着高跷走得奇奇怪怪，把大家逗得捧腹大笑，拿担子抬白骨精的小妖，好几次故意差点把白骨精摔下来，扮演白骨精的人一直敬业地闭着眼，装作已经死掉。
那几个小妖表演一番之后，把白骨精抬到人群后面，这场戏算是结束了，他们纷纷摘掉面具。
头戴孙悟空面具的小孩指着一个小妖的面具，说：“叔叔，我拿面具跟你换！”
李景东笑着走过来，拍他脑袋：“你的面具还是我的，你拿什么跟人家换？”
小孩讪讪地摘下面具，竟然是五岁的张敛。
“康康，康康。”有人喊张敛，那人一路找过来，让他不要到处乱跑。
找过来的人是李景华，她刚开始只注意到张敛和自家弟弟，没想到一抬头吃了一惊，扮演小妖之一的，居然是崔海峰。
崔海峰还没解开高跷，他站着像个巨人，跟李景华打招呼，张敛拉着崔海峰的裤腿，示意他小妖面具的事。
崔海峰见状，把小妖面具递给张敛，奈何两人一个太高，一个太矮，还是得亏李景东把面具接过来给张敛，张敛高兴地把小妖面具戴上，说他也要一高一低地走路，说着还学起来，他一会扮演小妖的走路姿势，一位又学起孙悟空打白骨精的招势，面具戴在他脸上松松垮垮，也不妨碍他入戏。
崔海峰说他解不开高跷，他让别人帮助绑上的，时间很紧，他只学会踩高跷走路。
李景东帮他解开，李景华扶住他，等解开一只，两人扶崔海峰坐在椅子上，崔海峰自己解开另一只。
终于不是巨人，崔海峰说还是踩在平地上舒服。
李景东带着高跷送回南街，张敛要去看更多面具，也跟他走了。
崔海峰问演得怎么样，李景华夸赞让人看不出来他是新练的，他这才满意地笑了。
街上的人群渐渐散去，太阳已经全然不可见，只能看到天边一片片绯云。
李景华问他怎么想起踩高跷了。
“觉得好玩，而且，我也想让你看到。”他说得轻松，却不眨一眼地盯着对方，她移过脸去，不敢看他。
两人陷入沉默，李景华问他那几个同学怎么没来。
他没打算再为难她，见好就收，说他同学都回家了，没赶上最后这几场表演，他们真是亏大了。
石翠兰本是来凑热闹的，自家儿子非要表演踩高跷，她虽然不放心，但村子里对小孩没那么娇惯，磕着碰着固然心疼，还没到因为担心出意外而不让干的程度。
她来看儿子，却看到儿子和李景华在一块，两人有说有笑。这事是没什么，但想到儿子这几天换衣服洗头发都比以前勤快，还非要学踩高跷，又三番两次跟李景华见面，由不得她不多想。
她认为自己算是开明的，儿子的女同学来家里，她会好好招待人家，即使被邻居开玩笑哪个是她儿媳妇，她也能坦然说都是年轻人，年轻人一块玩玩怎么了，哪能那么封建。但当同学可以，当朋友也行，儿子决不能跟人家谈恋爱影响学习。
这可是他们家唯一的上学苗子，平时怕影响儿子学习，连农活都很少让他干，看看村里的其他学生吧，哪个不是一放学就往家赶帮着干活？有的还大早上到地里干一阵子活再去上学。让她欣慰的是，以儿子的学习成绩考上大学绝对没问题，就差临门一脚，绝不能在这时候横生事端！
李景华好是好，无论长相还是脾气都没得挑，自己会唱戏又有点本事，以后在村子里找婆家准会很抢手，她千好万好，但她跟儿子不是一路人！
他们家好不容易要供出来个大学生，光耀门楣这些虚头巴脑的先不说，就说以后儿子能不种地，能过得不那么辛苦，那也是她这个当母亲的没白供他上学。
她处理得算温和，笑着跟李景华打过招呼，又催儿子明天去县城买点学习资料回来，不能一天天地在家玩，好歹做点正事。
崔海峰拉着他妈走了，保证明天就去县城，让她尽管放心。
李景华也往西街走去，她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石翠兰在担心什么，仔细一想，人家妈担心的并非没有道理，要是自己的儿子这样子，难保她不会做出跟石翠兰同样的选择。
她走几十米，崔海峰从后面追上来，他跑得很急，还喘着气，他说他几个同学约在明天上午十点县城公园见面，马婷婷让她一定要一块去，他九点在南街桥头等她。
说完，没等她答应或不答应，他又跑着离开了。
李景华喊他一声，他又回过头来强调一句“别忘了”，他是笑着说的，说完就又跑向南街。
她默默无言，连走在路上遇到人，也没像往常一样跟人家打招呼，直到一个大婶大声问她上哪儿去了，她才回过神来，回了句“去看踩高跷”。
她低着头走路，大婶在后面嘀咕“高跷不是早完了吗？”
回到家，她又翻出那本《寻找失去的时间》，她看过几页，每一页都看得极为艰难，需要翻字典才行，她原本以为无论有多难，自己总能看完，但她怀疑自己根本没有那个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