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落乌啼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如果我记得没错,这首诗是初中一年级或二年级语文课本上学的,但我学龄前就背得滚瓜烂熟,教我背诗的人正是张敛哥,我们那时候的“小老师”。
小时候我喜欢大哥哥大姐姐,没上小学前,见到小学三年级的哥哥姐姐就觉得他们是大人,喜欢跟他们一块玩,其实他们那时候只比我多会背几首诗、会些乘除法,认识的字说不定还没我多,但我照样觉得他们了不起。
张敛哥更不用说,不止我喜欢跟他说话,周边的小孩子都喜欢跟他说话,还有淘气的小孩子趁他走在路上,故意跑到他面前,大声叫着“张敛哥”,就为了听张敛哥问他吃饭了没,作业写完了没。同样的话旁人问出来就惹人厌,张敛哥问出来就没人觉得他烦,反而喜欢听他讲话。
我们一群没上学的小孩缠着他给我们上课,他被缠得没办法,只好拿一支粉笔,在砖墙上写下一首诗,教我们读诗,《枫桥夜泊》就是那时候学会的。
张敛哥脾气温和,说话文明,这不是我对他的评价,村子里的人都这样说。村子里无论男女说话爱带口头禅,出口成脏不稀罕,张敛哥则永远文质彬彬,没见他跟谁吵过架、置过气,但我见过他不理人家,他不理芹芹。
我六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芹芹,芹芹家住河北沿,去我家一块田地需要经过她家门口,但我以前只听说过其名,没见过其人,直到那次在砖车上,我们第一次见面。
爷爷去邻镇办事,那个镇离我家有七八里地,我缠着他带我去,他却说镇上正逢会,人多车多,怕看不住我,还骗我说他不去赶会,让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写作业,趁我不注意,他自己偷偷骑自行车走了。
那时我尚不知胆怯,爷爷不带我,我就自己去找光谱,问光谱要不要去隔壁镇赶会。光谱见他妈不在,赶紧溜出家门,同意跟我一块去镇上。
我俩同龄,还不会骑自行车,就算会骑自行车,我们也找不到多余的自行车骑出去玩,那时候一户人家能有两辆自行车都算生活过得不错了。
我们沿着马路走着去邻镇,那时候到国道路口还是土路,没有铺柏油。我们俩沿着土路走,一路上没什么大车,倒是有骑自行车或三轮车的人去邻镇赶会。
两个小孩一块走,身边没跟大人,自然引起路人的好奇,人家问我们去哪儿,我们如实相告,有好心的奶奶从镇上赶会回来,从三轮车上拿两个黄澄澄的苹果给我们,让我们渴了就吃。
光谱走路不认真,看到路边一棵小树上有鸟窝,他非要掏鸟窝,我劝不住,只能站在树下等他掏鸟窝。他三下五除二爬上那棵榆树,爬上去后,他失望地说鸟窝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小鸟,也没有鸟蛋,他又一出溜爬下来,那棵小树被他震得掉下一根枯树枝,差点砸到我脑袋。
我们一路走,一路停,见苹果不干净,还在路边找户没院墙的人家,用人家的压水井打水洗苹果。
我们走到铁轨旁,正好有辆拉煤的火车经过,火车鸣着笛,掀起一阵呼声,呼啸而过。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火车,非常新奇,火车黑漆漆的,宛如一道黑线,我一直望着火车,直到它消失不见。
光谱在铁轨上捡散落的煤块,他说煤能放在炉子里烧,冬天可以用来烤火,他要捡几块带给他奶奶,他奶奶有个小炉子就是烧煤的。
我们俩在铁轨上捡煤,光谱把外套脱了,用外套兜着煤块,等捡完一小兜煤块,我们俩的手黑乎乎的,但我们不在乎,继续往前走。
我们终于走过一半路程,来到柏油马路上,见到飘动着一排排小彩旗的加油站,没等我俩在加油站门口好奇多久,爷爷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爷爷很惊讶,说好几次“你们怎么来了”,他没有批评我,他的自行车坐不下我和光谱俩人,正好碰上村里的拉砖车。爷爷向拉砖的建明哥说明情况,建明哥热心地让我们俩坐他的砖车。建明哥抱住光谱,一把把光谱撂上车,还说一声这小子挺沉,砖车上方有人接应,砖车上的张敛哥把光谱接住。
爷爷说他的自行车可以带我,我直摇头,我也要坐砖车,建明哥笑着说那就坐车吧。他抱住我往上举,我抓住绳子,张敛哥在上面伸手让我抓住他,上面还有一个女孩,她也帮忙拉我,两人合力把我拉上砖车。我站在砖车上,那一瞬间眼前豁然开朗、感觉到自己居高临下的新奇和愉悦,我至今怀念不已。
建明哥用摇把发动三轮拖拉机,拖拉机直冒黑烟,一阵突突的声响过后,拖拉机发动成功,张敛哥让我往中间坐好拽住绳子。
这时我才观察车上的那个女孩,张敛哥见我一直盯着人家看,主动告诉我,那人是芹芹。
芹芹,我曾听一位大娘开玩笑说张敛哥要找媳妇了,找的就是芹芹。
知道眼前的人是芹芹,我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看,我好奇,张敛哥喜欢芹芹吗?芹芹以后要给张敛哥当媳妇吗?
张敛哥笑,芹芹也笑了,她没在意我对她的冒犯,她也拿我当小孩子,问我叫什么名字,上几年级。
张敛哥替我回答,夸我还没上学就会背几首古诗,以后一定是个大学生。
芹芹和张敛哥说话,我忘了他们说什么,只记得他们总是说不了几句话就会发笑,说话像两个大人,我和光谱也会跟他们一起笑。
那一天是在夏季,芹芹穿着蓝点碎花裙子,裙子很长,坐在砖车上被风吹动裙边,她头发也很长,头发扎着低马尾,偶尔也会被风吹起,虽然她脸上有雀斑,身材也过于纤细,那一天我还是觉得她很美很美,在我以后遇到的人当中,我也再没有见过像她那样鲜活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