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白昼与黑夜交错之时,所有“亶爰客栈”不一而同地亮起了令人安心的暖光,再次形成了一个环状光圈,为尚处于黑暗中的人和妖指路。
陶杨扬一时无法适应眼前快速交替的场景。
上一秒还沉浸在黑暗来临的惊慌,下一秒已被温馨的暖光笼罩。
视线模糊。
方才排列得密密麻麻的客栈只余正前方的一家,那些又变为了远处看不清晰的光点。
别无他法。
一手捏住一枚玉牌,时刻准备将其扔出,以发挥自己的最大实力,另一只手轻得不能再轻地推开了正前方亶爰客栈的大门。
悄无声息。
明亮的建筑内部没有任何光亮。哪怕沟通内外的大门已经打开,建筑外的光线也像被一堵无形的墙壁彻彻底底阻挡。
内和外形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身处极度安静的黑暗环境之中,陶杨扬的呼吸都因紧张而急促起来,根本做不到屏息凝神。
熟悉的花香悄然出现,顺着剧烈喘息的口鼻潜入身体。
正全神贯注戒备着周遭事物,陶杨扬瞬间发现了这股诡异的香气,脑海中几乎是下意识地闪出了它的名字——
条草。
它的果似婴儿的舌头,食之使人不惑。
但它的花绯红似血,触之溃烂,嗅之蛊惑心魄,如行尸走肉,不知理智为何物。
陶杨扬当即覆住口鼻,召出煞气黑焰笼住全身,彻底明白了自己先前怪异变化的原因。
但是,这条草仅生于镇守扶桑东域的混沌的领地,存量小且极难获取。而且,条草只在死亡时才会开花,因此,赤花比之果实更为珍惜。
那这小小的亶爰客栈缘何日日大量焚香……
忽然,感受到背后窥探的阴森视线,她浑身一僵,猛地转头——
什么也没有。
陶杨扬登时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却依旧没有放松下来。
摇了摇头,暂时把满脑子的疑惑封存,她缓缓转过身,准备继续探查这异常安静的诡异客栈——
一双琥珀色的妖瞳。
陶杨扬浑身一激灵,剧烈的呼吸也被封存在了体内,一瞬不瞬地与那黑暗中格外灼目的琥珀对视。
“喵。”
打破了寂静。
厅堂瞬间光芒万丈。
琥珀显出了它的全貌——类。
“客官,怎么回得这么早?”猫脸一动未动,甜丝丝的声音却不知从哪传出,婉转动听。
“我……”不等陶杨扬开口,类轻巧地移步到了她的身前,侧头观摩起她。
“呀,客官,身子上这黑焰是……”
猫脸忽地化为娇美的面庞,小嘴微张,一脸惊讶地问道。
“诶?我什么时候把打擂台时燃起的黑焰带回来了。”陶杨扬状似呆滞地一笑,“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事情都记不清楚了。”
说罢,她一下子收起了黑焰,左手却悄然攥住了沾着英招血迹的玉牌,神不知鬼不觉地阻止条草花香的致命蛊惑。
现在跟它撕破脸百害而无一利,先不提英招可能正处它的控制之下,就算二人侥幸逃脱,茫茫黑夜,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类听了这一番话,略显迟疑地瞧了她一眼,细眉轻轻一挑,脸上又挂起了妩媚撩人的笑容。
“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客官就早点回屋歇息吧,明日……呵呵,还要去擂台呢。”
一边说着,一边款款走回了一堆丝缕之中,头抬也不抬地抚摸起了那些鲜艳的彩丝。
陶杨扬随意地瞥过了一件件锦衣绣袄,视线再度停留在了那件五彩斑斓的黑色半成品上。
乍一看,那黑衣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鲜活生动的亮红。可待她凝神望去,那亮红中竟掺着几缕极不易察觉的白……
!
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形成,陶杨扬只希望是自己精疲力竭之后的胡思乱想。
忽然,又察觉到了那道黑暗中的森森视线。
不知何时,类正笑吟吟地望着她,只是她的琥珀色眸子却不含丝毫笑意。
陶杨扬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扮作被条草花香迷惑的模样:“哈哈,这件黑衣变得更加好看了,老板的手艺当真厉害。”
听见她的夸赞,类的头一摇变回了猫脸,满脸痴迷地抚上那件黑衣:“是吗?这个红是我见过最为特殊的,为了完整保留它,我可费了不少功夫呢。”
说完,类突然转头看向了她,“为了搭配这抹红,我想着寻一抹纯粹的软白,客官,你说,对吗?”
“嘭、嘭、嘭——”
厅堂处突然传来了一阵阵巨大的推门声,无数人类和妖兽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客栈,个个都瘫在门口心有余悸地喘息。
类好似早已习惯了这个场景,略一挑眉,向着陶杨扬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她的丝缕之中,仿佛方才它并没有问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问题。
“各位客官莫要惊慌,任何——鬼魅都进不到亶爰客栈里。”
类语调拖得长长的,脸上不知何时变回了妖娆至极的人面,一番话说得简直能酥掉这些人和妖的骨头。
本来惊魂未定的一众人和妖,听完类这短短一句话,竟顿时生龙活虎起来,好似全然忘记了不久前被鬼魅追逐的惊惧。
厅堂一时喧闹得不行。
类在柜台后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甜媚的声音夹杂了一丝冷意:“各位客官还是早点休息的好。”
或是狂笑、或是怒骂的人类与妖兽旋即收声,不见丝毫的怨忿,面上呆滞僵硬,听话地自成一列,四肢僵硬地走动起来。
陶杨扬见状赶忙跟着他们返回自己的房间,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瞳如影随形。
类的脖子几乎要扭成麻花。
后方尚未进屋的人与妖,看见这诡异的一幕却丝毫不觉,只是僵硬地转过头,继续他们既定的路线。
-------------------------------------
陶杨扬快步走回屋,锁好门后,立即跑到床铺边。
万幸的是,英招正好生生地躺在上面。
陶杨扬长舒了一口气,轻轻地帮他拢了拢挣扎后有些杂乱的墨发,一张完整的姣好容颜露了出来,只是苍白得分外骇人,薄唇也失了全部血色。
不过,受鬼魅影响的浓黑已经基本上寻不到了。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气息,英招胸膛原本微弱的起伏忽得剧烈起来,那个鼻尖小痣在苍白如纸的面上生动又显眼。
短短几日的异世生活全程奔波不止,陶杨扬有太多太多的疑虑,一直都没有机会沉下心来静静思考。
现在,英招的小痣让她觉察到了异样之处。
自来到这片陌生的山海大陆,她所得到的一切信息均来源于一次触碰——她的手轻点到了英招的鼻尖小痣上。
只是当时太过纷杂错乱的信息径直灌入识海,使她一时无暇顾及到这点。
可当她想继续探究的时候,识海忽然被一股蛮横的气息入侵,中心处的黑煞魂魄被刻着繁复咒文的绳索禁锢。
直击魂魄的攻击。
钻心剜骨的疼痛。
陶杨扬两眼一黑,倒在了英招身上。
左手无力地松开了那枚带着血迹的玉牌。
-------------------------------------
“啊啊啊!”
漆黑得一眼望不到边的狭窄黑洞中,一个身形狼狈的人类嚎叫着狂奔而出。
他叫朱达昌,追杀一只妖兽的途中被意外卷入结界,本以为凭他化神期的修为能在玄域横着走,结果在这山洞中……
“呼哧、呼哧”,粗重的呼吸声,他瘫倒在洞口处,贪婪地沐浴着阔别已久的阳光。
“哦?原来在这里。”
他的面前一个少年模样的男子无声无息出现,清越的嗓音似汩汩溪流,唤回了他的一丝理智。
“你、你想干什么!”
朱达昌叫得大声,挣扎半天想要起身,无果后“嘭”地砸在地上。他的脸只要见过一次便再也忘不了,肥肉因他的恐惧颤飞着,五官滑稽非常,因局促和惊慌挤作一团。
像是他的另一个极端,少年的容颜同样让人一眼难忘。一双明眸泛着太阳般温暖的光芒,澄澈柔和,因笑容而微微眯起,为精致的面容平添几分亲近。
颈间银圈衬得他圣洁又高贵。
朱达昌像是被美貌少年蛊惑了一般,紧绷着的神经仿佛得到了和煦春风的抚慰,呼吸也迅速平息下来。
面前的少年静静地望着他。
待他平静后,少年伸出了纤长白皙的玉手,毫不费力地将数百斤的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待朱达昌站定后,少年低低笑了一声,安抚一般,替他轻轻整了整褶皱的外衣。
肥壮的身体猛地一颤,朱达昌顿时卸下了全部防线,只觉得这个少年温柔可亲又值得信赖,方才刻意淡忘的惊悚记忆顺势浮现。
他抖如筛糠。
“可以告诉我,里面发生了什么吗?”少年和缓而温柔地问道,手按在朱达昌肥硕的肩上,格外真挚的眼神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少年的举动像是给了朱达昌无穷的力量,他吸了吸鼻涕,鼓起勇气回忆。
……
“呜呜……有猩、猩红的活物——”最恐怖的回忆涌上心头,朱达昌的声调猛地拔高,近乎尖叫,“它、它,啊啊啊——”
朱达昌再度瘫软在地上,瞪大眼睛呜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发觉从人类这里再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少年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毫不留情地踏过了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