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在与类的交谈中,陶杨扬得知了更多关于玄域的情报。
比如,结界中的黑夜并不只是黑夜。
冤魂凝成的怨气与死气会在夜晚降临之时倾巢而出,因而,在黑夜中行走的人或妖,往往会被这冲天的怨念唤起内心深处最恐惧的记忆。
地域交界处也不止亶爰(dǎnyuán)客栈这一家客栈,陶杨扬先前观察到的其他光点,也是一家家或人或妖经营的客栈,庇护着夜晚中无处可去的人类与妖兽。
人与妖在白天的擂台处永不停歇的厮杀,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挣取住在客栈里的时限。
毕竟,在黑夜中也是一死,不如在擂台上轰轰烈烈地战个痛快。
虽然只是暂时延缓了死亡的到来,但没有人和妖愿意承认。
至于这些客栈是怎么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出现的,类笑眯眯不语,下一刻,场景再度变换,一个小而精致的客房出现在陶杨扬的眼前。
空气中飘着令人昏昏沉沉的香气。
四处望去,类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努力按下心头的不安,陶杨扬只得暂时接受现状,把英招小心地侧放在床铺内侧,避免压到他的伤口。
随后,按照类所说,将五枚完好的玉牌全部敷在了深黑色的狰狞掌印之上。登时,玉牌仿佛与黑印展开了激烈的角斗,白与黑相交混成一片灰雾。
剧烈的挣扎。
陶杨扬别无他法,只能狠心地死死按住英招。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的胳膊都已感到酸楚,那灰雾才渐渐消退,隐于莹白的玉牌之中。
英招眼眸紧闭,眉毛拧在了一起,薄唇因方才的狠咬显出鲜血的红,苍白的昳丽面庞湿漉不已,混着汗水与泪水,完完全全在疼痛与疲累的无情侵袭下陷入昏睡。
或是因为身心的疲倦,在馥郁的花香中,陶杨扬直直地倒在了床铺之上,同样不可抑制地沉入了深层的梦境。
屋中温馨无比的暖光骤然消逝,无声的黑暗再度笼罩了昏睡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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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之中,一双眼睛猛然睁开,恍若灼烧的两轮烈阳,金光璀璨,迸出凌厉而浓烈到如有实质的无边杀意。
血腥之气甚至蛮横地冲散了挥之不去的奇异香味。
金瞳只是斜睨着细软的白发,散出的光亮驱逐了试图沾染她的黑暗,忽然,眼眸紧闭,眉心紧蹙。
下一瞬再次睁开,眸中只余寒潭一般不可见底的深邃静寂,与黑暗融为一色。
随后,缓缓合上。
黑夜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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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目的光亮透窗而入,好似要在短促的时间内尽情宣泄。
陶杨扬在这亮眼的阳光中醒来,猛地坐起。
饕餮无须睡眠,况且,她怎会毫无戒心地在诡异之地沉沉入睡。
飞快回头看去,好在英招还安安稳稳地躺在内侧,只是像被噩梦纠缠,精致的眉毛一直拧着。
心中的不安感愈演愈烈,可思维却好似被一层浆糊糊住,反应变得迟钝,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
强撑着从床上起身,陶杨扬一边按揉太阳穴,一边向屋外走去。
二人的房间位于边角,离厅堂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奇怪的是,整个走廊静寂无声,仿佛亶爰客栈中只有她和英招两个客人。
忽然,一声狂笑彻底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长着牛角的妖修“嘭”地推开房门,不管不顾地冲撞,口中喃喃着“擂台”,一头红发掺着几根白毛分外张扬。
只是,它的出现却并没有缓解这里奇怪的气氛,那歇斯底里的笑容为重归平静的走廊平添了一丝惊悚。
陶杨扬头脑酸胀,顾不上探究,加快步伐来到了厅堂。
打眼望去,发现类正坐在厅堂中央,身边环绕着五颜六色的丝缕。
它正在制衣。
陶杨扬的脑中瞬间被要买一身衣服的想法占据,其他一概抛之脑后。
不等她走到类的面前,类像有所察觉一般,从纷繁的丝线中抬起了一张妩媚的人类面庞。
“客官,可是要来买件衣服?”甜丝丝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厅堂。
昨日对类万分警惕地陶杨扬,此刻却被它的声音勾得神志不清,只觉得它亲近又可人,如春风拂面,连头也不那么酸胀了。
“嗯。要素净一些的。”她的声音也变得和缓无比。
“客官稍后。”
说罢,类灵巧地跃出成堆的丝线,走到了厅堂的阴暗处取衣。
陶杨扬的视线下意识跟随着类活动,却突然被一件纯黑的半成品吸引住。
纯黑半成品在若有若无的光线下,神奇地呈现出五彩斑斓的色彩。
类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的面前,一件绣着暗纹的素衣递到了她的手里。
“一个玉牌哦。”类好似注意到了陶杨扬一动不动的眼神,同样转身看向那件半成品,“那件衣裳可是浸透了我的全部心血,我一定要将它打造成这世间最完美的衣裳。”
“不惜任何代价。”
人脸骤然转化为猫脸,只是却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邃可怖。
陶杨扬却对这诡异的画面没有丝毫觉察,一向凶煞的脸上挂起了无比和善的笑容,反倒显出了她本身的美丽:“老板如此精湛的手艺,定能做出完美的衣裳。”
说完,摸了摸腰间,半天才想起玉牌都放在了屋内,连声道歉,飞快跑回屋拿来了所有玉牌。
只是将玉牌从英招身上拿下的过程中,陶杨扬看都没看他一眼,仿佛重伤后虚弱不堪的英招不存在一般。
一枚玉牌一身衣服已是天价,陶杨扬却还嫌不够似的,拿出三枚使用后布有细纹的玉牌,殷切地递给了类。
类只是笑着,一句表示也没有,心安理得地接过,随后低下头去,继续起它的制衣。
见着陶杨扬站在大厅不知所措,类还“贴心”地告诉她,客栈里的人和妖全都趁着短暂的白昼去擂台处了。
“客官不妨去瞧瞧,衣物我会送到房内的。”类笑得灿烂,慢条斯理地说道。
陶杨扬顿时感动非常,连连道谢,一脸不舍地离开了亶爰客栈。
昨夜凶险异常,一路上只顾狂奔,根本没有记住路。可她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擂台,步伐坚定。
看着眼前残酷的厮杀和声势浩大的观众,陶杨扬突然没有了初见时的抵触厌恶之心,只觉得欢快又尽兴,恨不得自己也能上去厮杀一番。
陆续有昨日在场的观众认出了她。
然而,他们像是彻底忘却了昨日的阴霾与恐惧,齐声高呼着“白阎王、白阎王”,纷纷上前簇拥。
陶杨扬也在这毫无理智的狂欢中沸腾,一步一步踏上了糊满血肉的擂台,观众看到这一幕更是发疯般的喝彩、尖叫。
整个擂台的气氛彻底被推上了最高峰。
台下的观众烦躁地挤来挤去,时不时爆发一场小型厮杀。血腥味愈发浓重,几乎无法呼吸。
一些人类修士和妖兽止不住咳嗽起来,剧烈到好似要把内脏咳出。
混乱、疯狂、惊悚。
陶杨扬兴奋到颤抖,手死死攥住了腰间的两枚玉牌,凸起的纹样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
终于,玉牌如愿以偿地刺破了她的手掌,汩汩黑血流出,润泽了玉牌上英招留下的干涸血迹。
滋滋冒烟。
霎时,天旋地转,陶杨扬头痛欲裂,体内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
失去的理智渐渐回笼。
方才的所作所为浮现在眼前,陶杨扬如坠冰窟。
又是一阵欢呼。
一个魁梧如山丘的妖修迈上了擂台,双眼通红到了妖异的地步。
陶杨扬理都不理,转身跳出擂台,并在结界意图弹飞她的瞬间,一对黢黑的尖角冒出,饕餮的力量彻底解除封印,势不可挡的黑焰随着她的一掌席卷了这片天地。
困死了无数人和妖的结界被瞬间吞噬,台下的观众无一例外地被掀飞了十米有余。
又是一片“尸横遍野”之景。
看都没看一眼,陶杨扬朝着来时的路狂奔,她的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英招!
亶爰客栈诡异到了极点,竟能在不知不觉中混沌了她的思维,让她变得与毫无理智、不知思考的野兽一般无二。
所幸她机缘巧合之下触碰到了英招的血,虽不知为何,但加上饕餮本身的抗性,助她短时间内摆脱了邪异的控制。
但身受重伤,孤身一人留在客栈的英招……
她简直不敢细想,只能寄希望于英招体内深藏的恐怖实力能派上些许用场。
路上一直带着英招的原因,除了想要借助他的力量对抗江疑,还有就是身体不由自主的反应,不愿见他失望、失落,更不愿见他被妖邪所伤,甚至失去性命……
全速之下,本就不算远的路到了尽头,密密麻麻的客栈在短暂的白日中收敛了光芒,更显出了它本身喜庆至极的大红色。
只是,这些客栈却都长得极为相像。
陶杨扬焦急地来回望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脊背止不住发凉,明明是光线正好的白天,她却被传遍全身的寒意逼得浑身发抖,手心也冒出了一层薄汗。
因为,每一家客栈的匾上都是那四个大字——
亶爰客栈。
霎时,天昏地暗。
一个时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