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老癞子
老癞子是吴瑞林的混名,大约出生在民国刚建立不久,具体什么时候他自己也不清楚。
“管他娘的,反正又不摆寿酒!”
每当人们谈论起年龄及生辰,他都会气哼哼地走开。
吴瑞林不愿提及生辰,大概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命不好,曾经有很准的算命先生给他算过命,说他是天煞孤星,专门下凡来克他家的,所以他祖父活着的时候从来不正眼看他一下,即便他是家里的独苗。
“我家以前很有钱,我戴的项圈都是金子做的,有拇指粗!”
他一谈起孩童时的风光,顿时神采奕奕。
吴瑞林的祖屋的遗址就在村东头,面积很大,残墙断壁被浓密的毛竹林覆盖了。
“那个败家子。”
每次说起他,梅花奶奶总是愤愤地瞪起了浑浊的眼睛。这个曾经是他堂婶的老妪目睹了他一家由盛转衰的整个过程。
吴瑞林生性顽劣,从小就跳墙爬树,偷鸡摸狗,为此没少挨祖父的责打,但每次打完以后依然如故。
吴瑞林到了该启蒙读书的年纪时,他祖父请了本地的前清老秀才给他启蒙。但习惯了自由自在的他哪里读得进“仁、义、礼、智、信”,于是逃学、被逮、挨板子,这一幕幕每天都在重复上演。
“藏哪里他们找不到呢?”
吴瑞林几乎每天都在思考这个问题,逃出村子是不敢的,村子外面有狼出没,可是躲在村子每个角落都被逮到过。
终于,吴瑞林在自家阁楼上找到个好地方,祖父为自己百年以后预备的棺材就端端正正地摆在上面。
棺材没有漆油漆,看起来并不可怕。他推了推盖子,还好,用些蛮力可以推开一角,够他这么小的身板钻进去了。
里面的空间很大,吴瑞林试着躺下身子,他的脚碰到一个罐子,用力推了推,还挺沉,不管它。棺材里面又安静又舒服,不一会儿他竟睡着了。
无巧不成书,赶上祖父上阁楼查看放在棺材里的私藏,那是一坛子现大洋和几根金条。他听说最近外面不大太平,老是闹兵灾,生怕这些黄白之物遭恶人觊觎,而今天又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心发慌,于是决定上阁楼查看一番。
祖父爬上木梯时,吴瑞林惊醒了,他坐起身子,从棺材里露出半个脑袋,向外窥视。
祖父这时恰好爬到木梯的顶端,正准备跨上楼板,冷不防看到棺材里伸出半个脑袋,猛然受惊吓竟然直直地摔了下去,哼也没哼一声就摔死了。
埋葬祖父的时候,他躺在吴瑞林曾经躺过的棺材里,棺材上了一道又道黑漆,油光锃亮。
瓦盆一摔碎、起棺的那一刻,做为家里唯一的继承人,吴瑞林就像得令的将军,打着幡跑得飞快,他觉得自己活脱脱是白衣白袍、手持银枪的赵子龙,全然不顾乡亲们的嘲讽,一路上蹿下跳,玩得不亦乐乎。
死了的人变成了土,可活着的人该享福的还要享福,该受罪的还要受罪。
转眼吴瑞林成了个半大小子,两年前他爹爹被他气的得了肝病,现大洋大把大把地花,祖父一辈子省吃俭用积攒下的银钱花光了也没有救下他一条命。
母亲新丧了丈夫,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
在人们的苦劝下她终于振作起来,虽然没有了丈夫,可她还有牵挂,儿子还没有长大成人,她还要看着他结婚生子,子孙满堂。
可是,家里已经没有钱了,母亲不得不开日日操劳,连短工也不请了,只有一个忠心耿耿的长工有福没有离开。
农忙的一天,母亲迈着小脚去晒场看护新打的谷子,有福也去地里了,家里只剩下百无聊赖的吴瑞林。自从家道中落后,再也没有人愿意让自家孩子和他玩耍了。
不过这并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他还是他,每天都要闯祸。
那天天气特别闷热,热得让所有能动和不能动的东西都焉蔫的。吴瑞林睡午觉时被热醒了,他蹲在堂屋里,看着天井外的天空发了会儿呆。
突然,他看见靠近厨房的柴火间的墙壁上有一长串蚂蚁爬动,顿时眼前一亮,跑过去蹲着看蚂蚁搬家。
时间一久又无聊起来。吴瑞林忽然灵机一动,起身跑进厨房,从灶台上拿起火柴盒,又扯了把引火用的稻草,跑回柴火间烧蚂蚁玩。
不一会儿,燃烧的稻草点燃了一旁柴垛。
有福人很勤快,柴火间放满了刚劈好的干柴,等人们发现着火时,他家已经烈焰冲天,救无可救了。
火熄灭后什么都没有了,人们在灰烬里没有找到吴瑞林的尸体。
母亲的心彻底如死灰了,她本来要上吊,被好心的有福救下。
有福没有妻室,他看女主人可怜,便带着她离开了这个地方,从此不知所踪。
吴瑞林并没有死,他看闯下大祸,火也不救躲了起来。
一天,又饿又渴的他进甘蔗地偷甘蔗。没想到掰甘蔗时碰到马蜂窝,炸窝的马蜂追着他,在他头上蜇了十来个大包,可怜吴瑞林没有药,头上的大包很快发炎流脓,很快把他的头发烂没了。
吴瑞林命大,等他回到村里时,姆妈早跟有福走了。他又破了相,更没人愿意搭理他。
吴瑞林在村庙里安下身来,为了吃饱饭他什么都干,坑、蒙、拐、骗、偷,为了吃肉还学会了进山打猎。
开始有人背地里叫他老癞子,并且没有多久就开始公开这样喊他,连他的本名也没人再提及。
老癞子一直活在村里最底层。直到后来村里来了外姓人,那些人靠入赘或搬迁来到村里。
老癞子觉得他们的到来使村子的血统变得不再纯净了,所以他从不给他们好脸色看,但向前的父亲是个例外,老癞子对向前的父亲又敬又畏,因为他上过战场,据说还亲手杀过日本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