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九十回 国民隆兴迎成君 成君南岭谋富民

    伊岭镇党委书记许国民来到了秘书室叫尹成钢到他办公室一趟。尹成钢收拾一下办公桌上的物品，就快步向书记室走去。到了书记室，见许书记正在品尝香烟，欣赏那烟雾在屋中阳光里环绕的五彩缤纷的光环。他见尹成钢来到室内，门已关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样子很激动。他说：“我听说成君不在隆兴中学干啦，关士发借教育体制改革，校长负责制之机把他的副校长的职务免了。这个人不咋地道。想当初，是他请你二弟去的。不能说是三顾茅庐，也是两请徐庶。几年功夫，干完活杀驴，这个事不让人赞成。这几年，你二弟没少流汗水，把那奄奄一息、无人理睬的隆兴中学救活了，连那霍林三中都超过去了。关士发应该回首反思，他是凭借谁，学校有成绩了。是谁车前马后给他干出来的。现在学校变样了，环境也好了，名气也有了，工作也好干多了，却把功臣给轰出来了。只可共患难，不可同享成果的人，他也就快完了。我还听说，开学以后，关士发给县教育局挂电话，告了成君一状，说占着办公室，不给办公桌，教育局局长大发雷霆，责令关士发通知成君无条件腾出办公室。这都是啥事呀，啊？你二弟在隆兴中学又有功劳，又有苦劳，年轻有为、学识渊博，不让当校长，也应该让当书记，为啥在外面调来个书记。这个事，那个钱俊臣也有责任，他是怎么当党委书记的。还有那个副书记，叫什么陈忠，鼠目寸光，与关士发一丘之貉。他要是不把隆兴中学弄黄喽，心不甘。安的什么心，把党的事业变成个人恩怨厮杀的战场，给党旗抹灰。党员都不够格，当什么副书记！”许国民越说越生气。可能是说累了，也渴了，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那水杯放在桌面上的声音，把尹成钢震得一激灵。

    许国民坐了下来，喘着粗气，用眼睛看着尹成钢，似乎是用眼睛问他，我都说了这么一会了，你咋不吱声呐？尹成钢想了想，平静而沉稳的语气说：“我二弟回家来，和家人从不说学校的事，他个人的事，与关士发最后的结局，更没有说过。我们听说的，也都是关心我们的人来打听，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我们才一知半解。成君回家来，图个高兴，家人都不好意思问他。再说啦，他回家来，从来没有愁眉苦脸过、唉声叹气过、指桑骂槐过。你刚才说的，我知道的还没有三分之一。人各有志何可思量，人各有路来日方长。我们不计较这个。谢谢你的话。”

    许国民听了尹成钢的话，眨了眨眼睛。只见他，使劲抽了几口烟，烟也要燃尽了。他把烟蒂放在了烟灰缸里，用手使劲拧了几下。就像那浑身的力气没有地方使，都要使在烟蒂上不可。他又站起来，眼睛瞪着，斩钉截铁地说：“这几天我就在想，现在想好了。明天，你和我去隆兴一趟，把成君接回老家。咱缺个经委副主任，缺一个党委委员，这两个缺给他一人担。经委主任尚举眼看退休年龄，一退休我就呈报，让成君当经委主任，在党委任副书记，是三把手。你告诉司机郭凤阳，明天七点半就出发。”尹成钢答应着，走出办公室，去找司机安排明天出车。

    尹成君正在经委办公室与李主任探讨经委工作的事。李主任向他交代，把今天两个人商讨的一些意见和办法写进八八年经委工作计划里面去，由他执笔整理，成稿后交给党委会讨论，批准后实施。这时，听见门响，许国民、尹成钢走了进来。

    许国民与李振风互相都认识，两个人像久别重逢的战友，握手致意。说了一些闲话就切入了正题。许国民把来意和盘端出。李振风觉得尹成君回老家去干，比在隆兴干强得多，应该回去，但尹成君的工作是党委决定的，今天书记、镇长都没有在家，只陈忠在家。许国民又征求尹成君的意见，尹成君觉得还是离开隆兴为上策。

    李振风出去一会儿，把陈忠找来了。陈忠一直对尹成君耿耿于怀，本来就以为从学校弄出来，会被安排到乡镇学校去工作，没有想到钱、李菩萨心肠，把尹成君请到镇上当上了经委副主任，居然升了，地位比原来还高了。今天许国民一来，像救星一样，陈忠从心里往外乐，当即同意放行，等书记、镇长回来，汇报一声就行了。许国民见陈忠这样爽快也在意料之中。

    尹成君收拾一下东西，与李振风、陈忠打一下招呼，互相握了握手，就与许国民、尹成钢出了办公室，来到了外面坐上了吉普车。李振风、陈忠出来相送。互相说了几声再见，吉普车就缓缓驶向了大街上。尹成君说：“回家告诉一声，不然的话会惦记的。”吉普车向尹成君的家开去。他下车进屋一看，齐东华没有在家，就委托邻居等她回来时一定要转告一声，他回老家了，回老家的镇上去上班。

    吉普车即将驶出隆兴镇，尹成君透过车后的窗户玻璃望了望，思潮翻滚、万千回荡。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群。他怀念这座小镇，他热爱它，它曾经给他带来兴奋和快乐。今天，伤心和悲哀的气氛笼罩着小镇，又引起他痛苦的回忆。他心烦意乱，车内闷热憋人。太阳照在车棚上，就像聚光镜一样喷着火，熊熊燃烧，火苗甩下来从车门缝里挤进车厢，胃都被烤得底朝天，蹦跳不已。可是，他的脸却冷冷冰冰，火怎么样地烤，始终没有烤出一丝温暖。一路上，尹成君一言不发，任凭吉普车在坎坷的乡间大路上颠簸。伊岭镇渐渐地来到了眼前，土龙岭、霍林河清晰可见。

    吉普车开到了伊岭镇政府的大院内，似乎事先有了准备，几个人来回走动张望，眼光都集中在大门口。当车开到他们几个人跟前停了下来。那几个人围拢过来。尹成君一眼就看出柴守义在这几个人当中，还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当尹成君从车上下来，柴守义就握住他的手，高声喊道：“还认得大哥吗？”他强作笑颜，声音有些低沉，说：“认识，大名鼎鼎、远近闻名的柴镇长是也。”柴守义又指了指身边的那位女子，问道：“你认识她吗？”他认真地端详起来，真还有些面熟，努力地去回忆一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许国民看他尴尬的样子，就推了他一把，笑着说：“外面说话不方便，进到办公室再一一介绍。”柴守义显得分外高兴，拉着尹成君的手，两个人肩并肩地来到了宽敞明亮的书记办公室。阳光和煦地照进来，屋内春意盎然、欢声笑语，窗台上的几盆花，含苞待放。

    勤杂人员过来一一沏茶倒水，许国民一一做了介绍。原来那位漂亮的女子，是项家乳名叫石榴的姑娘，尹成君曾经做过诗赞美她长得俊俏，怪不得面熟哪。石榴是她的乳名，学名叫项春凤。她是师范大专中文系毕业，本来是分到伊岭中学教中文的，可许国民要她来镇上做妇女工作。校长全诚执拗不过，只得忍痛割爱。来欢迎尹成君的人中还有经委主任尚举，副镇长常顺理、吴镇生。尹成君一一和他们握手。当与项春凤握手时加了一句话：“代我向你的父母问好。我读书的时候，你父亲曾是我的棋友，曾在你家喝过酒。”她红着脸、点着头。

    说些正经事，也说些闲言碎语。茶水只能解决口渴，却不能解决饥饿。茶水还浓，洗刷肠胃更觉干净、痛快。尹成君几天来，为了自己能有个工作的地方，奔波劳苦、伤脑费心，茶不思、饭不想。今天，身为党委书记的许国民，亲自接他回老家工作，倍感亲切，精神一放松，饥肠辘辘。柴镇长猜出尹成君的感受，就与许国民小声嘀咕几句。就听许国民说：“第一顿饭应该由咱安排，接风洗尘让给邱凤不适宜吧。”他的声音虽然很轻、很小，但这时屋里的人都停止说话，都在倾听书记说什么，所以就显得格外真切。尹成军为了不使书记、镇长两厢为难，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许书记身边，微笑着说：“你当书记的亲自去迎接我回老家工作，我已感恩不尽。邱凤大姐安排就安排吧，我们都是老相识了，就按照柴镇长说的办吧。”许国民觉得既然尹成军不在乎这个礼节，就让邱凤安排吧。柴守义环顾一周，特意把目光落在了尹成钢身上，说：“邱凤说了，今天是一箭双雕、一举两得，既是迎接成君也是迎接成钢，成钢可不能半路逃走。在座的都去，缺一不可。”说完，拿过来电话，给邱凤打了过去。

    许国民、柴守义、尚举、常顺理、吴镇生、项春凤、尹成钢簇拥着尹成君从办公室走出来，走出政府大院，来到了大街上，繁华、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伊岭镇是新兴起的工业小镇，开采石油、农副产品加工是两大支柱产业。虽然石油归县里所管，但人口增多、密集，消费一项就给伊岭镇注入了活力。街道宽阔、楼房林立，行人川流不息、车辆穿梭来往、叫卖声不绝于耳。

    秋凤酒楼在正街北面，一楼是大厅散座，面积有四个教室那样大，能同时容纳三百人就餐。有隔板、有屏风，可以根据需要变成两个、三个或多个餐厅。东面设个小舞台，可以举行结婚、庆典等仪式和小型节目演出。二楼是雅座，有十个包房，大小不一，容量不等，也可用餐、也可住宿、也可当歌厅。这座楼高五层，底下两层是商业用房，顶上三层是居民楼。是以镇政府的名义招商引资建筑的，是柴守义上任不久，办的第一件大事。事先柴守义就与邱凤打了招呼，让她前来投资。邱凤多年经营积攒下的八十万元钱，就这样有了用武之地。这座楼占地面积一千六百平方米，邱凤资金不足通过银行贷款，才承揽了六百平方米的建筑用地。工程完工之后，她净赚了九十八万元人民币，一举成了伊岭镇有名的富户。秋凤酒楼在这座楼的东段，楼的东墙也是临街。上二楼可以不经过一楼大厅，在北门直接出入。这样设置方便顾客。

    许国民一行人来到了雅座出入口，邱凤已在那里等候。她快步走到尹成钢的面前，抓住他的手，摇了几摇，脸上笑得像刚开放的艳丽鲜花。她说：“我先来的，你随后就到。可你回来半年了，也没来看我一眼。今天借老弟成君荣归故里，请你同来共坐上宾。也不知咱们是有缘还是无缘。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寸步不相逢。”尹成钢勉强笑着说：“工作太忙，一切都很陌生，无暇来访，请谅解。”

    尹成钢终究不是什么相当光彩的旅行。他生不逢时、命运多舛。虽然恢复了高考，他通过考试被录取，以老三届高中毕业生的身份去读大学，四年本科后到一中任教。又到隆兴中学任副校长，历时近五年又回到了故乡，给了个镇政府秘书的职位。这个职位充其量不过是个股级，不能算是锦衣还乡、光宗耀祖。因为那许国民老三届初中毕业生都当上了党委书记，而且比他年龄还小。这回弟弟成君回来，还给了个副科级的待遇。你说他哪有心思和脸面来见邱凤。

    这边许国民推着尹成君在前面走，尹成君说啥不肯，让许国民先上楼。两个人推让起来，一行人停滞不前。邱凤见此情景不再与尹成钢说话，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了前面，后面的人不由分说一拥，紧紧跟上。一行人来到了楼上雅座，分宾主、按位次坐好，八道菜接连而上。许国民为首提杯，接着一一敬酒祝词，餐桌上春风拂面、笑语连声。

    在酒桌上，邱凤看尹成钢心事重重、精神不振，苦麻菜被断了根，拿到太阳底下晒，发蔫。他只勉强向她笑笑，笑里含着凄惨与悲凉。她看他这个样子，内心也很难受。在高中读书的时候，邱凤就对尹成钢产生好感。毕业回家后，也想通信表达思恋之情。但想到他是农家子弟，自己是红本户口，思恋的浪花又渐渐地消失了。当在隆兴相见之时，激情的火焰在她心中重新燃烧，可他的心还是一盆有冰渣的冷水。她想用那火热的心去温暖他冷若冰霜的面孔。但是，短暂的火，有冰的水、有霜的冰，即使熊熊燃烧，温度也不会升高多少。后来，他刚刚有点温情，显出一点关心、一点亲近，她又听柴守义的劝说来伊岭镇投资兴店。她离开隆兴时黯然神伤，当看到他为她送行时，情如烈火，在众目睽睽之下有口难言，只能把恋恋不舍的激流压抑成溪水，暗送秋波。也不知道他收到了没有。当她意外地获悉他回老家工作，当上了镇政府的秘书，内心无限的喜悦。将要熄灭的火炭又加了几块木材，浇上几斤柴油，顿时火苗冲天、直上云端。在新的地方、在新的岁月，激情又燃烧起来。物质上的富有却情感上的贫乏，她天天都在幻想之中。可是，尹成钢回来半年也没有踏进秋凤酒楼半步，就是看到邱凤的影子都躲着走。邱凤今天是借尹成君回来之机，其实是宴请尹成钢，叙叙友情，表达思恋之苦。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酒足饭饱之后，许国民张罗退席。尹成君要去看看母亲，一行人分开，各自奔自己的方向。

    高玉兰看到二儿子也回到了老家来上班，心里格外地高兴，拉着尹成君的手问长问短，有说不完的贴心话。尹成铁见到二哥回来了，非要炒两个菜，来顿夜宵，喝上几盅酒，高兴高兴。菜炒好了，又去找来尹成钢。哥三个坐在老妈身边，推杯换盏尽酒兴，频频举杯敬母亲。连续喝酒，尹成君有点受不了，放下了酒盅，躺在炕上就睡着了。

    早晨起来，尹成君吃了四个粘豆包，迎着初升的太阳，向镇政府走去。他坐在经委办公室，翻看着办事人员送来的一些文件，熟悉一下上级的一些指示精神，思考如何开展工作。他边看边用笔在笔记本上写体会或把原句抄下来。正在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他抬头一看是自己当年的小学老师，现任伊岭镇中学校长的全诚。他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座位欢迎。全诚笑着，说：“听说你回来了，到经委上班，我到学校画了一圈就来了。”尹成君很高兴，一边沏茶点烟，一边说：“感谢老师前来看我。”

    喝了几杯水，说了些工作上的事，也说了些家长里短。全诚看了看手表，时间真不短了，快有一个小时了。全诚最后说：“晚饭到我家去吃，我请你喝酒，给你接风洗尘，镇上那几位领导我都请去！”他谦让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尹成君回到家乡，在镇上当经委副主任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一连几天，镇政府官员、各单位领导、老亲少友纷纷前来，邀请他到家里做客。连日喝酒，他真是承受不了，胃消化不良不说，脑袋迷迷糊糊地尽想睡觉。终于有一天，他向许国民提出有没有下乡工作的任务，找个借口，把这个酒场躲开。许国民真还有个头疼的事，就想让他一马当先。因为刚来给重担，不好意思开口。一听他请求工作，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才说：“那你去南岭村一趟，南岭村就是你的下乡工作点，指导党支部和村委会开展工作。那个村工作比较薄弱，从早到晚死气沉沉，一点活力都没有。你刚来不熟路径和人员，让尹秘书陪你去一趟，坐吉普车去，呆两天，去车接你回来。”

    尹成君高兴地接下了这个工作任务，在尹成钢的陪同下，坐在吉普车上东拐西绕，在坑洼不平的路上晃荡。这个村是伊岭镇成立后，新划过来的一个村，八个自然屯，一千七百口人。何万年任党支部书记多年，工作经验丰富、群众威信也高，就是年岁有些大，不愿意动弹。村长李志道任职一年多，年轻气盛、缺少锻炼，出马一条枪、说话死板、没有回旋余地。会计张丰威头脑灵活、能说会道，但家族势力小，拥护的人少，说话没人听。坐在吉普车里一边向前走，尹成钢一边向尹成君介绍情况。

    十五里的路程，吉普车颠簸了接近一个小时。吉普车进了村办公室院内，就见有三个人刚从屋内出来，无精打采的样子，其中一个正回头锁门。当发现有吉普车来了，那三个人的脸上才露出几丝的笑容。尹成君与尹成钢从车上下来，尹成钢向他们一一作了介绍，相互握手。何万年中等身材，有些瘦，两鬓花白，五十多岁的样子。李志道个子高些，身材细些，眉黑眼亮，不到四十岁的样子，声音洪亮、嗓门高亢。张丰威三十岁的模样，微胖，大脸盘、大眼睛。

    张丰威掏出钥匙，把锁打开，几个人先后走进屋子里。虽然是春天，屋子里还是有些阴冷。张丰威把炉子打开一看，炉火已经熄灭。他到外面拿回来一把柴草放到炉膛里。李志道用簸箕端来一些干牛粪，用手把大块掰成小块后，填进炉子里。张丰威掏出打火机，找来半张报纸点着，伸进炉膛底下。一会功夫，炉子燃烧起来，炉筒子发出响声，热量开始向四周散开。张丰威用炉钩子把炉圈勾到地面上，把装半壶水的铁壶坐在炉子上。铁壶里的水，见到了火就高兴地哼唱起来，声音越来越高，速度和节奏逐渐加快，紧锣密鼓。几分钟，半壶水就开了。张丰威拿过来几个满是茶渍的杯子，用开水冲了冲，就想往里放茶叶。尹成钢抢过来，用废旧报纸擦净茶渍，又用清水冲洗了三遍，再用开水冲洗一次，才往杯子里放茶叶。张丰威笑了，说：“是应该学些讲究，你们要是多来几回，也能多学点知识，长长见识。可惜的是，你们来的时候太少了，来了呆的时间也太短了。”

    喝了几口水，尹成钢把许书记的指示，原原本本地向何万年等人作了交待。尹成钢与司机喝了三杯水，就站起来告辞。何万年留他俩吃完晚饭后再走，尹成钢婉言谢绝。司机与尹成钢上了吉普车，尹成君对尹成钢说：“大哥，回去告诉许书记，不用来车接我，给这找个摩托车就能回去。车很忙的，就别麻烦了！”尹成钢点了点头。吉普车几声鸣笛，开出了大院。

    送走了尹成钢，几个人又回到了屋子里。张丰威把大块牛粪，掰成小块后，一小块一小块地送进炉子里，火苗都要舔到他的手上。尹成君与他们谈起了村上的工作，何万年说话很有条理，有板有眼、次序分明。张丰威在何万年介绍具体情况的当口，以去收牛粪为由，走出了办公室。等到要吃饭的时候，情况也说得差不多了，他从外面乐颠颠地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进屋就说：“炊烟已落、饭以开锅，咱们吃饭去，边吃边谈，如何？”

    尹成君、何万年、李志道随着张丰威向屯中走去。在路上，尹成君问去哪？何万年告诉他，去张丰威家。他又问，以前的乡干部来了，都是怎么样个招待法？何万年又告诉他，以前的乡干部来只是午间一顿饭，两顿饭的时候只吃晚饭，吃完饭就回去了。几天再来也没有一定。尹成君听了这些，想了想，说：“我是永久牌的，就住在村上。星期六回家，星期一早晨来。吃派饭，吃百家饭。镇上规定下乡补助每天六角钱，我月工资七十六元，六口人，平均每人每月刚过十二元钱，每天就算四角钱，这四角钱也要拿出来。两顿饭的时候，每顿饭五角钱六两粮票，吃三顿饭的时候，中午四角，两头两角，各四两粮票。今天吃饭的时候，把本屯的社主任找来，就让他安排一下，不劳驾你们，你们看看怎么样？”何万年万万没有想到他要住在村上，主心骨来了，这可是求之不得呀，心里高兴极了，脸一下子放射出许多光彩，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说：“那可感谢你啦！”

    说着话，时间也快，不知不觉来到了张丰威的家。三间土房，中间开门，从外面看平平淡淡，与普通的房屋没有什么两样。张丰威走在前面，把房门拉开，热气从门里涌出扑面而来。尹成君随着他向里面走，热气被门外冲进来的冷风一吹，急急忙忙地向上漂浮，眼前逐渐清晰、真切。只见一个妇人正在锅台前炒菜，张丰威介绍说，这是内助。尹成君望了她一眼，当目光相遇时，她急忙把头低下，脸膛被炉灶烤得通红，额头上渗出几粒汗珠。他笑了笑，点了点头。门框稍矮些，他弯了一下腰走进了里屋。

    室内光线充足，玻璃明亮，墙壁雪白，还有几张年画在墙上欢呼跳跃。北墙放着装被褥的橱柜，东墙放着一对沙发，中间是茶几。可能是结婚时的摆设，光彩暗淡，并不鲜明耀眼。地桌已经摆好，碗筷、酒杯，样样齐全。

    说了几句话的功夫，社主任张仁生走了进来。此人有些高大，膀阔腰粗，是个壮实汉子。酒桌上，尹成君事先声明只喝一两白酒，何万年言说陪喝也是一两。另外三个人，每人一杯，有三两酒吧。酒桌上都说一些客套话，喜气洋洋。

    张丰威是第一个请尹成君吃饭，接着是何万年、李志道和张仁生。等到轮完了，正赶上星期六。尹成君让何万年给找个摩托车送他回隆兴。他坐上摩托车回到家。摩托车驾驶员辞谢了吃饭的好意，返回了。

    齐东华看到丈夫回来，分外高兴，上前拉住他的手，问长问短。他就把前前后后的一些情况说给她听。两个人欢欢喜喜走到屋子里，商量着过日子的事。考虑二女儿正读初三，现在就搬家，冷丁的去了陌生环境，会影响学习成绩。搬家日期移到学生放暑假的时候，碰到有买房子的就把房子卖掉。尹秀新、尹秀莲、尹秀莉相继放学，看到爸爸在外多日才回来，喜不自禁，围前围后问这问那，尹成君拉着他们的手一一回答他们的提问。

    星期日一早，尹成君把自行车推到屋外面，骑上试了试，把有毛病的零件拆卸下来。他拿着旧零件去商店照样买回新零件，回来装上，又给前后轴、中轴、车链子涂上了黄油。一切都安装好了，试了试，又好骑、又轻巧，心里无比的欣慰。他把收拾好的自行车放好，回到屋子里沏了一杯茶水，坐在硬板靠椅上，休息、喝茶、解渴。这个时候，隆兴镇副镇长敖光源推门而入。尹成君对这位不速之客热情欢迎，又让座、又递烟、又要沏茶。敖光源摆着手，笑着说：“我不是来做客的，我是来通知你一件事。镇上钱书记对你不辞而别很上火，对你离开隆兴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叨咕好几回，邀请你吃顿饭表表心意，为你饯行。今天，有人看见你去商店买自行车零件，钱书记得知后急忙叫我来通知你，今晚安排在春来酒店，时间是晚七点，意下如何？”他听了这样的消息，内心一阵翻腾，热血上涌、热泪盈眶。“让钱书记多想了，多谢钱书记的好意，保证按时赶到。”他说话时有些哽咽。敖光源完成了任务，兴冲冲地走了。

    晚上七点整，尹成君准时来到了春来酒店。钱书记、李镇长、李振风、敖光源、何成都站了起来，表示欢迎。尹成君满面笑容，和他们一一招呼问好。钱书记拉着尹成君坐在了他的身边。菜上的很快，不一会的功夫，整整一个桌面。鸡、鱼、肥肠、肝、心、排骨、肘子、牛肉，当地名菜应有尽有。钱书记首先提杯祝酒，言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星辰更替顺其自然。树挪死、人挪活。走一走、看一看，外面的风光无限、精彩无比。说几句俗话、套话。今天这顿酒席，是给成君同志饯行。成君同志几年来在中学工作，成绩卓著，学校变化很大，焕然一新，教学成绩蒸蒸日上。时令不好、风雪降临，年轻有为、来日方长。不能以一时之得失为唯一标准。党委一班人有意成君留任于镇上，一旦有变，重操旧业，再创辉煌。事已至此，不提也罢。我们尊重成君的选择——荣归故里。请大家举起酒杯，祝成君同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路顺风行万里。干杯！”各自举杯一饮而尽。

    几个人轮流把盏，说的都是好听的话、祝福的话。尹成君内心滚滚激流，冲荡肺腑，苦楚万端。但他知道这个场合绝不是诉苦、发泄的机会，而只能是随众高兴，不扫酒兴。他的提杯三言两语、词微调低。钱书记见此光景转移了话题，谈到古典名著，四大奇书之一的《金瓶梅》。尹成君喜欢文学，爱不释卷，经常拜读到深夜，但对《金瓶梅》没读过只听说过。钱书记说：“金就是潘金莲，瓶是李瓶儿，梅是梅儿。这三个女人都是西门庆的美妾。过去都把这部书当做淫书，这是以偏概全。从文学角度说，这部书的语言描写别具一格，值得欣赏和品读。”桌上都是读书人，对文学名著都感兴趣，各抒己见、滔滔不绝。酒桌气氛别开生面，热烈而欢畅。这时尹成君的苦楚被这热闹的气氛，新颖的话题一扫而光，他加入了这个行列与各位品名著、论短长。最后，由钱书记收杯。他说：“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最后干杯，祝成君同志卸掉包袱、开动机器，骏马奔腾、一日千里 。”几个人高举酒杯，铿锵作响。一人吃了一小碗面条，离席来到了外面，互相祝福，握手告别。

    星期一，尹成君早早地就起来了，饭后开始收拾行装，把几件换洗的衣服放到了行李里，揣好了钱和粮票，告别了妻子和儿女，奔上去南岭的大道。两个多小时，来到了南岭村，他看了看表还不到七点三十分。何万年、李志道、张丰威看到他自行车来到了窗户前，都从村办公室走出来，帮助他把行李搬到了屋子里放到炕上。

    几个人商议，何万年、李志道、张丰威轮流值班陪尹成君在村办公室住宿，一个人孤单，有点什么事没有照应；从今天晚饭开始，由社主任张仁生安排派饭，尹成君到社员家去吃饭，不用陪同人员，单枪匹马零距离接近群众、了解群众，去倾听群众的呼声。

    尹成君朴素端庄、和蔼可亲的样子，关心群众冷暖、吃派饭、给钱和粮票的举动，赢得了群众的好感和信赖。群众有话要找他说，有事找他拿主意。村办公室开始热闹起来，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屋内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一扫过去村办公室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的局面。尹成君来了，有了这样的变化，何万年、李志道、张丰威三个人格外地振奋。

    有一天，尹成君召集他们三位开个小会，想谈谈他来南岭村一个月的感受和村上工作的一些建议。他说：“咱们村想致富，有这样几条路可以走。一是减少人口，增加耕地面积。减少人口的办法有三个。其一是继续抓好计划生育。我通过吃派饭知道，有两个小孩的人家不算少。要宣传群众，一定要打破重男轻女、多儿女、多福气的旧观念，生男生女一个样，女孩照样养老送终。社会向前发展，城市人口有老保，农村人口也会有老保，不要担心无儿，老无所养。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社会上出现了某一方面的问题，党和国家必然全盘考虑、统筹规划。其二是外出打工。要打破老守田园的思想。有的家，父子、夫妻守着那么两垧地、三垧地，这样下去不会从根本上改变局面。要动员他们，从田地里走出来，到外面去看看五彩缤纷的世界。每个月挣四十元钱都行，咱们什么也不搭。最低是带出去一张嘴，不吃家里的粮食了。在家仅仅是靠地里出钱，那是坐吃山空。俗话说得好，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夜草不肥。其三是读书升学，读初中、高中、直至大学。我看到有些十四、五岁的男孩、女孩，没有去读书。全村在家务农的，别说没有一个高中生，就连读满三年的初中毕业生都没一个。这种状况必须改变。”

    这个时候，听见办公室的门响。门开了，走进一个人来。尹成君停止了说话，站了起来。是何人进来值得他这样尊敬，他还有什么话要说，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