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九回 成君重担体重减 成钢险些落井中

    八三年春季开学，车福兴老师对关士发的一些做法很不满意，辞去了初三数学课。这件事对隆兴中学是个很大的震动。

    车福兴是六四年中等师范毕业生，此人肯于钻研，函授数学本科毕业。虽然课堂教学不那么灵活，有些死板，严肃有余；但书底子厚，在社会上名声很大。曾常举不同意他的做法，不想接受他的报告，认为他是一杆大旗，迎风招展的大旗。这面大旗要是倒了，对学校的发展前途不利，会带来很坏的影响。

    有一天，曾书记把尹成君叫到办公室。关士发去县城办事还没有回来，办公室里就他俩。他问尹成君：“你有什么主意解决车福兴不教数学课这件事？”“咱俩找他谈一谈，看看能不能回心转意。”“我都找他谈了，说啥都不通。他说，只要关士发当校长，这个数学课说啥也不能教。”“他俩没来咱学校之前，在伊岭分校的时候，听说有一回车老师给关校长提意见，足足说了八个小时，那是一个工作日的时间。他还说，那还是挂一漏万的说，要是说全啦，得说上三天三夜，恐怕还不够。当时把关校长说得汗珠子从头顶上往下滚。从那个时候起，两个人就在心里结下了疙瘩。这个疙瘩到现在也没有解开。现在又碰在了一个单位。”

    车福兴来隆兴中学比关士发早，他来的时候要是关士发当校长，他一定不会来的。没想到，冤家路窄。去年春季开学，县教育局居然任命关士发为隆兴中学校长，两个人又碰到了一起。舌头哪有碰不上腮的，人哪有天天都心情舒畅的。只要有一点点小事，沿河水都会勾起老冰排，这疙瘩算是解不开了。

    曾常举要求尹成君，说：“你单独与他谈谈。你们之前都在伊岭工作过，不看人情看乡情，也许有一线希望。”他答应了下来，从办公室出来就去找车福兴。

    他把车福兴老师请到比较僻静的地方，谈起教初三数学的事。车福兴老师面沉似水，勉强堆起一丝笑容，说：“你就是说出花来，天花乱坠；说得冬天变成了春天，百花争艳；说得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我也不干。只要关士发当校长，我车福兴坚决不给他卖那个命。你就不要多费口舌了，不要浪费宝贵时间了，不要为了这件事伤了咱们的感情。”他只得笑了笑，无言以对。谈话就在车福兴说完了话，就结束了。

    尹成君无可奈何，来到校长、书记办公室，向曾常举汇报刚才与车福兴谈话的经过。曾常举一听，连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很惋惜地说：“这可是咱学校的一杆大旗呀！”“事到如今，也没有另外的办法，只有去重新树一杆大旗。不。不只树一杆大旗。要树几杆大旗，同时迎风招展。只这么一面，有个风吹草动就招架不住。这是个沉痛教训。”尹成君不无感慨地说。

    车福兴老师咬住了“只要关士发当校长，他坚决不教初三数学”。谁也没有办法，只得同意他辞去数学课而改教了地理。他还提出与尹成君一个办公室，离开数学组，因为他还是数学组组长呐。他在数学组，新的组长史志不便于工作呀！

    春季开学，为了应付初三数学的当务之急，只得找代课教师。高中毕业生刘艳丽应聘而来。她中等身材，团脸，眉宇间闪烁着聪明。尹成君听了她几节课，觉得她虽然是新教师，但是课堂上的知识讲授还是准确、明了，学生能听得懂，也能学会，认为替代车福兴是完全可以的。他不再担心中考时的数学成绩。

    春季开学，甄晓惠也来上班。季宏伟老师把数学课给了她又开始教体育。季宏伟教了有两周的时间，忽然间辞去了代课教师，言其大伯父给他另找了一份工作。他走了，体育课不能停下，由班主任代之。

    镇政府重新建筑，地址定在隆兴中学这个位置，镇政府现在的位置给隆兴中学。镇政府的办公室每个都是一间房，只有小礼堂是两间房，可以当一个教室，其余的教室只能把两个办公室的中间墙拆掉才行。为了减少学生的误课时数，教室的改造工程都安排在黑天进行，在二百度电灯光下干活，不比白天差多少。

    有一天，尹成君在一个还没有安上门的教室里上课，他刚在黑板上写完《岳阳楼记》四个字，就听到了有脚步声，他以为是干活的民工头，来检查工程情况，也没有在意。他开始讲“迁客骚人、滕子京、范仲淹、古仁人”四种人物的形象特征。他说，要理解好这四种人物的形象特征，必须把握一个标准。以什么为标准哪？就是“以物喜，以己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为标准。“迁客骚人”是“以物喜，以己悲”的代表人物，“古仁人”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代表人物。滕子京不是“迁客骚人”，但他的思想中有“以物喜，以己悲”的苗头，他与“迁客骚人”的明显区别就是他能做到“政通人和、百废俱兴，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至于范仲淹，是向往古仁人，想要做到古仁人，以古仁人自况。学习这篇课文，应该向古仁人学习，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胸怀，这也是人生的最高境界。要把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作为人生的追求，树立正确的忧乐观。

    尹成君说古论今、古为今用、语言激昂有力，门外之人听之动容。门外何许人也？乃县教育局局长穆守谦是也。全县教育界都知道穆局长可是古文大家，讲话、作报告经常引用名著古典。可尹成君并不知道门外听者是局长，他不想班门弄斧。在他布置思考题的时候，穆守谦走进教室，与他握手。赞扬说：“这课讲得不错，讲到了点子上。学古文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古为今用，用古人的情怀去教育开导今天的读者。这是大的把握，文道结合。”

    尹成君的脸有些发红，很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局长的夸奖。局长来，有事？”“听说你们学校搬家，前来看看。走到你的教室门外，你正讲课。想听一听你怎么样讲《岳阳楼记》，这可是名篇。我听过很多教师讲这篇课文。你讲的课别具一格，深入浅出、言简意赅，很受启发。”

    穆守谦在教室内走了一圈，看学生的桌面上摆放的学习用品都是什么，都是怎么摆放的。又向学生提了几个问题，打听了几个情况，说了声“打扰了”就走出了教室，向操场走去。

    穆守谦回到县城后，在一次会议上把尹成君的那节课，如何讲得好，他是如何偷偷听到的，和被吸引的一些情节说给参加会议的校长。他还把尹成君请到县城做观摩课，讲《岳阳楼记》。从此，尹成君的名字在全县教育界传开。

    期末考试来临了，县教育局没有统一命题。学校安排由尹成君牵头成立了出题小组，各科试题由学校统一出题。参加出题的教师有柳明书、屈胜金、常时忠、李志华（进修学校检查后，聘来的英语教师，民办，教全校英语，每班两节）。为了保证试题不漏出去，成绩真实可靠，明天的考试题，今天晚间出。夜间出题是一件艰难困苦的事情，头半宿还好些，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就难了，一个劲地打瞌睡。柳明书年青，到了后半夜两个眼皮就往一块跑，她真的有点挺不住，趴在桌上就睡着了。常时忠看她睡得香，怕她着凉，就脱下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她醒后看到身上披着常时忠的外衣，感到很不好意思，脸红得像个红萝卜，紧忙把衣服还给了他。

    出题的教师，白天没有监考任务，可以去休息。可是尹成君不能休息，他要分发试卷、巡视考场、检查监考人员执行纪律的情况。考试考了三天，他三天没有合眼，三天三夜没有回家。他是铁打的汉子，看不出疲倦，精神头十足，斗志旺盛。

    八三年的中考前两个月，接到上级通知，报考中等师范的考生，增加体育、音乐、美术三科考试，简称术试。体音美考试成绩进入录取总成绩。学校没有体音美教师，怎么办？尹成君挺身而出，毅然决然地承担了体音美的教学任务。

    尹成君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学过简谱和五线谱，会拉二胡和吹笛子，但是脚踏风琴不会。他为了教好学生，每天下班后，他都抽出两个到三个小时的时间，练习脚踏风琴。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凭着二胡的底子，过了一周，《我的外婆澎湖湾》就能熟练地弹奏了。

    为了教好美术课，他去了霍林师范学校请教美术教师，还借来了美术教材。自己学会了再去教学生，现学现卖。

    体育考试是百米跑、仰卧起坐、立定跳远三项。尹成君每天都要抽出时间领着学生练习。给学生按跑表、查仰卧起坐次数、量立定跳远的距离，指导学生提高成绩。

    尹成君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全校的日常教学管理由他指挥，班级的日常管理他要操心，初三语文要备课、讲课，体音美课程由他承担做具体指导。他早六点就来到了学校，直到晚上九点才离开学校。午间也不休息，看教材、查资料、给学生出综合题。由于操劳和忙累，他的体重仅有六十二公斤，身上还穿着衣服哪，那可是身高一米八四的个头啊！

    中考前三天，由尹成君向参加中考的学生做动员讲话。鼓舞人心、增强斗志的讲话得到了学生们的热烈鼓掌。尤其是“你不会，别人更不会，你怕什么”这句话，学生们深深地铭刻在心头。学生们情绪高涨、摩拳擦掌，感到无比的兴奋在胸中涌起，使不完的力量在身上鼓动。

    去县城中考，关士发、尹成君、王向东带队，食宿都由学校安排，学生不花一分钱。尹成君天天动员、场场鼓劲。学生们每一科考试都满怀着希望而去，带着收获的喜悦而回。

    中考发榜了，隆兴镇中学考上了中等师范学校两名学生，普通高中八名。整个隆兴镇轰动了，人们街谈巷议、奔走相告。已升任隆兴镇党委书记的钱铁臣在镇召开的教育工作会议上说：“关士发、尹成君救活了一所中学。”

    秋季开学了，由于隆兴中学取得了显著成绩，得到了社会各界、学生家长的高度评价，学生数量猛增，需要教师的数量出乎意料。

    车福兴、史志、陈静云、柳明书、刘艳丽各有原因，都离开了隆兴中学。上级教育部门决定从八四年开始，英语进入中考成绩。中等师范考生仍然加试体音美，体音美仍然进入录取总成绩。这就需要十二名教师补充进来。

    教师从哪里来，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了曾常举、关士发面前。找到了教育局，局里说上级没有毕业的学生分配，只能就地取材，招用民办、代课或者与小学通融拔尖儿。代课教师局里只给四个指标，每月三十元钱。民办教师局里给每个人补八元钱，其余的工资找镇上解决。通融拔尖儿的工作由你们自己去做，做通了，局里就发调令。与小学领导协商，只给了一位教音乐的教师李颖。向镇政府请示，明确表态，镇政府没有民办教师工资这笔经费。

    只得聘用每月只八元工资的民办教师，告示张贴出去，有六名高中毕业生来应聘。教师数量基本解决了，就召开领导班子会议研究人事分配。

    领导班子有六名成员，书记曾常举、校长关士发，副校长尹成钢、尹成君、总务主任王向东、会计肖平。首先确定初三教师。语文尹成君、政治尹成钢、英语李志华、理化常时忠。由谁来教初三数学，出现了僵持局面。

    肖平认为从新毕业的高中生万生、金玲当中取一个，由课堂试讲来决定。尹成钢却认为选择甄晓惠。各自都有理由，意见针锋相对。

    学校领导班子会议在人事安排上费尽心思，午休都没有停止。肖平去商店买了十二根麻花，每人吃了两根，喝了两杯茶水，就算是午餐了。下午的会议一直开到日落西山还没有结束。

    屋子里渐渐地暗下来，肖平走到门口打开电灯开关，灯光闪烁，几个人都眨着眼睛适应着。会议室很静，几只蚊子见到亮光从窗户的缝里挤进来。蚊子的叫声又刺耳又烦人。王向东拿起苍蝇拍，寻找蚊子的轨迹想要拍死它。蚊子很狡猾，一看见他举起苍蝇拍就飞到了别的地方，把他折腾得一个劲叨咕，看你往哪飞。曾常举、关士发都在看他，尹成君坐在长条木椅上，低着头看地。

    王向东拿着苍蝇拍在地中间晃荡了一会儿，也没有打着蚊子，定了定神，一看书记、校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有点不自然，他憋得慌，心都要蹦出来了。他实在是坐不住了，这一天的会议，硬木椅子上，谁受的了，午饭也没有好吃的，一顿酒都没有混上。他坐在椅子上，几秒钟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假装打蚊子，在地中间画了几个圈，停在离尹成君很近的地方。

    尹成君这个时候正在思考，他知道肖平的话是代表关士发的想法。多次会议之后，他发现肖平或者王向东的意见都是关士发的火力侦察，用来引出其他领导班子成员的意见，只要有另外一个人同意就占有多数票。他根本没有发现王向东站在身边。

    王向东一看尹成君头不抬、眼不睁的，像没有看见他似的，有些不高兴，说：“成君副校长，你是主管教学的，你也表个态。这谁也不说话，只蚊子说话，嗡嗡的，脑袋都疼。这不是领导班子会议，快成了蚊子会议了。你看，这蚊子越来越多啊。”

    尹成君把头抬了起来，一脸正色，说：“肖平的意见不无道理，试讲也是可行的措施。可是让我挑选的话，我选择甄晓惠。要论学历，刚才提到的三个人都是高中生。要论实践经验，甄晓惠近七年教龄。据我一年的观察，她上进心、责任心都比较强，也有实干精神。她很精明，也很有头脑。当前的困难就是孩子小，不满周岁。”他说到了这里，停了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很认真地看了看曾常举、关士发的面部表情。他俩面部都很平静，都在倾听他的见解。

    尹成君继续说，语气很坚定。“初三教师就是咱们的大旗。咱要培养大旗，从长远考虑，培养那些永久牌的，不要那些飞鸽牌的。甄晓惠的家已经安在隆兴镇，其父母也在隆兴镇，几年之内不会有大的变化，也许她终生都在隆兴镇中学工作，这样的人才值得咱们培养，也值得咱们重用。那两位高中生不是国家正式教师，说走就走，连个缰绳都没有，怎么拽住人家？”

    曾常举有些着急，还没等尹成君落下尾音就说：“我看成君副校长的话对，就用甄晓惠。办好学校没有几杆大旗不行。车福兴老师是公认的大旗，可是，人家不给咱干。大旗自己培养，语文、数学、英语、理化、政治，都要有大旗。有了大旗，大旗迎风招展、鲜艳夺目，我们学校就好办。不然，霍林三中是二百度的电灯泡，咱们是一支小蜡烛。这支蜡烛一定要亮起来，超过它！培养坐地户，培养公办教师，成为我校的大旗，不能不说是个好策略。这个策略要是真正地实施，超过霍林三中指日可待。今年教师流失多，不仅大旗走，一般老师也走。教师队伍不稳定，不是风吹草动，而是地动天摇！这个教训是深刻的、沉痛的。”

    曾常举说完，看了看关士发。关士发说：“我也同意曽书记和成君副校长的意见。今年秋季开学教师流动量大，新老教师比例失调，是个深刻而沉痛的教训。曾书记多次用大旗来比喻教师中的骨干力量，这是正确的分析和判断。大旗咱们自己树，大造声势。走了一杆大旗，咱们树他五杆。今年中考成绩不错，教初三的这些教师就是大旗。尹成钢的政治、尹成君的语文、常时忠的理化、李志华的英语，今天又树甄晓惠为一面。这就是五面大旗。五面大旗是六个学科的带头人。只要这五面大旗迎风招展，那么我们学校的前景就灿烂辉煌！”关士发这番话，慷慨激昂、鼓舞人心，得到领导班子成员的赞许。

    由谁去与甄晓惠谈话，落实领导班子的决议哪？关士发、曾常举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递给了尹成钢，异口同声地说：“这件事只有成钢副校长能完成。”尹成钢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会议结束了，领导班子成员相继从校长室走了出来。尹成钢想，现在就应该去找甄晓惠谈一谈，不能等明天了。明天就公布人事分配，开始备课了。

    尹成钢骑上自行车，向甄晓惠家的方向骑去。他一边走一边思考，有两个问题在脑海里萦绕着。一个是三年级数学教师刘艳丽的辞退；另一个是与甄晓惠的谈话，两个正职都不靠前儿，而由他一个副职来。

    刘艳丽的平时工作很积极上进的，学校对教师的考核项目，她每个项目都没有去分。去年中考可是光秃的，一中都没有考上的，就别说中师了。今年中考成绩可是历史性的突破，这里就有刘艳丽的功劳。辞退一个有功劳的教师是不公平的。刘艳丽完全胜任初三数学，她也没有提出不干。记得有一次曾书记说过“她不稳当”这样的话。当时也没有细想，没有提出自己的看法，因为当时也没有猜透书记话中的含义，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现在想起来，书记的话似乎有些偏见。我就在教学第一线，怎么没有看出她不稳当哪？再说了，一个未婚的女孩子，谈个对象，搞个恋爱，对男性颇有兴趣或产生好感，这都是生理、心理现象，是很正常的。不应该用不稳当这样的词语来评价。在校长室研究辞退她的时候，以培养一个初三数学教师不容易，费了很多心血为理由据理力争。但是，两个正职态度坚决，做副职的真的没有办法。现在可好了，初三数学教师成为难题了。初三数学没个好人教，来年中考就要砸的。真的砸了，那后果不堪设想。甄晓惠能不能干，也是一个未知数。提甄晓惠是从全局着想，从长远着想。她确实是个人才，有培养前途。

    曾常举与关士发不亲自露面谈话，可能与教师考核奖惩有关。今年春季开学，尹成君制订了教师考核标准，从德能勤绩四个方面进行。甄晓惠因为孩子不满一周岁，她每天都要有两次回家给孩子喂奶。这样，在校时间不满八小时，在出勤方面被扣了几分。扣分要被罚款。会议上公布了各位教师的考核分数后，甄晓惠会后找到尹成钢，提出喂奶次数是国家规定的，不应该扣分，更不应该罚款。他当时就表示，在考核扣分的时候，尹成君可能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这是他们当领导的失误，请谅解，保证让尹成君改正过来。他把甄晓惠的关于考核奖惩的意见说给领导班子成员。曾常举、关士发坚持不罚款、不奖励。尹成君认为还是应该奖励，比别人就是少一点也是个安慰。孤掌难鸣。如果当时听尹成君的，给予甄晓惠奖励，那今天的谈话就具有主动权，现在看就是被动，还是尹成君有远见。她要是提起这件事，如何回答。想到这，他好不容易呼出一口气，心里感到很沉重，像有一块巨石压在了胸脯上。为了学校工作，为了初三的孩子们，硬着头皮也得跟她谈。察言观色、随机应变吧。

    住户的灯光从窗户里闪出来，让尹成钢眼花缭乱，看不清路径。一个拐弯，拐弯处有眼井。井边没有栏杆，光秃秃的。灯光晃得眼睛没有看清，到了井边才发现，车轱辘前不到一尺远就是一眼井。他来了一个一百二十度紧急转弯，从自行车上掉了下来，摔在了井旁边，离井只有几寸远，自行车差一点就进到了井里。这是多么的危险！他从地上爬起来，浑身出冷汗。这要是骑了进去，还能活着出来么？他站了一会儿，喘了几口气，抖了抖尘土，稳稳情绪才推着自行车向甄晓惠家的方向找去。

    来到了那一趟连脊房子跟前，从外面看，家家都相似，尹成钢分不出哪一个院子是他家。他犹豫不决，在那里徘徊。这个时候，他听见一家门响，匆匆忙忙赶了过去，认得是镇政府妇女主任张凤侠。张凤侠曾经是教师，后去的政府，他认识她。他上前打招呼，问道：“甄晓惠的家在哪住？”她告诉他：“从东数第三家就是。”他向她表示感谢。他把自行车掉过来，向东走，边走边数，第一家、第二家。

    尹成钢来到了甄晓惠的家门前，从小角门进去，把自行车停在了窗户底下。屋子里亮着灯，隐约听到屋子里有两个女子说话的声音。他敲了三下门，静静地听，听见开里屋门，听见鞋跟踏地向门口走近的响声。门栓响了一下，门被推开了，一个女孩出现在眼前。他不认识这位女孩，只得问：“这是甄老师的家吗？”

    那个女孩是个团脸，闪着明亮的眼睛，睫毛在眨动，有一股灵气向他扑来。她穿一身学生装，是个正在读书的在校生。他知道甄晓惠有个妹妹甄晓娜正读初中，眼前的这一位一定是啦，没想到她长得这样出众。她看他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她，脸有些微红，显出点不好意思，把头低下，腼腆地说：“我姐在家，请进！”

    他走在前面，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里。甄晓惠抬起头看见是尹成钢来了，惊讶之色一闪而过，脸上立刻洋溢出笑容，从炕里滑到了炕边。她穿上鞋，来到了地上，见他还在地中间站着，就说：“请坐在沙发上。”他端端正正地坐好，打量着四周。

    这个屋子他来过一次，是跟学校工人葛忠义一起来的。那一天也是黑天，只呆了几分钟就走了。他似乎是在观察屋子里陌生的摆设和布置，其实他是在用眼睛的余光看甄晓惠的脸色有什么变化，对他的到来是热情还是冷淡。人的细微变化都能在形体语言里表现出来，不论你怎样隐藏。当然要细心观察、认真分析、冷静判断。

    尹成钢从来都认为，语言分为三种类型。一种是口头语言，听其声音高低、语速快慢，听其用词，可以分析出很多问题，甚至可以听出性格、人品和智慧。第二种是书面语言，那就是写出来的亲笔文章，文如其人吗，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思想、境界，是不是有条理地有因果地把事理说清楚、说确切，有没有推理、类推能力。第三种是形体语言，一举一动，五官的任何一种表现都代表心理状态，只要你认真观察、积累，就会得到别人很可能感觉不出来的东西。要不然古人怎么能造出来“暗送秋波”这个词语，暗送秋波就是形体语言最贴切的描述。

    这时，甄晓惠给他递过来一支迎春烟，他接了过来，好像会抽似的，吸了几口。她又给他沏上了一杯茶，放在了他身旁的茶几上。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品了品，高声赞美：“这是好茶，龙井？”她用眼睛看着他，眼神里藏着佩服。她笑了笑，说：“真是龙井。是我父亲去辽宁鞍山，碰上了当年的同学，省卫生厅厅长送给他的。你真能喝得出来，真了不起。我家那位就喝不出来，来了几位客人也没有喝出来。他们说什么名茶劣茶，只要沏出色来就行。”

    其实，尹成钢只是随口而出的赞美之词，是想找个启齿的话题，哪里品得出什么龙井、铁观音之类，只是听别人说过而已。话题打开了，他借题发挥，神乎其神，把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那一套讲究，说给她听。边说着边看着她的神色变化，可以看出她很喜欢听他说话，这使他喜出望外。他从谈茶开始，柴米油盐都是生活，都有新鲜话题来到了嘴边。他与她像久别重逢的故友，谈得那样亲切、自然、欢畅淋漓。她很健谈，说起话来眉飞色舞，很富有感情，兴趣又很广泛，对生活充满希望、充满激情。他没有想到在学校寡言少语的她，尽是这样豪爽，语言表述这样通畅，令他吃惊、令他折服。他暗暗称赞，是个人才，今天来对了，将来一定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甄晓惠从心眼里佩服尹成钢。她认为他这个人以身作则、胸怀宽广，说真话、办实事。处理问题从大局出发，公正、公平，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工作上雷厉风行，布置任务、检查工作，严肃、认真。讲课讲得好，经常给老师们做示范课。学校的教研活动开展得轰轰烈烈、扎扎实实，年青教师的教学水平都有显著提高。她从内心感到在工作上有这么个顶头上司，确实幸运，也是种快乐。她认为与尹成钢志同道合、兴趣相投，所以对他没有戒备的围栏。俗话说得好，话要投机千句少、酒不逢己半杯多。

    尹成钢与甄晓惠的家常话说也说不完。从谈话中他能感觉出她对他很有好感，灵魂深处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在闪动。看来真会水到渠成、马到成功啊！他很自然地把家常话拉到了秋季开学的人事安排上。

    他一边说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她的眼睛，看她的脸色，甚至眉毛的微弱闪动，他都不放过。只见她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了，那脸一点一点地拉长了，眉毛也一点一点地向一块紧缩起来，眼珠也一点一点地停止了运转，呆滞了。刚才谈话的那股热情，那种豪爽终于烟消云散!她像一个木偶人，一点热乎气都没有了，似乎有一股冬天的寒流袭来，他感到周围冷杀，在一度一度地降温，最后竟然是冰冷地凛冽起来。她俨然成了一个冰人，寒气就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的。他浑身冷得发抖，感到诧异，愣愣的看着她，话被噎在喉咙里。

    这个时候，甄晓惠的灵魂跑到了遥远的地方，根本听不到他的说话声。当她的灵魂飞回来的时候，把目光转到他的脸上，发现他正在用诧异的目光，惊奇的脸色看着她。她的心怦然一动，觉得很喜欢这种目光，更喜欢这种脸色，油然而生的是一种新的东西。她脸红了。

    尹成钢感到她从冰天雪地里回到了屋子里，寒气渐渐地散去。他又硬着头皮接着说：“数学教师就你一个是老教师了。教初三数学的人选只能落在你的身上了，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你可要知道，教初三数学那是重担子，是把关教师，不是轻而易举的说给谁就给谁。给你了，也是对你的信任和重用。领导的重用和信任有的时候也是难得的，机会难得呀。我想，你应该珍惜和把握这次机会。人生的机会可不多呀。我们当领导的不会忘记，在学校出现困难的时候，领导感到最闹心的时候，是你激流勇进，冲到了前面，为学校、为领导分忧解难。”

    他看见她的神态又有了新的变化。她的脸上微微露出笑容，眼珠又转动起来，明亮发光，屋子里的空气新鲜了，充满了活力。好的苗头一点一点地涌现出来。

    尹成钢与甄晓惠的谈话有什么样的结局，能否按预期发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