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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六十二回 不误人孩误己孩 秀莲脑病命垂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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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接上回,话说尹成君因为孩子病情加重,不能等待,必须连夜赶往县城医院,就到生产队孙队长家去请示用车,正赶上孙队长晚饭喝酒。

    孙队长劝尹成君喝酒,说:“我都听说了,我家你老姨说,你家一对双有病,挺重的,你媳妇一个劲地哭,让你去县医院,你说等到学生放假,别耽误了学生功课。你的事业心、干劲,老百姓都知道。一会儿我跟李真说一声,让他去。他那套车硬实,赶的也好。那马干了一天活了,让它吃点草料,歇一歇。人填肚子,马也得填肚子不是。吃完饭,社员都来社房子开会,通知已经发下去了。你喝几盅酒,吃点菜,吃点饭,咱俩一起走,到队房子我就跟他说。”

    尹成君听了他的话,把腿抬到了炕里盘上,坐在了他的对面。在他的再三劝说下,尹成君喝了三盅酒。这三盅酒在肚子里可找着了活动舞台,上下翻腾,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一个劲地向嗓子眼使劲。孙队长怎么劝,尹成君也不敢喝了。尹成君吃了半碗饭,想把酒压下去。可是那酒根本不把饭粒放在眼里,还是翻山越岭向嗓子眼冲杀过来。尹成君听着,从炕上移了下来,说:“我得走了,到家还得收拾东西,找人帮助照看家。孙队长,那您就让李车队长把大车直接赶到我家去吧,我在家等着。”

    孙队长也从炕上下来,一边穿鞋一边说:“走吧,我也走。你回家等着吧,马上就到。我到队房子就告诉他。这件事,你放心吧,没说的。”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向外面走来。来到了外面,凛冽的寒风从脖子钻进去,一直扎到脚后跟,尹成君打了几个寒颤。到了队房子面前,孙队长与尹成君打了一声招呼,就进到了屋子里。尹成君撒开腿跑了起来。他这一跑,那三盅酒更不消停了,十足力气往上涌,非要从嘴里出来不可。他忍着憋着,加快了速度跑到了家门口。

    尹成君推门进屋,在灶坑边上停住,张开嘴,让那在胃里翻身打滚的酒跑了出来。他也能喝点酒,当然在那些能喝一瓶的人面前,甘拜下风,要是喝个四两半斤的,还算可以。可是今天不行,也不知孙队长家的酒怎么这么烈性,还是心情不好,肚子里装不下这个酒。他吐完了,感觉好些。他用水舀子舀了一些凉水,漱了漱口,又喝了几大口咽到了肚子里。那凉水进到肚子里一直凉到了头顶上,他感到头脑清醒多了。他开始埋怨自己,找车就找车呗,何必饮酒。有事着急上火,那酒进到肚子里怎么能受得了。火上浇油,那酒就会燃烧起来。

    尹成君把吐出来的东西推到灶坑里,把灶坑前面打扫干净,才走进屋子里。他对妻子说:“收拾收拾吧,孙队长答应了,一会儿大车就过来了。”他又到邻居家找来王大嫂,让照看留在家里的两个女孩,又嘱咐王大嫂明天捎信儿到伊岭屯,让他母亲过来看管孩子。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大车到来。

    过了一会儿,大车进院子的声音传到了耳朵里。尹成君抱起两床褥子来到了外面,和李车队长打招呼:“李大哥,可麻烦你了。黑灯瞎火地麻烦你出车,睡不上安稳觉。”他边说着边把褥子放到车儿板上。他走到柴草栏子里,拿起二齿钩子来到柴草垛前面,勾起一大抱柴草,放到车厢里,再把那两床褥子铺在柴草上面。他又进到屋子里抱出两床被放在车厢里。这样以后,才让妻子抱着女孩,他抱着男孩,从屋子里走出来,一同坐在了车厢里。妻子在前,他在后。坐稳当了,被子也围好了。他说:“李大哥,妥了,走吧!”他又向王大嫂说:“拜托了,麻烦你了,回来一定好好谢谢你!”王大嫂说:“客气啥,放心吧,看病要紧,快走吧!”

    只见李车队长扬起大鞭,吆喝一声,四匹马各自亮开四蹄,蹬着冻硬的泥土,拉直绳套向前迈开大步,大车启动了。李车队长又摇了摇大鞭,四匹马摇起尾巴,奔跑起来。车轻马快,不一会儿功夫,大车就来到了公路上。说是公路,其实就是在路两边挖沟,把沟里的土扔出来筑成路面。凹的地方,再从高的地方取过来一些土给它填平。到了夏季,一下雨,路面成了泥。过往的车辆和行人一压一踩,坑坑洼洼、沟沟辙辙,并不平坦。虽然护路人在大雨的时候,每隔一段距离用横杆挡上,但也无济于事。因为人或车绕过栏杆在马路旁边走上一段距离还是回到了路面上。马车行进在凸凹不平的公路上,有些颠簸。

    田野静极了,空旷浩渺。可以听到马蹄铁掌踏在地面上的清脆响声,可以听到车轮轴承摩擦的嗡嗡声,还可以听到临近路边的村落里几声犬吠。星星在空中板着面孔,眨着眼睛,无声无息地飘呀飘,跟随着大车向前飞行。只有那路两边的树木、蒿草、坟堆向车的后面跑去,渐渐地离车而远了。

    车速很快,可以见到前方有灯光闪烁了,那就是县城。两个孩子在父母的怀里睡着了。一路上尹成君说了几句话,妻子没有回答。他以为妻子心情不好,正在忧愁,没有心思说话,也就不再往下说什么,只是想着自己的过错,自责、内疚。

    车轮声停了下来,李车队长从车儿板上下来,把里套马的缰绳解下来,拴到了拴马桩上。那时候医院门前或车辆来往频繁的门前都预备拴马桩,要不他就往树上拴牲口。那树要是拴了几回牲口,缰绳会像铁锯一样把树锯成豁口,树的寿命就不能长久了。那时候农村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马车或者驴车,牛车只是短途运输。拴马桩立在门前司空见惯,并不稀奇。

    尹成君从车厢里下来,之后才让妻子下来。他拿一床褥子抱着男孩,妻子拿着另一床褥子抱着女孩。李车队长把车上的草扔给了牲口后,抱着两床被子随后也跟了过来。走进县医院大门,来到夜间诊室。医生诊断为痢疾,需要住院治疗,要住在传染病房。

    传染病房在医院的西南破旧的瓦房里。几个人进了传染病房,只见一只小度数的灯泡闪着灰蒙蒙的光,屋里很暗,但是还能分出鼻子和眼睛,是男人还是女人。屋中间摆着铁质的煤火炉,炉火正在燃烧,不时有几圈烟在炉子里呆不住转悠出来,向天棚和墙壁飘过去。天棚和墙壁像接纳亲人一样,让烟轻轻地敷在身上,当成了一张皮,美美地披着。烟圈也像一只画笔,在天棚和墙壁上涂抹着暗淡的色彩。屋地乱糟糟的,柴草、木棒、纸片、煤屑,散布其中。屋子里有很重的煤烟味,呛得尹成君几声咳嗽。屋内有三张床,只有一张住着病人,没有陪护。尹成君与男孩,齐东华与女孩各占一张床。把褥子铺好,孩子放在床上后,尹成君从李车队长的手里接过被子。他握住李车队长的手,眼睛里含着感激,说:“谢谢李大哥啦,真给您添麻烦了。白天干了一天的活,黑天赶了一夜的车。等孩子病好了,我回去后,咱哥俩好好地喝两盅!”“尹老弟,这话让你说的,谢啥呀!一个屯住着,谁用不着谁呀。我孩子在你班读书,你认真负责呀,我也应该谢谢你。孩子好了,我请你喝酒,向你表示祝贺。那我就走了,缺啥少啥的往家捎信儿。”

    李真向外面走,尹成君随后跟了出来。两个人来到马车前,李真解开拴在拴马桩上里套马的缰绳,尹成君把剩下的草,扔到了车厢里,用一根马缰绳把草捆了捆,绳的两端系在车厢两侧。李真操起大鞭,说:“我走了,有啥事,往家捎信儿。祝你们早日把孩子的病看好。”说着话,扬起大鞭,喊了一声“架”,那四匹马打着响鼻,走进了浓浓的夜幕里,渐渐地消失了。尹成君用双手放在嘴的两边,成喇叭状,高声喊:“李大哥,回家见,注意安全!”声音在夜空回荡,经久不息。他看了看、听了听,四周什么动静都没有了,才迈着沉重的步伐,心事重重地回到了病房。

    不一会儿功夫,护士进来给两个孩子挂上了吊瓶,两个孩子哭了几声就睡着了。尹成君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他看着黄色的吊瓶水一滴一滴地向孩子的血管里滴着,看着孩子的脸露着的是痛苦,眼边上还有几滴泪水,那泪水在昏暗的光线下仍然闪着亮光,看着妻子的脸挂满了担心。自责、内疚、愁苦一齐涌上了心头,心里很不是滋味。心一酸,泪水就要涌出来。他怕妻子看见,影响了她的情绪。他忍着,绝不能让泪水流出来。他站起来,在窄小的屋地中间来回踱了几步,强作笑脸,对妻子说:“吊瓶上写着黄连素,这种药对痢疾很有效,是首选药物。孩子的病几天就会好的。好了,咱们就回去啦,欢欢乐乐过春节。”他停了停,若有所思,笑了笑,问妻子:“在路上的时候,我跟你说话,你都没有回声,你咋的了?”她坐在那无精打采,瘦瘦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发灰。她有气无力,脸上带着微笑,说:“我坐在车上打了一个哈欠,张嘴可能是张大了,挂钩掉了,嘴都合不上了,怎么能说话啦。还好,车到了医院,给车上一下来,一使劲抱孩子,挂钩就上去了。这一道把我疼的,强忍着。”可以感觉出妻子忍着痛苦的心情,强作笑容。那笑很不自然,是挤出来的,是堆出来的。他说:“多危险,要是挂钩不上去,你张着嘴多可怕,来医院那得先给你看病。”她说:“以后再打哈欠,我得用手捂着点,可别让它掉下来了。掉了下来,不但不能说话,可疼了,心里还着急。”为了让妻子开心一些,他说了一会儿话。

    他看屋地太脏,就动手拣柴草、木棒、纸片、煤屑,放到了旮旯后,又用水壶中的水向地面一点一点地洒,水滴均匀地落在了地面上。过了一会儿,他用笤帚扫。他很认真,一笤帚一笤帚地扫。地面干净了,瞅着也顺眼,在这屋子里呆着心情也舒畅些。

    尹成君扫完了地,看看妻子还在那坐着。她弯曲着上身,睁着没神的眼睛,愣愣地看着点滴瓶里的药液冒起的气泡。那点滴也不声不响,按照自己的步伐不紧不慢地向血管里走去,一直走到心脏,遍布全身,向病魔宣战。

    他看她这个样子,心里很不好受,劝她:“你躺下休息一会儿吧,我看着点滴就行了。”她说:“你睡吧,你都上了一天的班儿,我看着打点滴吧。”“不要跟我争了,好不好。让你睡,你就睡得了。你先睡,等到了白天我睡。”她躺下了,在床上同女儿相反的方向。她太疲倦了,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她均匀的鼻息声。他看着熟睡的妻子,又看着打着点滴的一对儿女,心潮起伏、浮想联翩,惆怅与心酸齐涌,过错与疼爱并来。两滴泪从眼圈里滚落到地下。他长吁了一口气,站起身子走到了火炉边上看了看,火炉里还有火,他又看了看炉筒子,拿起炉钩子敲了敲,炉筒子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听了这样的声音,知道炉筒子里的灰太多了,需要清理出去,不能再往炉子里填煤了。

    尹成君看到点滴瓶里没有药水了,把针头从一对双的头部拔下来,看看表,快七点了,天已大亮。他起身去了一趟厕所,回来时,可能是开门或关门的声音大了,妻子醒了,她一翻身坐了起来。这个时候,两个孩子也醒了。她把着孩子,让他撒尿,撒了一地尿,尿味弥漫了全屋。他说:“一会儿去街上买一个小盆吧,用小盆接尿,尿在地上多脏啊。”妻子点着头,表示赞同。

    尹成君看妻子把完了孩子,就走到炉子跟前,招呼她帮忙,把炉筒子拿下来,把里面的灰倒出去。另一张床上的患者也是痢疾,已经好了,准备今天出院,他的年龄在五十左右。他看见尹成君要倒炉筒子里的灰,就起来帮忙。两个大男人干这点活,轻松加愉快。倒完了炉筒子,把炉子生起来。那炉子里的火可真旺盛,发出的声音像小火车,炉圈、炉筒子的接缝都不向外喷烟。尹成君看着炉子这样的好烧,乐在脸上,喜在心里,说:“谢谢大叔啦!”他笑了,笑得很尴尬。他说:“我住了七天,也没有想起来倒炉筒子里的灰,我的年岁比你还大哪,让煤烟呛了七天。你真行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竖起了大拇指。

    七点多一些,医院食堂开饭,尹成君买了三份饭。两个孩子的精神状态很好,看到吃馒头,喝大米粥,眼睛里闪着亮光,拍着小手。

    七点半多些,来了一对青年男女,是那位患者大叔的儿子和儿媳妇,赶着大马车来的,接他出院。他们走了,只剩下尹成君一家人啦,屋子里显得宽敞了不少。

    将近十点,护士来了,给两个孩子挂吊瓶。吊针扎上之后,尹成君嘱咐妻子看着,他向医院门外走去,来到大街上。

    他走在沥青路面上。太阳斜挂在空中,扬着笑脸。没有一丝风,路旁的柳树耷拉着脑袋沉睡在寒冷的季节里。他走进一家商店,买了两条毛巾,买了一个小盆,买点食品,很快就走到了医院大门口。

    他进了传染病房,拿过一条毛巾放进了水盆里,拧了拧,对妻子说:“我把墙壁擦一擦吧,太脏了。”她用眼睛向屋子的四周望了望,说:“是太脏了,先前那些人,是怎么在这屋子里呆了哪?擦一擦吧。”他用毛巾在墙壁上用力而且仔细地擦了起来。墙壁上满是灰尘,蛛网连着蛛网。他一直擦到十一点半,开饭的时间到了,也没有擦完。吃完了午饭,又干了两个小时,才有些模样。虽然不能说洁白如初、光华耀眼,但看起来还算比较顺眼。两个人看着环境有了变化,脸上都挂上了笑容。

    他有些倦怠,看两个孩子的吊瓶已经滴完,向妻子说:“我睡一觉。”他说完,给火炉填点煤。煤的质量真好,炉火顿时欢乐起来,欢蹦乱跳地。他躺在那张空床上,脑袋一挨枕头上就睡着了,到了下午五点吃晚饭的时候都没有醒。

    齐东华喊他,他才从梦中醒来。她说:“别睡了吧,到开晚饭的时间了,去打点饭,两个孩子都饿了。”他其实还没有睡够,但也得翻身起来。起来一看,一床被正在自己的身上盖着,怪不得越睡越暖和,越睡越香甜。她说:“我看你又累又乏,睡得挺香,炉火看着挺旺,屋内也挺暖和,但我怕你睡冷了,就把被给你盖上了。”她笑着,甜蜜蜜的样子。他看着妻子,这一天一夜,她更消瘦了,脸上像有一层灰,皮包着骨头,瘦骨嶙峋,真够可怜的!

    两个孩子可强多了,两个人坐在一张床上无忧无虑地玩着。吊瓶对痢疾的效果可真明显,他沉思起来,要是大队一级的卫生所能有打头皮针的人才,这个病就不用跑到县医院来治疗,省力省钱,又方便群众。

    他来到了地下到炉子跟前,拿起炉钩子,把炉钩子从炉坑里伸进去。炉钩子的钩朝上,去钩炉箅子上面的煤火,让那灰渣落到炉坑里。空气顺畅地进到了炉膛里,炉火顿时旺盛起来,又响起小火车般的声音。钩完了灰渣,他又把炉盖打开,用煤铲子铲了一铲煤放到炉膛里,炉子的响动更大了。他把炉盖盖上后,拿起饭盒去打饭,很快他就回来了。

    晚饭是大米饭和炒菜。双胞胎看见了饭菜,张着小手要。尹成君喂男孩,妻子喂女孩。两个孩子吃饱了,两个大人才开始吃饭。饭后睡觉,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起后,饭后一刻钟,护士前来挂吊针。护士进到屋子里,直愣愣地瞅。立着亮闪的眉毛,眨着秀气的眼睛,抿着微笑的小嘴,酒窝蜷缩在白皙的脸庞上。她用那不可思议的面孔转了一周,惊讶的口气,问:“你把墙刷了?”尹成君笑了笑,说:“我看墙壁太脏了,住着、看着,心里挺难受的。呆着也是呆着,用湿毛巾擦了一遍。生活环境靠自己创造。”“你可真有雷锋精神,上医院治病还有心思干好事,真了不起呀!”“你说我有雷锋精神,那是把我抬高了。人家那是为别人,我只是为了自己。人家雷锋是何等人物。雷锋出差一千里,好事做了一火车。毛主席都给他题词,向雷锋同志学习。咱要是有个县长题词,向尹成君学习。这一生就行了。”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鼓足了勇气,信誓旦旦的样子。

    护士被他的话逗笑了,嘴张开了一条缝,可以看见白玉似的整齐的牙齿。她打趣地说:“你可真逗。一会儿我去找院长说这件事,让院长给你题词。你叫什么名字啦?刚才说了,没记住,对不起。”“我叫尹成君。话说在哪儿,就在哪儿了啦,就当笑话听,说完了就拉倒了。当什么院长说。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千万不可小题大做呀。”他很认真地说,脸上滚起一丝笑容。

    护士的面目开始严肃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他,说:“在你身上透露出一种气息,是读书人的气息。你读了几年书?”“要说读书人,你也是读书人。你不读书怎么能当上了护士?”“不说这个,请不要转移话题。不是气息,是气质。不是平常人的气质。”她说到这时,停了停,那眼睛眨了眨,若有所思,说:“不是气质,是气概!”

    尹成君被护士的话逗笑了,说:“你这个人真会说笑话。一会儿气息,一会儿气质,最后成了气概了。把谁气盖了?你成了诸葛亮,三气周瑜了,把周瑜气盖了?”

    那护士大笑起来,笑得不好意思,背过脸去笑。齐东华也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齐东华说:“他是教师,是教书的。”护士也不笑了,说:“怪不得还挺会用词哪!什么不足挂齿、小题大做。”传染病房里洋溢着春天冰雪融化的温暖,小苗出土见到阳光的快乐。陌生人在一起的话题也成了笑料。

    护士扎好了吊针,冲着尹成君笑了笑,向门外走去。

    七天,七天过去了,双胞胎的痢疾好了。医生说,可以出院了,给开了出院手续。齐东华说:“一会儿去街上给儿子买一顶帽子,给女儿买一个围巾,明天坐公共汽车回家。”尹成君向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她的主张。两个人拾掇拾掇,各自抱着一个孩子,来到了大街上。

    腊月的天气,寒风凛冽、滴水成冰,路旁的柳树在寒风中摇着、晃着,东倒西歪。街上的行人很少,人们都猫在屋子里,坐在炕头上,围着火盆喝茶品茗,享受着房屋、火盆、茶叶给人世间带来的温暖和快乐。

    孩儿的病好了,尹成君夫妻俩的心情格外地好。天寒身子觉不出冷,地冻脚底觉不出凉。他们快步来到了第二百货商店门市部,在鞋帽柜台前买了一顶帽子给男孩戴上。当然要买大号的啦,孩子小啊,正在长。按照传统习惯,女孩不戴帽子,只扎头巾。那就只给男孩买帽子得了。给男孩买帽子的时候,女孩瞪着眼睛瞅,没有提出要求,也没有抗议。尹成君看了看女儿,夫妻俩谁也没有过多的想。给女孩买了围巾围上。夫妻俩来到大街上,加快了脚步,来到医院,回到了传染病房。

    到了晚上,大约七、八点钟的样子,女孩开始哭。尹成君心中奇怪,女孩从来没有这样哭过。病已经好了,她哭什么?他起身去找医生。医生来了,看了看,说,没有什么病,是饿了吧。医生走后,给女孩吃点东西。她真的大口小口地吃,尹成君发现她吃的样子同平常不一样。她吃完了,还是哭。你说奇怪不奇怪。没有这样的经验,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尹成君眼睛瞪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女儿哭。他边看边想,这不是饿的哭,吃完了还哭,这哪是饿的哭。不行,还得去找医生。医生听了他的陈诉,只得跟了过来。医生说,看不出有什么毛病,先给她打一针吧。明天早起要是不好,就去找别的医生看看吧。医生走了,过来一会儿,来了一位护士,给女孩打了一针。这一针很有效,女孩安静了,睡了一宿。早起,女孩又开始哭。尹成君认为她不是哭而是嚎。这时的他坐立不安、心急如焚,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急急忙忙又去找医生看。不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医生,换了一个医生。这个医生来了,看了看,说,真还看不出有什么病,没有什么事,可以出院。

    尹成君对这两位医生的话,百思不得其解。没啥事,为啥哭?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哭!尹成君心中疑惑,沉思半晌,就跑到了儿科病房去找科主任张医生。尹成君认识张医生,但是张医生不认识他。在齐东华得腰椎结核病的时候,就是张医生给确诊开方下药,那病奇迹般地好了。在儿科病房里里外外找了好大一会儿,也没有找着。他就医院各处找,逢人便问,终于找到了,谢天谢地。原来张医生在查房会诊。

    张医生听了他的述说,随他就来到了传染病房。张医生听了女孩的哭声,又用手在女孩眼前晃动了几下,就说:“男孩可以出院了,女孩转到儿科病房住八号,由林淼主治。”

    尹成君抱着女孩来到了儿科八号病房,刚把孩子放到南侧的病床上,张医生和一位女医生就过来了,还有几个白大褂。张医生说:“可能是病毒性脑炎,痢疾合并症,是细胞变性引起的。外在特征就是尖叫,与正常孩子的哭不同,再就是没有视力,看不见东西,用手在眼前晃动,没有反应。要用色素西、辅酶a、三磷三酸酐治疗。辅酶a医院存货不多,都可你来用,也不够,你自己通过门路再弄点。还要注射链霉素,防备变结核性脑膜炎。”

    张医生说完这番话,看了看身边的女医生,对尹成君说:“这位就是林医生,你孩子的主治医师。医患可要配合。”尹成君向林医生点了点头,上下打量她。

    林医生高个儿,秀气的脸上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穿着得体苗条的白大褂,胸前挂着听诊器,年龄在二十五岁上下。林医生看他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上泛起几朵红晕,那脸蛋儿更好看了。

    这时有一位护士进来给尹秀莲挂吊瓶。头皮针扎上后,点滴正常。张医生、林医生同那几个白大褂相继离开了病房。病房内开始静下来。

    尹成君对齐东华说:“一会儿打完吊针,我把你和儿子送到道西大姑家。你愿意的话,就住两天。不然的话,你就坐明天的公共汽车回家吧。离开家都八、九天了,不知道家里怎么样哪。我自己在这里护理女儿就行了。”她点了点头。

    尹秀莲挂上吊瓶之后,效果非常明显,尖叫声渐渐地停止了,竟然睡着了,传来均匀的鼻息声。看来,还是张医生技高一筹。只要对症下药,只要有药,女儿就有救。尹成君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到了地上。

    吊针打完了,找护士拔下了针头,尹成君就向同病房患者的父亲说话,求他帮助照看一下女孩,有点事情出去一趟,一会儿工夫就回来。

    八号病房住两个患者,那位住在北床的也是一个女孩,得的是结核性脑膜炎。虽然是重病,难治之症,但是当父亲的脸上隐含着忧愁,那个有病女孩的脸上总是笑嘻嘻的,很开心的样子。女孩可能不知道自己病情的严重性,才会有笑嘻嘻的表现。

    尹成君看看尹秀莲,很安稳,睡得很香,他放心了。他抱起尹秀新,齐东华把捆好的一床被一床褥子背起来,走出八号病房,来到了大街上,快步如飞向大姑家走去。

    齐东华的大姑家住在道西,县医院在道东。冬天经常刮西北风,那风又冷又硬。可是今天,没有风。太阳也好像比往常高兴,乐颠颠的吊在空中扬着笑脸。人要着急,脚下生风,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大姑家。

    大姑父吕瑞祥是县化工厂的采购员,经常出门。大姑齐淑英没有职业,有的时候干点零活。大姑家孩子多,四个男孩,两个女孩。一家八口人,吃的、穿的、用的、烧的都靠大姑父一个人的工资,生活也够艰难的。

    齐淑英看见尹成君、齐东华抱着孩子进了屋,急忙从炕上下来,问寒问暖。当得知是来看病,女孩仍在住院治疗,是脑袋有病时,一脸地担心,忧心忡忡的样子。说了一些话,尹成君起身要走,时间长了不行,女孩是需要人照顾的。

    尹成君回到了医院,进了病房,看见孩子还在睡觉,内心像有一团火在燃烧,但脸上仍然含着微笑对那同病房患者的父亲表示感谢。两个人正说着话,护士走进了病房,递给尹成君几包药,告诉他按时按量喂给女孩。他答应一声,护士转身走了。

    尹成君感到很困乏,就躺在了女儿病床的边上,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等到病房外喊吃午饭的时候,他也没有醒,是那北床女孩的父亲喊他,他才醒过来。他买了四两米饭,一个小菜。医院的饭菜很便宜,和在家吃饭差不了多少。

    尹成君把饭嚼碎后喂给尹秀莲。她的嘴不听使唤,吃不了多少就不吃了。他又给她水喝,用那小勺,一点一滴,小心翼翼地往她嘴里倒。喝完了水,给她翻身,看她尿了没有,拉了没有,很怕孩子受溻,身体不舒服。他想绝不能比妻子伺候得差,比她还要强。等到把尹秀莲伺候完了,他才开始吃饭。

    住进儿科八号病房的第二天早饭后,尹秀莲挂完了吊瓶,尹成君惦记儿子和妻子,求那同病房的大叔帮忙看着点,那位大叔满口应承下来。他快步向道西走去,来到了齐淑英家,吕瑞祥也在家。吕瑞祥说:“今天,不去上班了,去医院看看小莲。”

    齐东华把尹成君拉到了一边,说:“咱孩子有病,大姑的左邻右舍也都来打听。有些到岁数的人说,这女孩得了病,是咱们当父母的犯了大忌。一对双龙凤胎的男孩一般都是老大,女孩要随哥哥。给男孩买啥,女孩也得买啥,不能分男女。一直到十二周岁哪,才能按性别穿衣戴帽扎头巾。咱不是给男孩买帽子啦,女孩买头巾了吗?这就不行,错了。女孩看见没有给她买帽子,就上火了,那脑病是火大烧的。一会儿上街去给女儿买一顶帽子吧,得一样的。颜色、样式、大小都得一样才行。”

    尹成君听了妻子的叙说,心里难受极了,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他说:“那好,那咱这就走,去给女儿买一顶帽子。”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继续说:“人家还说,哥哥是梁柁,妹妹是柱脚,柱脚支着梁柁。柱脚要是有个好歹的,那梁柁就不好办了。”他一听这样的话,又想起接生员王淑珍说的话,顿时头皮发炸。整个心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都快凉透了;胸脯里又像有一团乱麻,乱糟糟地堵着,一直堵到了嗓子眼,连话都给噎住了。他眼睛发直,愣愣的,傻了。

    齐东华看他这个样子,使劲拉了他一下。他眨了眨眼睛,摇晃了几下脖子,魂魄似乎从远方跑了回来。他抖擞精神,抱起尹秀新,给尹秀新戴上新买来的帽子,快步走出大姑的家门。齐淑英、吕瑞祥、齐东华也都随后跟了出来,谁也不再说话,静静地走在凸凹不平的路上。

    走到了铁道边上,正好有一列火车疾驰而来。火车的鸣叫声,车轮的滚动声铺天盖地、震耳欲聋。尹成君知道儿子没有看过火车,就说:“儿子,你看,这就是火车!”尹秀新不理不睬,眼睛不看不算,连一声也没有吱。他觉得尹秀新的脖子有点发硬,不好,他心惊肉跳起来。

    几个人来到第二百货商店门市部,在鞋帽柜台前买了一顶帽子,与那尹秀新的一模一样,就匆忙赶到了医院儿科八号病房。

    尹成君把尹秀新放到床上,嘱咐妻子说:“你看着,我去找张医生给儿子看看。”他走出病房,不一会儿功夫,张医生随着他来到病房。张医生看了看,又用手摇了摇尹秀新的脑袋,说:“没事的,是什么脑病,怎么脑病都能跑到了你一家。你放心好了,男孩可以回家了。”张医生说完话,就往病房门外走去,尹成君随后送出,走出走廊。张医生停了下来,说:“你放心吧,我保证男孩已经好了,可以回家了。你回去吧,你跟着我干啥。”他站在那,看着张医生远去的背影。张医生走出了他的视线,他才回到了病房。儿子没有啥事,他的心宽敞了不少。

    他在病房里和大姑、大姑父、妻子说着关于帽子的事情。他认真听着大家的意见,在头脑中分析综合了一下。他把帽子拿了起来,在尹秀莲的眼前晃动了几十下,边晃动、边说话:“老丫啊!爸和妈给你买棉帽子了。你仔细看看。跟你哥的一模一样。连型号都不差。你快点好吧。病好了,就戴上帽子跟你哥一起玩吧!前天,没有给你买帽子。那是以为,你是女孩。按照传统习惯,女孩不戴帽子。爸妈没有想好,你们俩是一起来的,别人说穿戴得一样,得到十二周岁哪。爸妈不知道这个。听别人说才知道,对不起了。你千万不要上火。帽子这回不是给你买回来了吗。现在就给你放在枕头底下啦。”

    尹成君说着话,内心非常地痛苦,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转。齐东华忍不住,眼泪流了出来,用手一个劲地抹。吕瑞祥、齐淑英也是眼泪汪汪的,怕尹成君说不完全,在一旁一个劲地提醒。

    也不知道尹秀莲听见了没有,她也不说话。她只睁着眼睛瞅帽子,也不知道她看见没有。尹成君慢慢地把她的枕头抬起来,把那顶帽子平整地垫到她的枕头底下,也不知道她感觉出来没有。

    快到午饭的时候,齐淑英、吕瑞祥才张罗回家。尹成君对齐东华说:“你就跟着回去吧,在大姑家住一宿,明天就让大姑父把你送上车,回家吧。”

    齐东华抱起尹秀新往出走,齐淑英、吕瑞祥边往出走边和尹成君说话。几个人走出了病房,来到大街上。分手的时候,尹成君告诉齐东华,回去以后去找孙队长借二百元钱,让爹给送过来就行了。

    齐东华抱着孩子,随着大姑、大姑父来到了大姑家,坐在了炕上抹眼泪。尹秀新坐在她的怀里,瞪着眼睛瞅,一会儿瞅他妈两眼,一会儿又瞅四周两眼,一会儿又向外面看,似乎在找什么。看样子,他心里挺难受,但不哭也不叫。吕瑞祥、齐淑英心里也很难过,但在表面上装着平静,一个劲地劝说齐东华,说:“也就是多住几天院,多花几个钱,犯啥愁。”虽说劝人劝皮,劝不了瓤,但是听了大姑、大姑父这些话,齐东华的心里松快了不少。

    齐东华在大姑家又住了一宿,在大姑父的陪同下来到了汽车站,买了车票,上了汽车。她在汽车上抱着男孩,含着眼泪挥手与大姑父告别。

    要知道齐东华回到家后还有什么故事发生,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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