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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五十九回 灵芝离伊岭嫁人 晓慧到农村镀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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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九回 灵芝离伊岭嫁人 晓慧到农村镀金

    强志龙自从当上了队长,一开始民主意识很浓,有事情与大家商量。有的时候意见统一,有的时候就不统一。听了张三的,李四不愿意;听了李四的,张三不愿意。叫他左右为难。有人提议,独往独来、一锤定音,你不是队长吗,听别人的干啥。这样一来,他身边的人渐渐地少了,威信也减去了大半,生产队的模样大不如前。

    强志龙娶了一位漂亮媳妇,黑天睡不够,白天接着睡。你说光天化日之下,不去忙生产队的活计,不去办生产队的事务,却在家里搂着媳妇在炕上睡觉,成何体统。生产队能说没有大事小情吗?有事要决断要处理就得找他。一去他家,他还得忙着穿衣服出来见人,这样的做法就传扬出来啦。就这样人心开始动摇,有事无事的请假误工的开始多了,出工不出力的、巧挣工分的、油嘴滑舌的也渐渐地多了。生产队的组织形式面临着严峻考验。

    七六年春节,尹成君照例来给父母拜年。

    齐东华得了腰椎结核病,吃药打针花了不少钱。医药倒不贵,就是不好卖。但是,通过熟人托人找人也算接济上。病是好多了,钱也花出去了。民办教师挣大队的工分,每日工资是本大队各个小队日值的平均数。由于各种原因,每日工资越来越低。今年给了一等分,一年按二百七十个工作日计算,每个工作日给七角三分钱,年收入一百九十七元一角整。钱在减少,家庭人口却在增加。家庭生活拮据显而易见。

    到了春节前夕,上级给农村每一户分了二斤的蛋糕票。尹成君借了几元钱,去了供销社把它买了回来。两个女儿看他拿回来好吃的,像那两只小燕子围着他飞来飞去。他内心很不是滋味,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连一个冻梨都没有给买,只有这两斤蛋糕是想给两家老人的,一家一斤。怎么办哪?过年了,打开一包吧。他给了妻子两块,齐东华说啥也不要,说:“都给孩子吧,一年到头啥也吃不着。”他给了两个女儿一人一块,她俩乐颠颠的拿在了手上,两个人对着脸吃着、笑着。他看了看妻子,她低下了头,眼泪在眼圈里转。他指了指放在柜盖上另一包蛋糕,说:“这一包也分它两份,一份给孩子的爷爷奶奶,一份给孩子的姥爷姥姥。过年了,对双方父母的一点心意吧。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他真是无可奈何啦。

    正月初一的早晨,尹成君拎着半斤蛋糕,与齐东华各骑一辆自行车,各自驮着一个女儿,来给父母拜年。父母没有在乎东西的多少,看那半斤蛋糕,挺高兴的。母亲打开那半斤蛋糕,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块。齐东华挡着不让给,说:“给二斤蛋糕票,在家打开了一包,已经一人一半了,不要给她俩了。”母亲说啥也要给。她俩无忧无虑,伸出小手接过奶奶手中的蛋糕,天真地拿在手里,边吃边笑。

    过了一会儿,尹成钢领着媳妇也回来了。

    晚饭很丰盛,有肘子肉,有排骨、有肥肠,有心肝。哥几个都向父母敬酒,祝愿父母身体健康、春节快乐;祝愿今年有一个好收成,多分一些钱。饭后,坐了几分钟,尹成君与齐东华领着孩子张罗回家。四个人往出走,商东阳想去东院看看二嫂,也跟着出了房门。

    高玉兰看看屋里没有几个人,就对尹成钢说:“叶灵芝要结婚了,日子都定下了,是正月初六。”尹成钢知道叶灵芝比他小两岁,今年是二十六岁了。“曹广祾他们家到春天的时候搬回山东老家。那两间房要卖,你买了吧,搬回来住吧。在甸子屯太远了。”

    尹成钢知道曹广祾他们家。还是他很小的时候,从山东移民过来的。曹广祾的父亲长得高大,有力气,有山东大汉的气质。他母亲个子也高,就是小脚。古书上的三寸金莲就是指小脚而言。曹广祾母亲迈开小脚走起路来慢慢腾腾的,摇摇摆摆的,臀部和腰都晃动起来。两只手可能是为了保持平衡,在两边摆动,像东北大秧歌,婀娜多姿、风采伊人。大秧歌可能就是从小脚女人走路那里演化出来的。怪不得古人们发明了女人裹小脚,可能是为了欣赏女人走路的优美姿态。有一个东施效颦的典故,也是成语。你说那西施脸蛋漂亮,摇着腰,晃着臀,用手捂着肚子。想一想,是够美的。只是东施脸蛋丑了点,其实要是从后面看东施,用那小脚走路的姿态也会好看的。评价女人只看脸蛋这是人们的偏见,似乎不公平。现在演古装剧,戏台上、屏幕里,女演员走路的姿态没有一个像的。没有看过小脚女人走路的人,不知道小脚女人怎么样走路,看过小脚女人走路的人,看古装剧时,看那女人走路就别扭。当然了,古装剧也是现代人演吗,艺术形象吗,有现代气息也是无可厚非。这里说说而已,编导们、演员们,可不要在意呀!为了演古装剧而让女演员裹上小脚,那可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是不是这个理?

    说远了,还得接着上面说。且说曹广祾兄弟姐妹五个,他是老大。老二是个女孩叫蓓,老三是男孩叫瑟,老四叫佗,老五是个女孩叫娲。尹成钢当时还给编了一个顺口溜:广祾背瑟驮着娃娃。顺口溜把人家起名的原意给曲解了。那可是文人起的名字,有讲究的。

    曹广祾的父母回到山东那边两年了。他在这边结婚了,女方是当地人,便没法跟着父母一起回去。这一回和妻子商量好了,全家搬迁,因为那边比这边好过了。

    尹成钢起身来到了曹广祾家。曹家也在欢天喜地过年。他是个不速之客,来了必然是有事了。说了一阵家常话,就入了正题。曹广祾说:“我这房给三百元钱,就卖。”“你给我留五天。今天算第一天,过了五天,我没有给你信儿,你就可以外卖。”他仔细看了看房子,比自己甸子屯的房子是差些,个别檩子已经弯曲,但住个十年八载的没问题。房子在人住吗。

    尹成钢看完了房子回到了母亲家,商东阳还没有回来。等了一会儿,她回来了。两个人骑上自行车回到了甸子屯。回家后,尹成钢与商东阳商量搬回伊岭屯来住。理由是,春季开学,他可能被调到伊岭中学上班。她听他的,同意她的提议。他放出消息,搬家、卖房子。正好有一家儿子要结婚急等用房。两间土房子卖了四百元,给了曹广祾三百,还剩一百。在寒假要结束的时候,尹成钢来到了段家屯,找尹成君,借来学校的老牛车,把家搬回了伊岭屯。

    曹广祾的房屋在东头,伊岭中学在西头,尹成钢上下班正路过叶灵芝父母房屋的门前。每回路过门前,他都要看那房屋几眼,只见房屋仍然立在那里,可是人影全无,好不凄凉悲伤。想起那孩童时代、少年时期,两个人在一起玩耍、学习,是多么的欢乐,是多么的自由。每回路过霍林河大桥,他都要凝思细想那一次,她在桥头等着他从屯里出来,非要把心爱的礼物送给他的情景,她是那样的诚挚而一往情深。他每每望着土龙岭上的树林发呆,那里有他们流连忘返的足迹,有他俩依依不舍的身影。有时眼前真的就出现了她,她笑着,张着两只胳膊向他飞来,像一只美丽动人的蝴蝶。她飞到了他的怀里,扬着脸,眯起杏眼,那灿烂的笑容引起他无限遐想。她走了,她离开了朝夕相处的姐妹,离开了依依不舍的父母,离开了想寄托终生的恋人。她二十六岁才结婚,太晚了。早就应该离开。离开这让她伤心,让她痛苦,不能如愿以偿的地方。

    本来,尹成钢以为叶灵芝嫁人了,看不见人影,听不见声音,一切都会烟消云散。自己搬了回来,心情也是平静的。没有想到见物思人、触景生情、怀旧伤感,不知怎么倒又多了几分愁思和苦恼。要知道这样,不如就不搬回来了。尹成钢竭力控制感情,不使自己的感情流露出来,影响家庭生活,影响工作情绪。他不露声色地忍受内心的思念和煎熬。

    尹秀莉已经四岁,聪明可爱,娇惯得不得了。她的生物钟很准确,能猜到尹成君下班的时间。只要一到下班的时间,她就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接爸爸。尹成君看着可爱的女儿张着小手向他跑来,就从自行车上下来,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把她抱起来放到自行车的前梁上,扶她坐好,才跨上自行车骑到家。到了家门口,把女儿抱下来放到地上,把自行车推到外屋,立在东墙边。

    有一回,尹成君也没在意,骑着自行车一下子来到了自家的窗户底下。这个时候,二女儿刚开外屋门,她一看爸爸已经站在当院了,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那是真哭,眼泪像珠子似的一串串往下掉,太阳光一晃亮晶晶的。尹成君问她:“你哭啥呀?”她说:“还没有等我跑出去,你就到家门口了!”他听明白了,说:“这好办。我这回下班不算。重新下班。你也重新给屋子里出来。行不?”她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可那眼睛里还含着泪水。

    尹成君骑着自行车走出有二百多米的样子,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骑了回来。只见二女儿拍着小手从家的方向跑了过来,刚好是每天她能跑到的地方。他停下自行车看她,有一只眼睛还含着眼泪,脸上充满着满意的笑容。

    尹成君驮着尹秀莉,把自行车一直推到屋子里,才把她从自行车上抱下来。等他把自行车立稳当,她还在他身边站着。她让他背着进屋。从外屋到里屋只一门之隔、五步之远,背着她进屋子,她还能省什么力气,就是撒娇。他蹲了下来,让她趴在他的背上,把她背了起来。背到了里屋,他又蹲下,让她从背上下来。可她说啥也不下来,要求在屋子里走几圈。他走了几圈,她说不行,得像过春节时扭大秧歌那样扭起来。他就学着大秧歌的姿势扭了起来,扭了几圈,她又要求得唱几句,唱那大秧歌的调子。他唱了起来。他一边唱一边扭。二女儿在背上那个高兴,乐得都出了声。

    这回又多了一件事情,尹成君下班背着二女儿连扭带唱,让她满意、快乐。

    冬天来临了,该是小孩穿棉裤的季节了。齐东华恐怕孩子冷,早早地就洗好破旧的布,给孩子们缝制棉裤。尹秀莉才四岁,穿上不露屁股的棉裤大小便,她脱不下来棉裤,就得大人把着。白天,尹成君上班,这个活就得齐东华承担。可是到了尹成君下班了,尹秀莉大小便就让他来帮助,要是齐东华帮助她,她就哭。说来也怪,在白天,她只小便不大便,保证得在尹成君下班后,她才张罗大便。她好像是等着爸爸回来,让爸爸把着大便是向着爸爸似的。四岁的孩子吃饭都与大人一样的,大便的时候非常臭。尹成君把着二女儿大便的时候就憋住一口气。不喘气,就闻不着臭味。可是,有的时候大便的时间长了,憋得这口气长了,人哪能受到了,就得大大地吸一口气。这大大的一口气,可了不得啦,臭气完全进入了肺腔里,把他呛得好一会儿喘不上那口气。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把她逗得一个劲的笑,都笑出了声。干什么都能总结出一个经验教训来。再以后,把她大便的时候,憋一口气,憋不住了,就痛快的换一个地方。离那大便堆儿远一点,臭气就闻不到了。这个着法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养儿防老、儿女双全的传统观念仍然统治着尹成君的头脑。有了两个女孩他还不知足,想要一个男孩养老送终。这个时候,齐东华怀孕在身,肚皮撑得挺凶。他找了一辆车拉着齐东华去找甄医生给检查检查。甄医生拿着听诊器认真地听,一会儿胎心音在上面,一会儿又在下面,看来胎位不稳,得做胎位矫正术。看完了,想往家走。这个功夫,大车老板出去办点事还没有回来,尹成君就与甄医生扯起了家常。

    甄医生出生在辽宁辽阳,与尹成君的老家是东西屯,说起来、论起来,还有点偏亲,是老表亲,能排上辈分的。

    甄医生天资聪慧,加上刻苦好学,从小学读到中学考上了大学,就读白求恩医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霍林县南昭公社卫生院,后来转到隆兴公社卫生院。他当时还没有结婚,经人介绍与王英楠相识、相恋,最后结成家庭。他工作勤奋、认真,医术又高超,待患者如亲朋好友,得到社会各界的好评,被提拔到院长的位置。他婚后有一女,起名晓惠。晓惠身后又生一男一女,男孩起名鹏起。儿女双全给他带来无限欢乐,家庭气氛温暖和谐。

    王英楠高小毕业,但喜欢读书,爱书如命。甄医生的书她都拿着读。有的地方艰涩难懂,她也坚持读下去。甄医生下班回来了,她就向他请教。他不厌其烦地给她讲解。就这样,她在他的帮助下文化水平不断提高。

    晓惠五岁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同伴有的去上学,就嚷着:“妈妈,和我一起玩的,也不比我大多少的,都去上学了,为啥不让我上学呀!”

    晓惠有一帮小伙伴,男的、女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他们成群结队上山采花草,去地里捉虫子,在房前屋后捉迷藏,在当院跳房子,无忧无虑,快活极了。小伙伴里有几个年龄大的去上学了,不能在一起玩了,她当然着急啦。

    王英楠被她缠得没有办法,就去供销社买了铅笔、橡皮、格尺、小刀、笔记本,还有文具盒。甄晓惠开始了读书识字做算术题。在纸上写字教孩子有些不方便,甄医生去外地学习回来买了一块小石板。

    甄晓惠非常喜欢这块小石板,爱不释手。在她妈妈的指导下用粉笔写呀、画呀。小石板上写够了,就在本子上写。那认真劲,左邻右舍都说,甄家那个小姑娘是一个小大人,读书写字可上心啦,将来定有出息。她从五岁到七岁三个年头,文具盒就使坏了三个,你说她每天开关文具盒得有多少次吧。

    甄晓惠八岁那年,甄医生用自行车驮着她去上学。那天她高兴得拍着手,还趾高气扬的样子。送到学校门口看到她进到了教室里,他再去医院上班。

    他家在铁道西住,医院和小学都在道东。孩子去读书,年龄小,不敢让她一个人过铁路,怕出了危险。每天放学的时候,不论是午间还是下午,甄晓惠就到医院跟前儿去等待。有时与同班同学玩,有时坐在医院门前的台阶上,很少去诊室去找甄医生,怕影响父亲工作,她可真懂事。他下班了就驮着她回家,风雨不误。

    甄晓惠坐在她爸的自行车上,心里总是美滋滋的,一路上欣赏行人和景色。班里有很多同学都羡慕她,说她有一个好爸爸。因为和她同班的同学都是步行来上学,有的比她的路还远哪。她也不记道,也可能是自行车的速度快,两边的参照物一晃而过,在记忆中很模糊;也许是因为天天坐着自行车上下学,记道有什么用。现在说起来也很可笑,都上学两个多月了,她还找不着家哪,竟然跑丢了一回,差一点酿成大错。

    那一天,甄医生去往诊。因为患者的病很重,来不了医院,去了两个医生处理不了,只得赶去,救死扶伤吗。走的时候着急,就忘记向别人交代把甄晓惠送到家里,当时也模糊以为都上学两个多月了,也该找到家了,粗心大意了。甄晓惠也不知道父亲去往诊不在医院。放学了,和每天一样,与两位小朋友玩得热火朝天,等那小朋友被母亲喊走去吃晚饭,她才想起回家。她看天色已晚就去医院找爸爸。值班人员也不知道她这么大了找不到家,也没有多加考虑。她出了医院就向家跑,一开始还以为能找到家的。天越来越黑,她有点不辨东西南北,害怕了,就连哭带喊的。从医院到车站这一段路没有住户,只有几家公用场所稀稀疏疏地散落在两边,工作人员也都下班了。她哭她喊,有谁能听得到哪?

    她年龄小,个子矮,腿也短,跑也不快。本来家在西边,要通过铁路的。可她奔向了南边,拐拐叉叉地跑到了卫星营。有一位叫穆兰的大嫂心肠好,听见了孩子的哭声从屋子里出来,一看不是当屯的孩子,当屯的孩子都是认识的。就走上前儿问她哭啥喊啥,她说找不着家了。当穆大嫂听说她是甄医生的女儿时,就安慰她,你不要哭了,认识你爸爸,也知道你家在铁道西住,走吧,送你回家。好心的穆大嫂背着晓惠来到了她家当院,就听见人们吵吵嚷嚷的。

    甄医生把病人从死神那里抢救过来,已经是晚霞满天了,急忙骑着自行车往家跑。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到家一看甄晓惠没在家。他眼睛冒出了金花,立刻充血,红了,看不清东西。王英楠看他回来了,单身一人,女儿哪里去了?这一下子他家就像贼兵夜袭村寨,炸了营。甄晓惠爷爷、奶奶就开始埋怨甄医生。什么只顾人家不顾自己,脑袋里只装病人不装孩子。这个时候他的脑袋就像着了火,头发都烧焦了。再加上父母这一顿唠叨,他蒙头转向地前后院跑,求左邻右舍帮忙找孩子。

    出去一拨人找孩子的没有回来,又央求另一拨人出去找。正在他家着急上火,都忙冒烟的时候,穆大嫂背着甄晓惠来到了他家当院。第三拨人刚要出院子就被碰了回来。

    王英楠从穆大嫂的手中接过晓惠,抱在怀里,眼泪一串一串地往地下掉。她拉着穆大嫂的手说,得回你了,家里的人都吓坏了。孩子要是没了,可怎么活呀!。让穆大嫂到屋子里坐,她怎么也不肯,说,得回家,家里人还不知道她干啥去了。说着话,她小跑起来,跑出了当院。

    那找孩子的两拨人陆续地听到了消息,都回来了。甄医生回到家抱起晓惠说,你可把爸爸吓坏了!下一回再有这样的事,可不要乱跑啦!王英楠说,还要下一回?这一回都要把魂儿吓丢了,可别有下一回了。谢天谢地。他拿出两盒迎春烟分给大家抽。来帮找孩子的人,叼着烟,叙说着找孩子的历程,说了一大阵子,也都跑累了,说了一声告辞,就都回家睡觉去了。

    甄晓惠学习认真刻苦,自尊心还强,成绩得百分的时候多。有时考试答卷着急失误了,比别的同学少了一分两分的,那非哭上一大场不可。王英楠家务繁重,但每天晚上帮助晓惠温习功课,陪着学习,直到复习完当日的课程,全会为止,从不厌烦

    天真烂漫的小学学习生活很快就结束了。在晓惠十四岁的时候,升入了初中学习。她不仅努力学习功课,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还是班级的学习委员,而且在政治上要求进步。全年组四个班发展四名团员,她就是其中之一。学习上与政治上的荣誉,促使她学习更有劲,自尊心和进取心更强。每学年末,她都被学校评为三好学生。她捧着奖状喜笑颜开,向她爸爸报喜。二年的初中生活,虽然短暂,却是她增长知识最多的时期,也是她明白道理最多的时期。

    晓惠十六岁的时候,升入了高中学习。当时北京出了一个反潮流学生,被誉为当代的先锋和楷模,是全国学生学习的榜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学校立刻号召学习这位反潮流学生,掀起反回潮高潮,学校教育教学走入了低谷。“不做五分加绵羊,要当革命小闯将”成为时髦的口号。她是班级干部,成了这场运动的积极分子。批师道尊严,给老师贴大字报。以她为首成立了学习毛主席著作小组,天天读毛主席的书,每晚坚持两个小时的学习时间,雷打不动,风雨不误。毛主席语录一条一条地背,毛泽东选集一篇一篇地读,老三篇、老五篇,都能熟读成诵。学完了就写心得、谈体会,还张贴在班级的学习园地上。她这个学习毛主席著作小组一直坚持到高中毕业。这个小组还被学校和教育局树立为典型,上面派人来整理他们的先进事迹,让甄晓惠代表学习小组出校讲用、四处宣扬。他们只注意了学习毛主席著作,却忽视了文化课的学习,不能不说是一代人的悲哀。正如蜜蜂采蜜,只注意了一朵鲜艳的花朵,而忽视了百花争艳和万紫千红,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欠。

    全国掀起学习小靳庄那阵子,学校办起了文艺宣传队。甄晓惠不愿意唱,也不愿意跳,但她是班级干部,干什么都得带头,她只得扔掉腼腆和羞涩。每天上午上课,下午练节目,有时练到晚上十点钟。在她的带动下,全班四十多名学生做一样的灰色套装,出操站队、表演节目那可真齐,惹人注目、刮目相看。到了夏季,女生们又做了统一样式、统一色彩的花布衫。那一穿上,女性的特点一下子全都显现出来了,绚丽多姿、光彩照人。她们那个时候年青气盛,不仅精神头足,兴趣也浓厚,干什么从不厌倦、从不泄气,斗志昂扬。

    快放寒假了,文艺宣传队便开始下乡演出了,最长的时间近一个月。几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敲着锣、打着鼓,举着鲜艳的队旗和各色彩旗,行进在乡间大道上,显得格外的神气、威风。这个屯送,那个屯接。到了一个屯干什么,蹦蹦跳跳、喊喊唱唱,新人新事、喜闻乐见。农村文化生活贫乏,一年半载看上一场电影,三年五栽有一场戏剧。有这么一支文艺宣传队走屯串户,节目短小精悍,给农民群众送去了新鲜和快乐。贫下中农非常热情,走到哪里都热烈欢迎,亲切欢送。为了表达他们的心意,有给买大镜子的,有给买一些小本本的。小本本那就给同学们分了,大镜子那就拿到班级挂在了墙上。大镜子可真不少,挂了班级一墙。毕业前夕,大镜子怎么办,给任课的老师一人一块,剩下的减价处理。班级有篮球、排球、足球,也都处理了。把处理物品的钱,去买来糖块、水果、瓜子,开了一个毕业音乐晚会。邀请学校的领导、任课老师参加,气氛热闹极了,师生们都沉浸在欢乐之中。毕业了,同学们不得已而分手,含泪而别,也有哭起来的,表现各有不同。

    高中时代就这样在甄晓惠的人生旅途上轰轰烈烈地过去了。她有时认真地回忆着这一段时光,仔细地咀嚼着,二年的高中,学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抬头望月,月有明暗圆缺;低头看地,地有黄绿交替。是两手空空,还是满腹经纶;是惋惜岁月,还是振作精神。对每一个人来说都开始了新的选择。

    晓惠的学生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可她念书还没有念够,多么渴望再到学校去读书啊,哪管是一个旁听生,心里也会舒畅万分。她要读书,父母也希望她去读书深造,成就未来。要想读书就得去当工农兵。毛主席有指示,从有经验的工人、农民、解放军中挑选大学生。没有两年的实践经验,手上不磨出几个老茧子来,是不能去上大学的。当工人不可能,去当女兵更不可能,唯一能当上的就是农民。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她下定决心,卷进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洪流中。

    公元一九七五年八月十五日,这一天是甄晓惠终身难忘的日子。这一天,她怀着特殊的使命,下乡镀金。磨出双手老茧,具备条件上大学。她下乡的地点是隆兴公社隆兴大队第一小队。从这一天,她开始了人生中新的生活和新的体验。

    凌晨三点多钟,从宽阔的社房子那边传来了钟声,敲醒了沉睡的村庄。社员们听到了钟声从被窝里爬出来,有的洗了一把脸,有的连脸都不洗,眼屎还在,匆匆忙忙地带着干活的工具赶到了社房子。甄晓惠随着人流来到了还有些陌生的人群中,等待着队长分派活计。队长的欢迎词让她脸红而内心激荡。

    八月份,正是打草的季节。一望无际的绿色大草原,上面散落着黄花、红花,花儿鲜艳夺目,草儿翠绿如洗,令人心旷神怡。社员们拿着大钐刀,一个一个地排列开。她被排列在中间,学着别人的样子,使足了全身力气,一刀接一刀地向前迈着小步紧跟着。她第一次到草原上干这样的活计,感到很惬意。向前看,茂密的草直挺挺地立着,刀走过去,就能听到“唰唰”与草摩擦发出的清脆悦耳的响声。仿佛不是在劳动,而是在音乐的殿堂,欣赏着音乐大师弹出来的美妙绝伦的旋律;仿佛手里拿着的不是大钐刀,而是一个舞台上的道具,在乐器的伴奏下翩翩起舞。她往后看,霎时间变成了一道道草岭,那是她和她一起来的社员们的汗水酿成的结晶。

    太阳扬着笑脸,渐渐地往上爬,越来越高。时间就是考验。她很坚强。坚强只能代表意志而不能代表身体中的力量。她的手起了第一个血泡,没有停下刀;起了第二个血泡,她挺了挺腰杆;起了第三个血泡,她又咬了咬牙。最后,居然起了六个血泡。她很惊讶。血泡磨破了,她都不敢握刀把儿,一握上,就疼痛难忍。她从兜里掏出预备擦汗的小手绢,把手包上,又抡起了大钐刀。刀越来越钝,力量越来越少,刀速越来越慢。她回头看了看,惊呆了。别人打完的地方有五尺宽,平整的草茬,贴着地皮;而她打过的地方,只有三尺宽,草茬高低不平。她哭了,蹲在地上哭了。她哭的是那样悲切,那心比考试的时候少了几分还难受。

    老队长张喜来向她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用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闺女,别哭,慢慢来,等过了几天,熟练了就好啦。下一趟,你就不要跟大帮了,去找零碎的草块儿去打吧!”她擦干了眼泪,把刀磨好,挺了挺倔强的身躯,跟着大帮又开始了新的一趟。

    两三个星期过去了,打草就结束了。甄晓惠的手上磨起的血泡,慢慢地变成了茧子,腰间和胯肘也磨出了茧子。

    转眼之间,又开始了秋收。三春不如一秋忙。秋收都是累活。割庄稼对于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她来说,又是一个考验。她在这个时候也出了不少的笑话。

    有一次在路边的地里割谷子。一个人给分了六根垄。开门割两根垄,返回去的时候,割两根垄,再回来的时候,割两根垄,把谷子捆上。她那,不懂得这个程序。开门只拿一根垄,也没有放腰子。接着又是一根垄一根垄地割。倒是有速度,总是在前面领头。过往的路人,还以为她是新选出来的队长哪。三根垄完了,站在地头一看,人家的六根垄的谷子都倒下了,只有自己割的那个地方还立着三根垄谷子随风摇摇摆摆。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不是割得快,而是割得慢。别人割了六根,她才割了三根,可不比别人快了咋的。再一细看,人家的茬口矮,贴着地皮,可她的倒有二寸高。

    她当时很羞愧,微黑的脸庞泛上了红晕,要是地缝能容下她的话,她就想钻进去躲藏起来。

    她磨刀不锋利。割谷子的刀要是不锋利,那可是没法割的。她就请那些关心她的叔伯和兄弟姐妹们给她磨刀。为了感谢他们,就把家里给她带的好吃的,都给他们吃。她用白面饼换他们的玉米面馍。她家全是供应量,每个月都有白面,可农民平时很少吃到白面的。

    一个读到高中的女生,一毕业就去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当了社员。学校生活与农业劳动天壤之别。那种劳累是超负荷的,是超常规的。别说是女孩子,就是男孩子,身体强壮者,一天劳动下来都是筋疲力尽的。但她有一个心愿,就是劳动两年,经受磨练之后去读大学。这是一个条件,而且是必须的条件。她只得坚持着,忍受劳累对她的煎熬。有时实在受不了啦,就吃正痛片,靠药物来维持、来支撑。一大瓶子的正痛片三百片,她吃了三瓶。

    秋去冬来,农业学大寨,成立大兵团,挖沟修坝、平整土地。甄晓惠参加了大兵团。早晨四点钟出工,晚上八点钟收工,两头都不见日头。一开始的时候,还没有上冻,可以用锹挖进去。到后来,天气渐渐地寒冷,北风刺骨、滴水成冰。用锹是挖不动了,只得用镐去刨。一镐下去,震得她的双手都发麻,进不了地里一寸深。有句顺口溜:成立大兵团,真是不简单,起早贪黑干,冻得大兵团团转,活没干多少,老病倒冻犯。伙食标准也很低,一日三餐都是高粱米饭,吃的菜是土豆,可是那菜里只见汤,不见土豆。发饭票,排着队去打饭。有病了,生产队长都无权给假,得由大兵团团长批条子才行。谁敢去请假,来了例假都不敢去,就得咬着牙坚持干下去。

    半年终于过去了,全屯的年青的女社员,甄晓惠的出勤率最高,挣得工分最多。年终决算,一个劳动日四角五分钱。她从会计手中接过四十七元七角钱的时候,心血如潮水般涌动。这些钱就是她近半年的劳动成果。虽然与她爸爸一个月的工资差不多,但这是她自己的汗水和力气换来的。过去一直花着她爸爸的钱,今天她长大了,能自己挣钱了,她感到无尚的光荣和自豪。她用两只手来回地点着这四十七元七角钱。仿佛不是在数钱,而是数每一元钱里有几个劳动日,有多少滴汗水,有多少人帮着她。她久久地抚摸这四十七元七角钱。仿佛抚摸的不是纸币,而是闪烁着汗水的光芒、凝结着辛劳的金子。

    甄晓惠拿着这四十七元七角钱回到了家,要交给母亲。她母亲说啥也不要,说,你自己喜欢什么就去买点什么吧,家里不花你挣的钱。她含着泪花把钱小心翼翼地装进了钱包里。

    甄医生说到这儿的时候,大车老板回来了。两个人撂下话题,尹成君张罗回家。

    尹成君坐在车上,想着甄医生教的胎位矫正术。车速不快,怕颠着胎儿。

    回到家以后,他天天扶着妻子做胎儿矫正术。不知齐东华能否按正位生产孩子,请各位明公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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