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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四十五回 杨启邀友家作客 维林不义说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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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林三中的学生一天比一天少,最后只剩下三个人。尹成君和两个要好的同学,丁月和杨启。三个人在学校等待着复课。那么大的学校就三个学生,实在是有些寂寞。杨启邀请他俩到家作客。杨启的家在学校的西南方向,七里之遥,出了隆兴就能看到那屯中的杨树。他家在屯子的东南角上,三间土房,中间开门。从中间的门进去就能看见锅台。进了东屋,一口陈旧的柜摆在东墙下,南北都有炕。他的父母都没有在家,快到晌午的时候,张罗烧火做饭。做小米饭,蒸鸡蛋糕。鸡蛋糕的味道不一般,用汤匙舀一口放到嘴里,用舌头一卷,清香爽口,也不知杨启加了什么调料。尹成君和丁月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好意思张口问一问。时过三十六年后,也就是公元二零零四年,赵秀才从北京回来,有十几个同学会在一起吃饭。饭桌上,有很多时髦的菜,制作精良,丁月想起学生时代的美味佳肴,就提起在杨启家喝鸡蛋糕那件事。丁月问杨启:“那一次的鸡蛋糕蒸的太好吃了,终生难忘,现在想起来还馋涎欲滴呀,不知你添加了什么材料?”杨启说:“当时我妈没在家,头一回蒸鸡蛋糕,做小米饭。尹成君烧火使劲攮,还不好意思说他,好像是怕烧柴草。火烧多了,把锅里的水熬没了,都有了糊味了。你要说好吃呀,那是尹成君干的好事。”尹成君听了,笑着对丁月说:“那天的鸡蛋糕别有风味,今天才知道是我干的好事,那个火候不好找。有人熏鸡,熏羊肉串,至今还没有一道美味是熏鸡蛋糕。我是首创,应该得美食奖。”丁月也笑了,想了想说:“成君,你退休后就别写小说了,改行熏鸡蛋糕,开个美食店,我好再体验一下当年熏鸡蛋糕的感受,寻找当年的快乐。”尹成君、杨启,还有在座的同学们都大笑起来。这是后话,暂且不提。还得接着上面说。自那以后,丁月又串联尹成君去了几回杨启家,可能是寻找他的美味——熏鸡蛋糕,那一次鸡蛋糕的味道再也没有了。

    学校就他们三个学生,到了晚上,杨启家近有时就回家去住。尹成君与丁月就在学生宿舍里。宿舍很大,是三间的房子,可以容纳三四十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只两个人住,显得空荡荡的。两个人商量,搬到了学校门卫房来住。门卫工人张云风很高兴他俩来住,他自己住在门卫孤孤单单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张云风来学校当工人时间不长。他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也不知什么原因,还没有找着对象。按理说,他挣工资,吃供应量,对象应该是好找的。他脸盘端正,浓眉大眼的,中等身材,脾气还好,也许是挑花眼了吧。他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就是经常用手去挤脸上的青春痘。年青人火力旺盛,血液也充沛,脸上有几个酒刺不足为怪,可他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脸上一有酒刺他就挤,挤来挤去的,把脸挤出很多个大包来。脸上有了几个大包可就难看多了。这一难看,对象可就难找了。慢慢地他就有点变态,精神似乎失常,嘴里经常哼哼那些与爱情有关的歌曲。学校发现了这种情况后,就派两个老师护送他去精神病院诊治。虽然有些好转,但姑娘们一听说他看过精神病院,都避之不见。久而久之,张云风的精神状态走向恶化。到最后,张云风娶了媳妇没有,究竟怎么样了,就不知道了。在这里也不能虚拟。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话说尹成君与丁月一到晚上就来到门卫住,三个人处得挺好,经常说话到深夜,张云风满有风趣的,笑话连篇。白天,杨启就来了。三个人就读小说、吹笛子、拉二胡、练书法、学习相关著作。有时去甸子上散散心,或者借来铁锹挖几根甜草去卖。吃饭在食堂,食堂开火,几个做饭师傅都来上班。早晚两个学生,午间三个学生的饭菜,也是清闲自在。他们三位在学校呆了一天又一天,快到了每年放暑假的时候了,学校也没有多一个人影。三个人商量,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放假回家了,今年没有人来管,咱们自己给自己放假吧,等有信儿的时候再来上学。给这吃饭花钱不说,做饭师傅们还得管咱们,不如回家啦,回家去生产队还能挣钱。主意一定,三个人收拾收拾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尹成君回到了家,告诉父母,说:“学校只有三个学生,一个领导都没有,初中部一个老师也没有,不能上课。我们三个决定各自回家,等待上课的消息。我回来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几个工分,到秋还能分几个钱。”父母也不了解情况,只能听他的一面之辞。

    尹成君身高体大,干活卖力气,来生产队干活,何勇很欢迎。干了几天活之后,生产队要组织个小工程队出外包工干活,给老百姓挣点现钱花。这个小工程队就把尹成君算在里面,因为他一个人最低顶两个人干活,要是往房顶上扔泥,差不多能顶三个人干活。工程队由何勇亲自带队,还有尹荣、尹成钢、尹成财、尹成海、张富、柳祥金、许国民共九个人。

    工程队出发的头一天晚上,尹成钢来到了叶灵芝家,约她出来散步。两个人从土龙岭南坡向岭顶慢慢地走。肩并肩,手拉着手。这时正值夏季,绿草如茵、林木苍翠。风柔,浮在脸上,轻轻而过,落在了树叶上,发出微微地沙沙声。草丛中的蝈蝈们胡乱地叫着,也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听,那声音忽高忽低,竞赛似的此起彼伏。他俩来到了岭上,她靠在了他的臂膀上,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默默无语。无声是眷恋,有声倒烦人。大半圆的月亮升起来了,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了他俩的脸上,若明若暗、扑朔迷离。树叶不再沙沙,蝈蝈停止鸣叫,万籁俱寂,静得出奇。月亮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睜圆了眼睛钻过枝叶的缝隙,窥探那情丝缕缕的渴望,监视那滋润心灵的涛涛爱泉。月光明晃晃地下来,照得他有点不好意思,把搭在她肩上的手拿下来,拉着她的手从岭上往坡下走。他深情地对她说:“明天我随生产队的工程队干活去了,得很长时间才能回来,很惦记你的。你可要在家好好照顾自己。”她停下了脚步,看着他,担心地说:“听我爹说,你干活太实在,傻干一般,可要注意身体呀。”他安慰她:“你放心吧。力气今天用完了,过了一夜,明天照样有,留着有什么用。把力气献给生活,献给社会,是我们年青人应该的。”“我这是怕把你累坏呀。我爹说,年青的时候,身强力壮,不注意身体,干活能干伤的,到老了都找上门来。到老了再说这样的事什么都晚了。这都是经验教训,只有走过来的人才能总结出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年青时不在意,到老了咋整呀。人都会老的呀!”“你说得对,我会注意的。”他把她送到了她家的当街,用双手把她抱住。过了一会,他松开手,说:“在外面呆的时间长了,你母亲会生气的。躺在炕上好好休息,做个好梦。”她笑了,向自家的院子走去。她看她进了屋,才往回走。

    伊岭屯的工程队主要的活计是抹房。先是在霍林县城干,找不到活了,又到隆兴公社所在地干。公家的房屋都比较高,站在地下往房顶扔泥,尹成君一米八四的个头都相当费劲。怎么办,就想了一个倒泥的办法。找来几块板,推来两个油桶,把板放在油桶上,倒泥的设备就制造好了。地面上的人把泥扔到油桶上的木板上,木板上站着的人再把泥扔到房顶上。这个方法很好,解决了实际问题。可是浪费人,要多出两个人扔泥。这样的话,人手就显得紧张,不够用了。人多智慧多,又想出来一个方法。拿一口锅放到了房顶上,把和泥用的土、水、草、牛马粪都吊到房顶上,放在锅里和泥,这样干又省人又省力,一举两得。有的房主人不理会怎么样和泥,只要把房盖抹上就行。有的反对这样做,说,在房顶上和泥,没有和好泥,就抹上了,房子会漏的。干活得听东家的,碰到这样的东家就改为二次扔泥。在离完工还有三天的时候,尹成君看见同班的在隆兴住的同学在路上走,就高声打招呼,才知道,学校已经通知学生返校上课,他内心感到一阵紧张。

    二次扔泥,本来就浪费人,还累人,都干一个多月了,人困马乏的。尹成君是能干活的人手,一个人顶两个人干活。他要是走了,工程队干活的时间就得延长,生产队那边追着工程队按时完工,完工后回去干农活,农活开始忙了,缺人手。在这个关头,他心里很矛盾,因为一走就是三个人,要是缺了三个人,工程队就没法干活了。他最后决定,宁可少上两天的课程,也要让工程队按时完工。工程队完工了,他就和尹成钢、许国民来到了学校。天气虽然暖和,但是床还是凉的,就到卫星营亲戚家借来一个褥子铺上,这样就解决了晚间睡觉的问题。

    学生们陆续而来。原来三年级的三个班的学生也就剩下五十多人。学校给予合并,重新分为两个班,四年一班和四年二班。尹成君、李为刚、周大义分别是原来初中三年一班、二班、三班,参加学校大联合委员会的成员,任常委。现在这三个人都分在了四年二班。三个班的头头会在了一起,该怎样的排名次,是个头疼的事。四年二班班主任席昌先找尹成君,问他:“这样的情况,分班时没有考虑进去,怎么办?”他说:“我排在第三位吧,做副排长。让周大义当政治排长,李为刚当排长。”

    席昌老师很高兴,赞赏尹成君能伸能屈,有大丈夫气概。尹成君的注意力全在课本上,学习成绩上见。他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把几何一册、二册自学完毕。那可是全年的课程。习题一道挨着一道往下做,可不是丢三落四的。两册书学完,只有一道证明题没有做上,把他给难住了。在课堂上,他向薛老师请教。薛老师用手指头点了几下,口中念念有词。还没有等他听清是什么意思,薛老师已经讲完,向前移动脚步了。他的学生时代只向老师问这一道数学题,就这样结束了。没有听清,怎么办,不能再问了。思考了三天时间才证明出来。难题终于攻克下来了,从来没有过的喜悦在心中腾起,在梦里都笑出了声音。

    学生们到了晚上,在宿舍,睡觉之前都要嬉闹一番,来清除一天的劳累。有的人又提议讲故事,排上号轮流讲。轮到尹成君啦,他又讲了起来:“话说唐僧师徒四人去西天取经,朝行暮宿,辛劳跋涉。这一日,来到一座山前,只见这山,峰回路转、气象万千,有说不尽的奇花异草,景色宜人。师徒劳累歇息,悟空就这空闲,起飞化缘去了。趁此时刻,……”丁月说:“这个故事,你都讲了两遍了。我们听得厌烦,不许重复,这个不算。你再编个故事。”他只得另起炉灶,娓娓道来。宿舍里一片嬉笑声。学生时期就是这样热闹,让人流连。

    公元一九六八年八月下旬,中学六六届、六七届、六八届的学生一起毕业,初中生推荐部分学生入高中段学习,高中生推荐部分学生入大学学习。一番紧锣密鼓,推荐开始了。四年二班的桌椅按新的方式摆放,类似圆桌会谈,学生面对面坐成一圈。从小学还请来了一位老师负责记录。推荐工作是有组织、有领导的,按部就班。

    四年二班推荐,一开始很顺利,同学们在一起将近四年的时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学习成绩比较好的学生都顺利通过。等到评议尹成君时,那是上午临近饭时,同学们都一一发言。没有人提出异议,都同意他升入高中段学习。只要举手表决,事情也就完结了。可这时,排长李为刚站起来,说这一上午太累了,休息吧,下午再表决。其实按照作息时间表,这个时候还没有到时间,就是举手表决完了,也不会到时间的。现在休息是提前休息,违反了时间规定。但是席昌老师却同意了李为刚的建议。尹成君当时也没有多想。

    到了下午,同学们都坐好了,负责记录的高杰义老师也到了。席昌老师宣布:“评议推荐开始,继续评议尹成君。”上午本来评议完毕,下午按程序应该是举手表决,可是席昌老师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说了这样一句启发大家发言的话。会场沉闷了一会。

    没有想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风起云涌。与尹成君非常要好的同学黄维林站了起来,发出了三发炮弹,向尹成君进行了猛烈地轰炸。

    黄维林说:“我和尹成君最好,人所共知。去北京天安门,我俩一起进京学习。步行串联,他是我的支持者和拥护者,我先当队长,中途换将,他接替了我的职位当上了队长。在学校成立宣传队,我们是一个宣传队的,他当队长,我当副队长。班级成立新的组织,他是排长,我是副排长。我们俩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但是,关系好不能说他没有问题。在大是大非面前,我要站稳立场,勇敢地撕开情面。我也是考虑再三,进退两难那。我选择,还是得揭露一些。尹成君学习好,头排就座,名列前茅啊。这是事实,也是同学们公认的。尤其是数学,成绩遥遥领先,我们都望尘莫及呀。学习好是业务,不能代替一切。思想是统帅,是灵魂,是一切经济工作的生命线。应该让那些思想好的同学升入高中学习。我有三个证据证明他不突出思想。”

    说到这时,全班所有的学生心灵震动,教室内鸦雀无声。黄维林扫视了一周,最后把眼光停在了尹成君脸上,只见他面沉似水,目不斜视。黄维林见他不理不睬,提高了嗓门继续说:“说话要摆事实讲道理,以理服人。三个证据。其一,学生复课,返校学习文化课。他迟误三天才来校,大家都看到了吧。他和生产队的社员组成工程队给大车店抹房子挣钱。这是什么?这是金钱挂帅!金钱挂帅就不能思想挂帅啦。一个头脑中充满金钱意识的人,怎么能同意他升入高中继续深造哪?”

    尹成君不按时来校复课学习,就是思想不积极,不上进。同学们,大家在关键时刻头脑可要泼上冷水,要清醒,要冷静思考啊!一个思想不积极不上进,怎么能让其升入高中哪?”

    教室里静得出奇,不仅可以听到每一个同学的呼吸声,都可以听到太阳光冲进屋里爆裂闪烁的声音。尹成君坐在椅子上泰然自若,不时地在笔记本上写下黄维林的发言要点。

    黄维林振振有词,继续说:“其二,尹成君借助讲故事影射攻击。同学们在宿舍都听到了吧,他借轮流讲故事之机,大讲特讲,一讲二讲,影射之巧妙,用心之良苦;上天神为其惊,入地鬼为其叹。何其毒也,是可忍,孰不可忍。一个用讲故事来影射其它的人,怎么能让他升入高中学习那?”

    尹成君坐在那里仍然很坦然,他放下记录的笔,看了黄维林一眼,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也有很多同学把目光不时地投给尹成君,那是关心的眼神,无可奈何花落去的眼神。

    这时的黄维林无比的兴奋,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微笑,语调高昂,继续说:“其三,他没有积极上进的思想,没有集体意识,看不见集体存在。尹成君他对老师的谆谆教导熟视无睹,不按照老师说的去做,去观察现实的人和现实的社会。他公然在思想政治课上,借讨论之机公开叫嚣他没有看见现实存在的情况。这是什么观点,大家听一听,是不是和老师唱反调。一个看不见现实情况的人,怎么能让他升入高中深造哪?这样的人,怎么当得了接班人!同学们,可要开动脑筋认真想一想啊!”

    黄维林发言完毕,自豪的样子坐在座位上,看了看尹成君。尹成君放下了笔,也很自然地看了看黄维林。尹成君万万没有想到啊,在人生道路的转折点上,关键时刻,昔日的朋友翻脸了。有诗为证:星火烟花独自栽,倒插扬柳当松柏。寒冬不绿发了傻,北风疯狂枝打来。

    黄维林发言用词尖刻,调子激烈,上纲上线,犹如暴风骤雨席卷着尹成君的内心。是沉重的打击,是剧烈的伤害。尹成君的血管里这时流的不是血,而是翻腾滚滚、波浪起伏的潮水。他的脑袋里已经不是和风细雨的和平年代,而是刀枪并举、血肉横飞,人类互相残杀的战场。他万万没有想到,好朋友反目成仇。但他是个沉稳的人,不动声色,坐在座位上仍然坦然。

    席昌又问谁还发言,又有两个同学随着黄维林的观点,对尹成君又开始轰炸一番。虽然用词不同,还是那三件事。结论吗都是一样的,都是根据这三件事,而不同意尹成君升入高中段学习。

    尹成君环视一周,看看没有别的同学发言,就请求发言。席昌老师允许他陈词辩护。他微笑着说:“看一个人不能看一时一事,要看他的全部历史和全部经过。我们要正确的评议一个人,而不能歪曲事实,扩大事实,无限的上纲上线。这样的人才是影射之巧妙,用心之良苦,神惊鬼叹也。我先说第一件事。复课时间可是六七年三月一日。从六七年三月一日起,谁在学校的时间最长?门卫工人张云风可以作证,丁月、杨启可以作证。在校期间应该连续计算,而不能从今年秋天开始算起。到底是谁胡说八道。第二件事是讲故事。我讲的那段故事,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段。别人可以讲我为什么不可以讲?这是公正、公平、正义吗?再说讲故事有他的语言环境,是为了取乐,为了消磨时间,也是为了消除白天学习的劳累,并没有什么思想意图。故事的寓意小学一年级的学生都会明白。可是黄维林节外生枝、生搬硬套。他完全不顾故事的寓意和当时讲故事的环境,而是超越时空,无限上纲,栽赃陷害。是可忍,孰不可忍。黄维林用心之险恶,居心之叵测,同学们可要三思呀。第三件事。同学们都回忆一下,那节思想政治课,老师给咱一个讨论题,让咱们说一说所住屯的现状的实际例子。在讨论的时间里,谁也没有发言。老师让前后桌、左右桌,讨论一下。苍天作证,在场的同学可以作证。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了,说出来自己的看法。这里要说明一点,我的看法不是说给老师听的,也不是说给全班同学听的,而是在与邻桌李为刚,交换看法时说的。我当时确实没有细想这句话,说出来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和后果。我还有一个没有想到,我的邻桌李为刚,听了这句话后,大声呼唤老师。说,老师呀,尹成君说他没有看见他们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当时咱们的老师听了,也没有评论,别的同学也没有说什么。我以为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没有想到今天旧话重提。到现在我还是这样说,我没有看见我们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们屯有,黄维林,你为啥在老师提问的时候,当时不说哪?在座的同学可要认真回忆呀,当堂老师提出的问题,有谁回答了。要说回答了老师提的问题,就我一个人哪!我说出来看法,那是讨论问题,各抒己见吗?现在竟然抓起小辫子来了。我说出来的看法,或者叫讨论题的答案,应该从正确的角度去看,应该受到表扬。因为我是根据老师提的问题和我的观察了解,实事求是回答的。你知道,黄维林,你住的屯有不好的地方,当堂为什么一声不吭哪?现在你说呀,现在你要是能说出来也行呀!说不出来,说明你纸上谈兵,你的思想尖朝外。说不出来,说明你心不明、眼不亮,不能用实际去观察去解决问题。你会啥呀,什么都不会!只会给别人戴高帽子而已。具体到每个人,或者每一个屯落时,很可能就没有什么不好的现象实际例子。难道不是这样吗?我们可以组织一个或几个调查组去我屯,去你屯,去别的屯调查研究,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既然,口口声声说现实有问题,那就应该理论联系实际,落实到实际中去,而不是纸上谈兵。我主张派调查组,我们屯没有,说明我说对了。你们屯要是有,你没有说,是包庇。说明你上课对老师提出的问题不积极。你的问题更严重,应该揭露和接受教育,同学们,谁是谁非?应该重新评议黄维林,取消他的升高中资格。”

    尹成君的一番据理力争,得到了大多数同学的理解和认同,黄维林的脑袋汗珠直冒,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但是,黄维林为首的那几个人就是咬住青山不放松。黄维林强调,复课,你差了三天,就是差了一天也不行。差一天就是没有全面执行政策,这还有异议吗?讲蒋遮天与猪八戒,争那女妖精,就是一种丑化。你是借讲故事作为掩盖真实的嘴脸和丑恶的目的。在政治课堂上说,没有看见本屯有不好的地方,那是要借本屯的实例来否定理论。

    尹成君强调,复课的时间从六七年三月一日算起,一天天地算,看谁误工时间多。组成调查组,到伊岭屯和黄维林的屯,看一看有没有都是好的方面的实例。伊岭屯要是没有不好的一面,我那就是真话,无可厚非。黄维林的屯有还是没有,出来结果再重新评价他,不能让他逍遥自在。

    双方互不相让,有理必争、唇枪舌剑,一个下午也没有辩论出个结果来。

    晚饭后,尹成君寻找支持者。他向四年一班班主任张一多寻求支持。可是,张一多在众多学生面前公开反对尹成君的观点,双方展开了激烈的辩论。虽然谁也没有说服谁,但尹成君的理由和辩论能力明显地超过张一多老师,师生不欢而散。他又向平时交往密切的同学寻求支持。但在第二天上午展开辩论时又不敢站出来伸张正义,龟缩保身。

    第二天上午临近午饭时,席老师看到辩论不出来什么结果,就主张各自表态,以表态的票数为结论。有几个与尹成君要好的同学都宣布弃权。弃权就是零票。这样的局面一出现,他感到愕然,惊恐不安起来。

    年仅十七周岁的初中学生,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敢正视现实,说出在本屯没有看见不好的实例,是一种挑战,是有胆有识,后生可畏,理应受到有关方面的重视和研究。结果恰好相反。也真叫人想不通,在全校同年级学生当中,名列前茅的学生,居然被某些明显偏见的问题阻隔在高中大门之外,实在的不公平、不公正,令人寒心,是一种!悲剧!

    尹成君对这样的局面百思不得其解,呆坐了一会,起身走出教室来到了校长室和书记室,向校长、向书记讲明情况,寻求理解和支持。但得到的答复是,好男儿志在四方,行行出状元,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董加耕、邢燕子就是榜样。

    尹成君,书生气十足的他,异想天开,错了。谁敢支持你呀?尖锐和最敏感的问题,有哪一个明智的人敢碰这个导火索,敢碰这个炸药包。在那个时,怎么会有人敢站出来支持你哪?尹成君实在是不能理解校长、书记和已经成年的老师们,还有那些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同窗好友们。我们本就应该实事求是,为什么实事求是落不到实处,实事求是的话为什么得不到支持和认可?

    尹成君寻求老师的支持、学生的支持没有成功,寻求校长、书记的支持也没有成功。山穷水尽已无路,只见柳暗花不明。他回到教室后毅然决然地提出弃权,不参加推荐了。伤心、伤脑、伤身体,这样的推荐去他的吧。有诗为证:欣喜若狂奔梦想,突如其来变渺茫。空投岁月屈指数,一腔热血撞南墙。

    他挺胸抬头迈着稳健的步伐,眼里含着泪花走出教室。很多同学都默默地低下了头。教室里的人没有一个起身送他,连目光都舍不得递过去。未到冬天寒风起,落叶与谁论短长。

    尹成君来到了宿舍捆好行李,把行李寄放在亲属家后,赶到隆兴车站,登上了开往霍林县城的火车。他没有向车厢里走,站在车门旁边,透过玻璃看那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他忍着内心的痛苦,让那已经滚出来的泪水再流回去,流到心脏里,在血管里周身游荡。泪水通过心脏再回到眼睛里的时候,已经不是白而透明,而是红,且发暗。从眼睛里滴出来,滴在门前的铁板上,铁板在改变颜色,由黑变紫。血水让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看不清太阳在什么方向,看不清草原上的羊是单个的还是成群的。草是不是绿的,天是不是蓝的,他都分辨不出来了。他使劲揉了几下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一切。

    尹成君站在车门旁边足有三十分钟,当冷汗淋漓时,才醒过神来。这一场升学推荐对他来说,刺激可太大了,教训也太深刻了。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实话实说而已,实事求是而已,何错之有?冷眼世界心变窄,冬花不果奈何它。

    列车进入了霍林车站,列车员前来开门让旅客下车。尹成君从火车上走了下来,定了定神,快步向检票口走去。他走出检票口,快步如飞向霍林县实验小学奔去。他去那里寻找本屯的大车。这一天,尹成君永远不会忘记,历史的钟声敲响了公元一九六八年八月二十六日。

    黄维林听到尹成君弃权,离开教室扬长而去,无一同学送行,连一个站起来的都没有,心中暗自高兴。放学了,黄维林与几位同谋窗友弹冠相庆。黄想,尹在之日,位列榜首,久居不下,别说学生就是老师都刮目相看。我乃用先笼络后驱之,相机行事,欲擒故纵之计也。现在尹成君已去,已无对手,有何患乎?遂谋划班长之职。

    六六届初中生升高中编在高一、一班,六七届为高一、二班,六八届为高一、三班。推荐一事,黄维林一马当先,大显身手,同学中有不少人夸他在大是大非面前旗帜鲜明、立场坚定,是敢于说善于讲的榜样。还夸是捍卫思想意识的英勇斗士。还夸他能撕开朋友的面皮,有大无畏的英雄气概。黄维林在一片赞美声中争得了高一二班班长之职。好景不长,没有过多久,他们都得上山下乡或者回山回乡接受再教育,到农村广阔天地里锻炼成长。黄维林与其他升入高中的学生都卷上了铺盖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尹成君回到了家乡伊岭屯之后,很多人都知道他没有被推荐上高中,也不便多问,那都是忌讳的问题,谁也弄不清楚,弄不明白的问题。他听从队长的指挥,不管是何勇队长,还是常守和副队长,只要分配的活,不管啥活,多脏多累,二话不说,保证承担起来,并且保质保量的完成,赢得了队委会和大多数社员群众的好评。

    尹成钢也回到了伊岭屯。他回到了屯中很长时间也没有看见叶灵芝,也没有专门去她家去看她。栽几棵桃树,桃满园时再去看她吧。有诗为证:一觉醒来思万千,顿觉憋闷压胸前。掀开被单一边甩,扪心自问苦难堪。

    伊岭屯在年初由于屯子大,新增劳力多,分成了东西两个队。叶灵芝的家分到了东队。虽然在一个屯,可是干活以队为单位,不在一个队干活,不是特意去会面的话,根本就没有见面的机会。尹成钢很苦恼,读书未成,回来当上了农民,真没有脸去会她。他左思右想,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推荐上大学时,和弟弟尹成君犯了同样的错误。算起来,他的班级里的同学,谁也没有他在校时间长,他提出的这个问题要是算的话,大家都得算进去。他也讲了故事,他讲的故事,不会有错 。课堂上讨论,他也说,没有看见本屯有不好的地方实际例子。同学们说他,这是绝对错误的腔调,是实际截然相反,是背道而驰的。但是,他怎样的辩解和说明,同学中没有一个人赞同他的观点。世界上的事情,你自己认为对,那是不行的。没有一个人赞同你的观点,失去了领导的信任,失去了群众的支持,就失去了你的一席之地。多数人拥护的,谬误也是真理。往往谁占有了多数,或是强势,谁就拥有了真理。真理往往在少数人手里,但是真理由谁来当裁判哪,只有历史。可是历史来得太慢了,也太晚啦。把人都给耽误了。历史说你对了,又有什么用啊。少数人对了,多数人错了,那些多数人会承认错了吗?你那时对了,你聪明呗。我们错了,我们愚笨呗。有谁有这个勇气呀。他想啊想,想到了叶文生,由叶文生想到了叶灵芝。一想到了叶灵芝,那心就紧缩起来,胸内就像装进了一块冰冷冷的石块,又沉又凉。他又想到了他对她的誓言,内心如那钱塘江的潮水,滚滚巨浪,奔腾咆哮。过了一会,龙卷风袭来,把他裹到了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他盘旋着,翻滚着,看不清东西,辨不出南北。他提心吊胆。

    看来与叶灵芝的关系是要维持不下去了,怪不得和叶灵芝交往时,她总是怕我变心,她对出身这根弦,比我绷得紧哪,对我们关系的维持时间早有预料啊。他翻来覆去地想,实在是想不通这个问题,为什么啥问题都得用出身这个学说去衡量。但是,社会现实就是如此,抗争不过呀,不可抗争啊!他心里惦记着叶灵芝,实在是不忍心与她分离!

    秋风来了,大雁在空中飞了过来,大地的绿色变成了黄色。金黄色的秋天令人陶醉。谷穗低着饱满的头徜徉在微微的秋风里,泛起迷人的波澜。高粱挺直腰板,红光满面地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玉米棒子耷拉在胸前,精神抖擞地摇摆着。黄豆杆上的叶子被风全扫在垄沟里,豆荚裸露出来,有几颗金灿灿的豆粒因为着急,跳在垄台上,豆秸拔着脖子,张望着,盼望着,快来收拾吧,再不来,豆粒跑光啦,一年的活就白干啦!

    三春不如一秋忙。秋天是农村最忙的季节。再忙也得用马车一车一车地往家拉。伊岭屯西队有两台胶皮轱辘的大马车,丰收了,实在是拉不过来。何勇就派人把那钢轴车,拴上了牛套,套上了两头听使唤的老牛,让尹成君当车老板拉庄稼。

    赶牛车,对尹成君来说并不陌生。那时,家里有个零活,都是用牛拉着钢轴车,去干。比如说,拉坯,拉自留地里的庄稼,拉甸子上搂的柴草。牛拉车就是慢,着急不行。那老牛主意就是正,你怎么吆喝,它都是迈方步,眼珠子瞪着一步一步向前挪。尤其是往地里去的时候,摇摆着大肚子,慢慢腾腾地,一步走不了五寸远,比那小脚女人走得都慢。等到装满了车往回走,本来是重载,那老牛却大步流星,非常高兴地甩着尾巴。你说怪不怪。

    尹成君赶了两天牛车,就摸准了老牛的脾气,往地里走的时候,摇着鞭子,东一下,西一下,呼喊着老牛,催促它快点赶路。等到往回走的时候,他就躺在牛车上,仰脸朝天,清闲自在地欣赏着天空。他凝望着宁静的蓝蓝的天空,风儿吹、云儿飘、鸟儿在飞翔。一切都是那么自由自在、独往独来。他顿觉心旷神怡,歌兴大发,唱起了《红灯记》选段:“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盏会应酬,时令不好风雪来得骤,妈要把冷暖时刻记心头。”

    乡间小路,高低起伏,坷垃不平,牛车摇摆着像那婴儿睡觉时吊起来的悠车。和煦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暖暖融融;微风抚摸着他的脸,犹如少女的手绵软温柔;鸟的鸣叫声不时从道边的树枝上传来,娓娓动听。尹成君躺在车上不知是唱累了,还是听累了,睡眠虫不知不觉爬了出来,他睡着了。当听到有人喊:“架!”他才从梦中惊醒。原来,牛车已经进了场院,在那玉米堆上正在手蹬脚刨,啃玉米哪,是何勇队长过来召唤牛车。

    尹成君感到很不好意思,急忙从车上跳了下来,微笑着说:“何队长,我躺在车上,牛车晃晃荡荡的,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真让您见笑了。”何勇什么也没有说,只笑了笑,就过那边干活去了。

    尹成君把牛车往玉米堆上赶了赶,看老牛拉着费劲了,就停了下来。他把车上的玉米棒子推到堆上,把车从玉米堆上赶了下来,看了看太阳,已经快正午了。他把车赶到社房,把牛从车上卸了下来,交给了饲养员,就回家吃午饭。午饭过后,他拿出日记本,拿过来钢笔,在本子上写下了上午的感受:

    虫儿叫,鸟儿鸣,风过眉毛,轻、轻、轻,农村处处好风景。鞭儿长,牛儿慢,乡道不平,悠、悠、悠,躺在车上睡不醒。

    要知道尹成君接受再教育还有什么故事发生,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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