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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四十六回 王丽娟出户嫁人 尹成钢忍痛割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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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里的庄稼都收到场院里的时候,天气也由凉变冷。这时候农村的活儿主要是打场和送公粮。打场一般都是先打黄豆。打黄豆的时候,先把黄豆秸堆散开,牵来几匹马绕着圈踏,踏得平整了些,就把马套上石头磙子在上面压,压得像个平面了,就要用木叉挑一挑,翻一翻,把下面的豆秸换到上面来,上面的要折腾到下面去。如此反复三四遍,看豆荚都开裂了,豆粒都从里面掉了出来,就算好了,开始起场。

    起场时用木叉挑起豆杆儿,把豆杆儿送到没有豆粒的地方。豆杆儿都挑完了,就用扫帚在上面扫,把那些破碎的叶子和破碎的豆秸扫成小堆。怕它们裹走豆粒,再用耙子敲打几下之后装进大筐里抬出去。能扫走的废物都扫走了,能装进筐里抬走的也都抬走了,才开始攒大堆。把那碎屑、黄豆粒、土的混合物堆放在一起。

    风要是适合就扬豆子。一般的情况下,扬豆子时,风要大一点才行。扬豆子时,用那木锨把那混合物抛向空中,在风力的作用下,豆粒和碎屑、土,自然分开,泾渭分明。只见那豆粒闪着金光从空中飘落下来,就像那金灿灿的流星,密密麻麻地从天上掉落下来,好看极了。豆粒的堆越来越大,就像是金色的馒头,闪闪发光,辉煌耀眼。

    扬黄豆有三样活计,一样是拿木锨扬,一样是拿扫帚扫落在黄豆堆上的碎屑,另有一样是拿耙子,把长一些的豆秸搂出去。拿木锨的活是好活,但要有技术,一般都是年长的有经验的人来干。拿扫帚的活次之。最糟糕的活是拿耙子搂的活。因为是下风头,又吃碎屑又吃土,穿什么衣服里外都埋汰,弄不好,风卷来的碎屑把眼睛都迷上。

    最糟糕的活,尹成君抢着干。他经常是浑身是土,满脸是土。他心里有个信念,响应毛主席号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得是真心实意。怕苦、怕脏、怕累,那就不是听毛主席的话。

    把干干净净的黄豆,装上袋子,送交国家当公粮或者当购粮。那时的生产队都有公购粮任务,任务是必须完成的。庄稼上场的时候,农村都是吃两顿饭,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习惯。送公购粮的时候,早饭前社员都到场院装车。装车抬袋子一般都是三个人一伙。两个人抬麻袋,一人抬一头。另一个人等到抬的两个人向车上扔袋子的时候,擎在袋子的中间,就势向车上悠,把袋子扔到车厢里,农村把干这样的活,叫做“烧火儿”。

    有一天,装黄豆袋子,黄豆袋子沉重,一般都在一百公斤上下。赶车老板王节约说:“过去咱屯那王大个子,是出了名的大力士,能把一麻袋黄豆用胳肢窝一夹,从车厢顶上放到车中间。”他说的车厢,就是大车的车轱辘上面的那块板,那块板两头用木板支着固定,防备车上的物品碰着车轱辘。那块板高出大车底板有一尺左右。

    这一句话引起了一场大比拼。尹成钢要试一试。只见他,走到麻袋面前,猫腰用手往下一勾,往上一提,用胳肢窝一夹,身体一直,那一麻袋黄豆起来了。他又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车前,把那黄豆袋子从车厢上滚到了车厢里面。成功了,一片喝彩声,算是有力气的一个。尹成君也试了一试,也成功了,又传来了一片喝彩声。算是有力气的第二个。小青年谁也不示弱,摩拳擦掌试了起来。通过比拼,尹成海算是第三。因为他只能把一袋子黄豆夹到车儿板上,想过车厢怎么也没有冲上去。没有第四的,因为剩下的,只能在麻袋前鼓捣一会儿,那麻袋像泰山一样,纹丝不动,引来一片嬉笑声。

    也有不服气的,说各练一种功,咱们“撅大头”比力气。“撅大头”,就是一个人躺在地上,仰面朝天,把腿叉开挺直,不准回弯。撅的人站在躺着的那个人分开的腿中间,抱住那个人的两条腿,使劲往上撅,把那个躺着的人撅起来站立,就算胜利。年青人,还有自认为力气大的中年人,也都加入到这个比赛队伍里。尹成钢、尹成君可以把伊岭屯参赛的人撅起来,就是他俩,谁也撅不动,像巨石一样紧紧贴在地面上。去掉尹成钢、尹成君,其他人在尹成海面前都是失败者。尹成海第三,他每次成功,脸上都是笑容,洋洋得意。

    尹成钢、尹成君哥俩确实身高、体大、力气大。有一天在场院里,尚宝昌和耳宝库因为一件小事,吵了起来,一边吵,还一边往一块凑乎,眼看就要打了起来。尹成君正在当场,他走了过去,伸出双手,一人给一只,只轻轻地一推。没有想到,他俩倒退了好几步,居然都倒在了地上,闹了个仰八叉。他俩爬了起来,顾不得身上沾的土,都来向尹成君说:“你说你,拉架就拉架呗,都轻点啊,使劲推。你看把我屁股摔得这个疼。”他笑了,说:“我就碰了一下,轻轻的。有谁知道你俩像麻杆似的,只轻轻一推就倒了。装的吧,给你打包工?”大家都乐了起来,他俩的争吵就这样结束了。

    在场院里也有不少习惯用语,称之为“行话”。比如说,别人拿木锨在前面攒堆,你拿扫帚在后面扫,说“扫”不行,得说“跟”。“扫”和“少”是谐音,是忌讳的,是不能说的词语。听到了“你跟,跟上来”的召唤,就是让你去拿扫帚去扫。“烧火儿”一词也是习惯用语。在场院里喊你来“烧火儿”,可不是让你去帮谁烧火做饭,而是让你来帮忙装车。这些讲究,有时候刚来学活的小青年忘记了、说差了,就会得到在一起干活的中年人的纠正。说好听的那是纠正,说不好听的那是骂人。不过那骂人的话,听起来亲切,也顺理顺耳。骂者出口成章,听者不厌其骂。骂的笑,被骂的也笑,大家都在笑。场院里的这种气氛是很特殊的,很耐人寻味的,真可谓余味无穷啊!

    场院里的活,脱玉米粒的场面最为壮观。这个时候,场院里除了玉米就剩下了谷子垛,高高地直耸在那里,迎着西北风高傲而峻拔。别的粮食品种都脱粒完毕,该卖给国家的送交粮库,该分给社员的送到各家,该生产队存储的就运到仓库里。场院里杂乱无章,拥挤的局面不见了,变成了宽敞明亮。地方大了,脱玉米粒就便于施展,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脱玉米粒时,先把玉米堆散开,之后,就把牛群赶到上面来踩。牛在平地上自由自在地走惯了,在这高低不平的,能滚动的,一尺多厚的玉米棒子上走,真够它们受的。牛们不想在上面走,但是,看见四周围都有人拿着鞭子、棍棒,万般无奈。那牛在玉米棒子上面摇晃着脑袋,眼睛瞪得溜圆,窥视着四周。有的来回奔跑想找个空隙跑出去,有的慢慢腾腾迈着小步悠闲自在,有的不小心崴了蹄子摔倒了,有的摔倒了干爬爬不起来,有的干脆站在那一动也不动。千姿百态、千奇百怪。把你逗得前仰后合、捧腹大笑。这群牛累了,就放它们出场院,再赶来一群马来踩。马跑得速度比牛可快多了,看着的人开始紧张,因为稍不留神,马就跑出圈外不说,要是被马撞上,可就遭殃了。马要是跑出了圈外,几个人前后堵截,费好大劲才能圈回来。几十匹马奔腾跳跃在玉米棒子堆上,场面极为壮观,令人振奋、令人惊叹,不亲身而观之,不能信以为真也!这样的办法给玉米脱粒,牲口蹄子会有损伤,不让好使的马,好使的牛来踩。蹄子真的受了伤,拉车干活用谁呀。在没有机械脱粒的情况下,只有牛和马是人们的得力助手。牛和马是人类的最亲密的伙伴,给人类做出了卓越贡献。人类应该纪念它们、感谢它们。

    这样的脱粒办法,玉米棒子上还会剩下一些粒子。这时就用几匹熟套子的马,拉上石头磙子在上面压。一直压到玉米棒子上面没有粒子为止。

    攒玉米是个累活。玉米是主要粮食,数量大,仅靠木锨攒堆,太慢。就用一块长180厘米,宽40厘米的木板,安上两个支棍当把手。这个用具叫“搡子”。用两个人把着“搡子”的把手,前面套上好使的马往前拉,把玉米攒成大堆。攒到差不多时,用马拉不好使了,就得用人拉。尹成钢、尹成君、尹成海这个时候总是被当成马来使。因为他们三个人力气最大,义不容辞啊。三个人被当马来使,甘心情愿,还当能耐。一边拉着搡子,一边哼着歌曲,脸上露着笑容,自豪极了。

    扬玉米是个好干的活,风向好,风速适宜,一般人都能干。年青人学扬场都是从扬玉米开始。扬玉米活累,尹成钢、尹成君、尹成海、张富、许国民都来扬玉米,他们不怕累。他们年青,有力气,要学扬场的技术和体验扬玉米的感觉,累一点也是值得的。

    场院里的活,最后是打谷子。打谷子是个比较轻巧的活,但这时已经是朔风刺骨、冰天雪地了。干活的人要穿棉大衣、棉鞋、戴上狗皮帽子或羊绒帽子才能挡住风寒。

    尹成君身上穿着他姥爷生前留下的皮领大衣,头上戴着他父亲亲手给他缝制的狗毛很长的狗皮帽子,手上戴着一副老羊皮光板手套,脚上穿着靰鞡。靰鞡里有一双大毡袜,大毡袜里有一双小毡袜。靰鞡是用牛皮缝制的,是专门用来寒冷季节穿的鞋。靰鞡就是样子不美观,但穿在脚上,怎么样的冷天,里面都是暖和的。伊岭屯的年青人,尹成钢、尹成君、尹成海三个人穿,别的年青人都不穿,说穿靰鞡太不好看。尹成君认为,穿靰鞡是为了防寒保暖,在场院里干活,身体不冷是最重要的。不冷、暖和就是好看,就是美。

    场院里的活,尹成钢、尹成君、尹成海坚持到最后,没有因为寒冷,身体受不了而误工。生产队开大会总结的时候,尹成君说,这都是靰鞡的功劳。

    打谷子的活,用人、用牲畜都比较少,一个圈场,有五个人、三匹马就够了。有两个人拿着木叉翻动铺成一圈的谷子,让谷子散落蓬松,磙子过后震动谷壳让谷粒滚出来。有一个人从谷子垛上往下扔谷子捆,再把谷子捆,移到打谷场周围。有一个人拿一把镰刀,敲打掀过来的已经打好的谷草,再把谷草捆成捆,放到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在中间,腰上拴着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在前面那匹马的笼头上,让马以他为圆心,绳子的长为半径,拉着石磙子跑。他手里拿着鞭子,鞭竿、鞭绳都要长些,鞭梢落下来时能打在马身上。

    马见谷子是要吃的。为了防备它偷嘴,就给它戴上了兜嘴。兜嘴是用破布做的,也有用玉米叶子或铁丝编织的。歇气的时候,尹成君就把兜嘴给拿下来,让马去吃谷草底下埋着的谷子粒。那马吃着香甜的谷粒,那眼睛放射出温顺而感激的目光。那目光与那脱玉米粒时的马截然不同,太明显了。

    尹成君用手去抚摸马的脊背,张开五指去抓挠它的脊背和肚皮。马甩着尾巴,显出安闲自在的样子。他在给马吃谷子时,眼睛不时地环视着四周,看见何勇或者常守和远远地露出了脑袋,就赶快给马重新戴好兜嘴,赶马走起来,让马围着谷场转。那马也懂人情,尹成君赶着它们,就跑得欢。何勇或者常守和来了,看到人欢马叫、热火朝天的打谷场面,都露出笑容,说:“成君你们这一伙人能干活、会干活。”

    让马吃谷子,也不能吃的时间长,次数也不能多,上午吃一回,下午吃一回。午间休息时,让它吃谷草。马不吃瞎食,不几天功夫,那三匹马,毛管发亮,屁股见圆。马肥体壮,力气足、跑得就欢。中间这个人可就轻巧了,不用喊叫,也不用甩鞭子。那三匹马,仰着头、撒着欢,围着他转。到后来,场中间这个人干脆不用站在中间,腰上拴的绳子也不用了,把那大鞭也放在了一边。那马套上了磙子,把缰绳缠在马脖子上,拍它一下屁股,它就打着响鼻,匀速踩着围成圈的谷子跑。在一起干活的人都说,可真怪,马都听尹成君的,可能是能听懂他说的话吧。这样评价,一定会传来一阵笑声。因为这样的话,听起来有点别扭。一语双关吗,好像尹成君会说马话,能与牲畜进行语言交流、感情沟通。

    一个打谷场五个人,分工明确,流水作业。但有时看谁跟不上节奏了,要耽误整体活计了,就有动作快的人去帮助动作慢的人。没有针是针、脉是脉,斤斤计较的。

    老三届毕业生毕业后,家在农村的就回乡务农,名之曰:回乡知识青年。比如,尹成钢、尹成君、伟国民等人。家在城里的就都号召到农村插队落户,名之曰:下乡知识青年。比如王丽娟等人。虽然都是知识青年,但待遇却不一样。下乡知识青年如果日后成为了公职人员,下乡期间的时间算工龄,在工资上可以体现出来。回乡知识青年就不能享受这个待遇。要不,有的人总结说,人活在世上真的不容易,不公平的事有都是,说不尽、道不完,让人脑袋疼。别多想了,活一天,算一天吧。当然,这样总结的人有点悲观。

    为了迎接王丽娟等下乡知识青年,伊岭屯队长何勇按照上级指示把社房子腾出来三间。分成东西两个屋,中间的屋是灶房,也算是走廊。东屋住男生,西屋住女生。起了个名叫:下乡知识青年集体户。简称:集体户。

    下乡知识青年落户那天是坐着解放牌大卡车来的,挺神气的。全村男女老少都出来迎接,敲锣打鼓,跳着忠字舞,举着横幅,上面写着:响应毛主席号召,欢迎知识青年到农村安家落户。尹成君站在队伍中间领着高喊口号:响应毛主席号召!欢迎知识青年来我屯落户!知识青年接受再教育大有作为!欢呼声、口号声、锣鼓声、喇叭声交织在一起,村庄沸腾了。像过节一样,喜气洋洋、热热闹闹。

    大队党支部书记李天成、大队长李纯生、民兵营长赵懿本走在欢迎人群的前面。卡车慢慢地驶过来了,到了人群面前停了下来。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白才,县革命委员会办公室主任王士良,从驾驶楼的右门先后跳了下来。

    李天成一看是白才书记和王士良主任亲自送知识青年来落户,就急忙走上前去。大声打着招呼:“白书记,你好!王主任,你好!”李纯生随着也跑了过来,说:“您白书记亲自来送,车上面有您的亲戚?”白才拍了一下李纯生的肩膀,笑了,说:“这车上的知识青年都是我的亲戚,你可要多多关照啊!”李纯生脸红了,不好意思地也笑了。

    欢迎群众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尹成君认识白才,在霍林三中读书时曾经听过他的一次报告。尹成君即景生情,领着群众高呼口号:热烈欢迎白书记光临我屯!党和知识青年心连心!党和人民群众都是亲戚!

    白才望了一眼喊口号的尹成君,问李天成:“领着喊口号的那个小青年是谁家的孩子?”“那是尹祥的二儿子,是今年中学毕业的回乡知识青年。这小子聪明,有才华,能出口成章、下笔成文。”白才认真地看了几眼尹成君,点了点头。

    李天成望着欢迎的人群,给尹成君一个眼神,示意不要喊口号了,锣鼓、喇叭也停了下来吧。尹成君一挥手,全场嘎然而止,几百人的队伍顿时鸦雀无声。李天成扯起嗓门,说:“今天,白书记亲自送知识青年来我村安家落户,我代表伊岭大队全体贫下中农热烈欢迎!希望知识青年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把书本上学到的知识与实践相结合,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里,生根、开花、结果!我希望伊岭屯的贫下中农,要关心知识青年的成长,关心他们的生活、学习和工作,把他们当我们的儿女,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的亲戚!下面请白书记讲话。”人群中响起了一片掌声。

    白才说:“我现在不是书记,是霍林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今天,我领着县城的十三位知识青年来你们伊岭屯安家落户。伊岭大队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是知识青年施展才华、大有作为的好地方,人生难得、人生难遇。毛主席他老人家高瞻远瞩,提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是培养接班人的最佳途径,是反修防修的重大举措。毛主席还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我希望知识青年不辜负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殷切期望,来到农村向贫下中农学习,理论联系实际,把青春和智慧贡献给农村,贡献给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这个伟大事业!我还希望全体贫下中农,把知识青年当做你们的亲生骨肉、兄弟姐妹、亲戚朋友。让我们在毛主席革命路线指引下乘风破浪、奋勇前进,夺得革命、生产、反修、防修的伟大胜利!”

    全场热烈的掌声!尹成君领着群众高喊口号:紧跟毛主席战略部署,夺取革命、生产、反修、防修四胜利!知识青年到农村,前途光明远大!

    王士良一一地向伊岭屯的贫下中农介绍来这里的十三位知识青年。先介绍男生八位:男户长郭大明,依次介绍马为龙、辛胜、田兴刚、孙地勤、仲天时、焦作一、潘金龙;后介绍五位女生:女户长张晓凤,依次介绍齐淑荣、王丽娟、陈书丹、纪丽婷。接着又介绍来送行的知识青年亲属。有的是父亲,有的是母亲,也有哥哥、姐姐、叔叔、舅舅来送的。介绍完之后,正式入户。大家欢天喜地帮着拿行李、拎提包、搬箱子。何勇安排,杀了一只羊,事先发好的白面,蒸馒头。知识青年们、来送的亲人和县里领导,与大队干部、生产队干部在一起,共进午餐。午饭后,呆了一段时间,大卡车拉着来送行的县领导和亲人们离开了。知识青年们红着眼圈、含着泪,也有哭出声来的,送大卡车离去。

    集体户的男女知识青年们在伊岭这块天地接受人生挑战,开始了新的生活。

    知识青年中的王丽娟,有亲属住在伊岭屯,是她的亲姨夫。王丽娟个头比较高,白净面皮,长得也精神。身体看上去也很结实,但在城里呆惯了,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挑担,缺乏锻炼,没有多大力气。她来到了伊岭屯没干上几天活,浑身就像开了焊,眼看着就要散花啦。她父母知道了这种情况,就想给她找个对象,结婚算了。不去参加劳动,领导找谈话,在政治上施加压力,在集体户里真的有点不好呆。

    王丽娟的父母有这个意思,当然要与她姨、她姨夫商量,看本屯的哪家小伙儿相当,家庭条件比较好的,牵针引线给当个媒人。

    王丽娟的姨夫叫王佐才,他有点拿不定主意,就去找他大哥商量。他大哥叫王佐发,是共产党员,当过生产队长,大队副书记,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王佐才信他大哥的,有个什么大事小情的就去商量。

    他听弟弟说,弟弟媳妇的外甥女,集体户里的知识青年王丽娟想在本屯找个对象,叫不准谁相当,给拿个主意。他就想起自己媳妇的外甥尹成骏。

    尹成骏是尹荣的大儿子,长得模样可以,个头也比较高,身体强壮,老实厚道,不说咸不道淡的,四平八稳。尹荣家的生活条件好。一家人就是尹殿林在家做饭,不参加生产队劳动外,全家六口人,有五个人下地干活挣工分。李天成、何勇都是好干部,领导有方,生产队那是真分钱哪。到分红的时候,尹荣能分到很多的钱,回到了家数好钱,把钱放到柜子里。家里有自行车、手表、挂钟,三间新盖的房子。尹荣家在伊岭屯是数得上的富裕户。尹荣天天满面笑容,不时地在人前掏出蓝色盒里的烟卷,叼在嘴上,吐着烟圈、品着香味,眼睛里忽闪着幸福和甜蜜,还有那几分自豪和傲气。

    想到了尹成骏,他对王佐才说:“把王丽娟嫁给尹荣的大小子吧。尹荣家在咱屯可是数得上的人家呀!”王佐才说:“就是模样一般,屈了点,不知王丽娟能不能相中。”“模样有啥用,画上的人模样好看,能跟你过日子呀!过日子也不是吃模样,是吃力气,吃身体。他家有钱,生活好。过了门,有吃有穿,有啥屈的。你挑人家,人家还挑你哪!”

    王佐才回家后把大哥的话,说给了媳妇听。他媳妇觉着大伯哥说得对,挑谁呀,尹成骏是相当的了,就这么定吧。

    王佐才为了这件事,专程去了霍林县城一趟,向王丽娟的父母说个明白。王丽娟的父母真还着急女儿的婚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眼睁睁地都二十的人啦。在集体户呆着啥时候是个头啊!她的父亲在商店上班,时间紧任务重,脱不开身。她的母亲就和王佐才来到伊岭屯相亲。

    来到了伊岭屯,去相看尹成骏,王丽娟母亲也觉着模样一般,女儿找个这样的女婿是屈了点。可王丽娟在集体户可呆够了,她不习惯那里的生活氛围。她态度倒是坚决,说:“我愿意。那模样挺顺眼的,比那一宿摸不到头的驴脸不是强多啦!能干活,能过日子就行呗。那个集体户我一天都不想呆了。”既然女儿同意,就让王佐才做个媒人正式向尹荣提出吧。

    王佐才找个空闲和尹荣一谈,尹荣很高兴,买酒杀鸡招待一番。在酒桌上,尹荣满脸喷着笑,说:“咱们办事按老规矩办,女方想要点啥,写个清单,按单置办。不然的话,咱觉得适用、适合,可人家没有相中,买回来了,你还能退回去呀!人家想买的,咱没有买,心里不高兴。心里别别扭扭的,那日子是个咋过法。花钱让孩子们高兴,你说是不?你回去商量一下。”就这样,王佐才回去与王丽娟本人和她的父母商量了一下,提过来了一个清单:缝纫机一台,上海蜜蜂的;挂钟一只,山东烟台的;自行车一台,天津飞鸽牌;手表一块,上海全钢的。衣服八套,其中毛料三套,华达呢五套。

    尹荣看了看那个单,笑了,问:“就这些?”王佐才说:“就这些。”尹荣又问:“没要点礼钱啥的?”“那能要吗,凭你给呗。咱也不是卖姑娘,要什么礼钱!”尹荣去开箱子盖,拿出一捆没有开封的十元票面的钱,点出四十张,说:“这是点烟钱,也算是见面礼。拿回去给丽娟的爸妈说说,这么点小意思。”王佐才觉得尹荣大方、慷慨。他笑逐颜开,把钱接了过来,没有点数就笑眯眯地揣在了上衣兜里。又说了几句闲话,王佐才起身告辞。

    当母亲的看见了姑爷,做父亲的还没有看见哪!有一天,王佐才和尹成骏,各骑一台自行车去县城王丽娟家。尹成骏腼腆,来到了她的家门口,不敢进屋,站在外面手把那自行车,一动都不动,就像是谁要抢他的自行车似的。

    王丽娟的父亲叫王志奇,看他不进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以为是不愿意这门亲事,就问王佐才:“他咋个意思啊,咋还不进屋哪?”“这孩子是手底下长大的,知根知底,看生人不好意思呗。”王志奇一听,就招呼全家人都出去,迎接新姑爷进门。

    大家都出去了,也有王丽娟在里面,她是特意从集体户提前赶回来的,就是为了今天这个场面。尹成骏一看这么多人,男男女女、花红柳绿的,脸羞得通红,头都不敢抬,一声也不知。王佐才就地化缘,在外面引见。尹成骏在大家的簇拥下,才松开车把,直挺挺地走到屋里,后面有几个小姑娘比划着笑他。

    进了冬月,尹成骏和王丽娟把婚事办了。县城离伊岭屯有三十千米,当天坐大车来,得走四个小时,怕耽误了时辰,就提前一天,送亲的人就在伊岭屯多住一夜。结婚的那一天,风和日丽、温暖如春。

    尹荣家是第一次有大喜事,客人格外得多,屋里屋外挤满了人。窗户上贴着双喜字,门上贴着对联,上联:龙飞红灯喜双日 下联:凤舞春风过百年 横批:喜结良缘 一千响的挂鞭在木杆上高悬,在阳光下红光闪烁。尹成海嘴上叼着已经点燃的烟卷,站在挂鞭的旁边悄声等待。当尹成君一声喊:“尹成骏与王丽娟结婚典礼现在开始!”尹成海立即点燃了那一千响。那声音震耳欲聋,很多人向旁边躲闪。尹成财、张富、许国民、许国军分别拿着二踢脚,点燃的二踢脚在眼前一亮,直射到空中,在半空中炸响,如春雷一般。屋内尹成君主持着婚礼。他高喊着:“一拜天地。东方红、太阳升,幸福感谢友亲朋。二拜父亲和爷爷。感谢从小抚育之恩。夫妻对拜。百年和好、互敬互爱。”婚礼仪式完毕,开始放席。人多客多,尹祥家东西屋,尹全家东西屋都放上了炕桌招待。十二个菜,六个盘、六个碗,是上讲究的宴席。菜管够,盘子里或菜碗里菜少了,就添;酒管够,喝多少就倒多少。娘家来的客人先吃,安排几个能说会道的,能喝点酒的陪着,吃完了也就走了。屯中的客人后吃,吃完了也都走了。尹成君、尹成海、尹成钢、尹成财、张富几个人忙着刷洗碗筷和饭桌子。刷洗干净利索后,就开始各家分送,因为大多数餐具都是借来的。

    尹成骏娶了媳妇,尹氏家族都非常高兴。尹殿林七十多岁的人啦,早就应该有个人替换下来了。王丽娟结婚以后,对爷爷很孝顺,爷爷很满意。

    进了冬月不长时间,农活不忙的时候,贫宣队进点了,帮助村屯搞斗批改。伊岭屯来了四位贫宣队员,两男两女,东西队各一位男的,一位女的。西队那个男的叫杨俊峰,四十六岁;女的叫王晓兰,十八岁。东队那个男的叫姚喜来,三十八岁;女的叫戴新晶,也是十八岁。

    贫宣队进点后,首先抓忠活动。家家户户在正面墙上都要悬挂像。要高唱东方红,要学习或者背诵一条语录;还要请示今天要开展什么工作,干什么活计。这样的程序完毕了,才能开始吃饭。晚饭后要在像前汇报一天的工作情况和思想变化,要斗私批修,狠斗私字一闪念。简单点说,叫做早请示晚汇报。第二件事,抓批思想活动。第三件事,是抓文艺宣传队。成立了以万友为队长,尹成钢为编剧,尹成君为导演的思想文艺宣传队。宣传队成员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晚上排练节目。

    尹成钢买了三个笛子组合的套笛,尹成君买了一把高音二胡,尹成骏买了一把中音二胡,尹成海买了一把板胡,张富买了一把大瓮,也就是低音二胡。许国民打小鼓,许国军打铴锣,尹成财打钹。小乐队组成了。

    王晓兰很喜欢文艺活动,经常和万友、尹成钢在一起研究怎样办好文艺宣传队,有时还亲自指导或者编排舞蹈动作。男女青年经常在一起摩拳擦掌,感情的火花往往会被撞击出来。

    王晓兰非常关注尹成钢与叶灵芝的恋爱关系,她认为他俩的恋爱关系应该解除。这是阶级斗争的需要,前途的需要。尹成钢要是娶了叶灵芝,那是要后悔一辈子,一辈子都会生活在矮檐下,永远都不会有出息。她也知道了尹成钢在高中时参加推荐上大学,被人家说成是看不见阶级斗争的人,不突出政治的人,只知道钻研书本、钻研业务的人。她与老杨交换意见时把自己的看法说了。老杨同志同意了王晓兰的见解,在大队会议上,当时李天成、李纯生都在座,他谈了对尹成钢与叶灵芝恋爱的看法。这样的话不会传不出来。

    尹成钢听说以后,心上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地下坠。他一天到晚耷拉个脑袋,打不起精神。叶灵芝听说以后,也觉着自己不应该嫁给尹成钢,不应该连累他。屯中有眼力的人早都说,尹成钢是条大鱼,早晚要跳龙门,居人之上,咱这个霍林河太小养不住他的。自己家庭出身不好,真要是误了人家的前途,一辈子都对不起人家。叶灵芝伤心地哭了,哭得死去活来。好心人都来劝她,哭坏了身体什么都完了。

    尹成钢的思想是积极的。他反对阶级斗争扩大化、简单化、人为化。他不反对阶级斗争。他认为在共产主义未实现之前,阶级斗争是永恒的真理。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个阶级,要永远斗下去,直到无产阶级最后胜利为止。他向大队党支部写了入党申请书,写了保证书。

    大队党支部研究了尹成钢的申请书、保证书,研究了他提出的别人提不出来的观点,认为有必要开导一下这位博览群书的有志青年,引导他确立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李天成亲自找他谈话,谈话中具体到了与叶灵芝的恋爱关系。李天成语重心长地说:“你要进步,你要入党,就必须站在无产阶级这一边,就不能娶叶灵芝为妻。她是被管制的女儿,你要是娶了她,你就断了你自己的前途。党支部这么多党员举你手的人不会占多数,就是说党支部这一边不会得到通过。我一个人同情你、理解你,只是一票,还有那么多党员哪,一人一票,他们都有表决权。”

    尹成钢听了李天成的话,当时只说了一句话:“容我思考一番。”有什么思考的,其实很简单,就是两条路。一条是进步的路,通往前途的路,走这条路了,就不能娶叶灵芝。另一条路是平平常常的路,没有前途的路,走这条路了,就可以娶叶灵芝。她想找叶灵芝谈谈,想听听她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这个时候,叶灵芝的脑袋里装满了流言蜚语。什么王晓兰学吹笛子,尹成钢手把手地教。什么在没有人的时候,两个人显得格外亲密,促膝谈心。什么贫宣队的意见,党支部的意见,都是王晓兰的主张。王晓兰想嫁给尹成钢,在中间别上了一脚。她本来就够闹心的,一听这些如同火上浇油。她急火攻心,悲痛欲绝,长了一场大病。

    尹成钢知道叶灵芝有病了,还很重,都不能起炕了,心里又着急又惦记,就到供销社买了几斤水果拎着去看她。他来到她家见她躺在炕梢,面色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和光泽,两眼呆滞无神。她见他来了,买了东西来看她,激动得两只眼里的泪水像珍珠穿成了串,亮晶晶地闪耀出来。他走到她的跟前,坐在了她的身边,眼泪也无声无息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了。这是他有生以来记忆中的第四次哭泣。

    第一次是在小学六年级上学期的期中考试,数学成绩得了第二,他可是第一的时候太多了,心里实在难受,接受不了这个第二的现实,他哭了。第二次是他姥爷去世,好好的姥爷说走就走了,他哭了。第三次是推荐上大学,蒙受了不白之冤,无人支持他的观点,他哭了。这一次,他就要与青梅竹马,相爱多年的女友恩断义绝。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没到伤心处。这是痛苦的泪水,是悲伤的泪水,是无可奈何的泪水。

    尹成钢伸出手放在她那瘦俏的手上,无限伤感地说:“你可要保重,身体要紧。我这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各方面的压力太大了。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你,日后一旦有机会,我会帮你的。我们永远心心相印。那些流言蜚语,你可不要相信,我不会和王晓兰结合的,我可以与你击掌盟誓。我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让你承受这么大的折磨和痛苦,真的对不起你呀!”他拉着她的手摇了几下。

    叶灵芝忍不住哭,她哭着说:“我不怨你。我出身不好,不能连累你。你现在就是说一百个娶我,我也不会答应你一个。”说着说着,两个人抱在了一起,哭得星斗不明、天昏地暗。让人真的听不下去、看不下去啊。

    这时,传来了脚步声,是叶灵芝的母亲回来了。他站了起来,向后退了两步,擦干了眼泪对叶灵芝说:“你要好好养病,坚强起来。过两天,我还会看你来的。”说完,他向梅桂花打着招呼:“大娘,我走了。您照顾好灵芝,好好劝劝灵芝。我真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您。”叶灵芝哽咽着,说:“你不要上火,不要这样说,我不怨你。”

    尹成钢泪眼模糊,推开屋门走到外面。外面是一片漆黑,他觉着天空就像一口大黑锅,非常沉重地从上面降下来。他两眼发黑,不知东南西北,他的心要从喉咙里喷出来。他踉踉跄跄地走在当街上。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他似乎看见了星星点地,听见了有人呼叫“哥哥”的声音。他好像是在梦中惊醒,拉住了弟弟尹成君的手。两个人慢慢地往家走去。原来,高玉兰看成钢这么晚了还没有回来,让成君找一找。尹成君在当街来回呼喊着。

    王晓兰知道了尹成钢与叶灵芝断了恋爱关系之后,来他家的次数明显增多。

    有一天,尹成钢干活歇气儿从场院里回来想喝点水,来到了家一看,王晓兰正在炕头坐着,与母亲谈得很热乎。王晓兰看到他从外面走进来,脸上挂着笑容,把刚做好的一双棉鞋拿在手上,笑着说:“这是我和大娘一起给你做的棉鞋,你穿上看看合适不合适?”他不动声色,不热不冷地接过来,把鞋穿在脚上,很合适、很暖和,也很好看。王晓兰仔细地看了看,说:“这不比你穿那靰鞡好看多了。过春节的时候,你穿上它上我们家串个门呗。”他愣着眼睛看着她,似乎没有听清她说什么。她没有在乎他的眼神,继续说:“你穿上它,可精神多了。穿上它去相看对象,姑娘她爸妈保证都能相中。穿上它去岳父家吧,可千万别穿那靰鞡去呀!”她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看着他的母亲。这时他才听懂了她说的含义。他注视着她,上下打量着,好像是第一次见面。她看他目不转睛地瞅她,感到不好意思,脸红了,把头低了下来。

    尹成钢的内心很矛盾,虽然表面上已经和叶灵芝断了恋爱关系,多日不再往来,但是心里还是有她。叶灵芝的影子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就这么几天让他移情别恋是办不到的。再说了,你王晓兰是来搞斗批改的,是贫宣队员,明目张胆地在你工作的地点找对象,恐怕不合适吧!尹成钢对王晓兰的言行感到很不理解,从内心产生厌恶。

    贫宣队里对尹成钢与王晓兰的关系,也是议论纷纷。有的说,王晓兰不对,拆散人家的恋爱关系,自己要跟人家搞对象,目的不纯。也有不赞成尹成钢的,说他看上了王晓兰就抛弃了叶灵芝,朝三暮四、朝思夕改,典型的当代陈世美。戴新晶反对王晓兰的做法。有一回两个人争论问题,就扯到了这件事上,两个人好一顿吵闹,都吵到了大队贫宣队队长那里。把队长气得眼珠子都要冒了出来。

    究竟贫宣队队长怎样解决王晓兰与戴新晶之间的意见分歧,尹成钢与王晓兰的关系能发展到什么程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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