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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四十三回 宫老太践行承诺 李纯荣认祖归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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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接上回,话说白才有意岔开话题,就有人前来报告说,接尹祥的吉普车回来了,白才告诉在另外一个高级房间等着。他让郑有文夫妻先在这个房间休息一会,路途劳顿、养养精神,自己先去接待一下,问明情况后再回来细说。白才招呼叶文生一同去了。

    尹祥被服务员领到一个高级房间,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感到既陌生又新奇,上下下右地观看,目不暇接。因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去的人只说是县委白书记找,可能与在龙岗车站时的事情有关。一想起那时的事,就叫他心惊肉跳、忐忑不安。他叼着服务员给他的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胡思乱想。

    尹祥本来不会吸烟,喉咙受了刺激,咳嗽了几声。这时他看见了叶文生,跟在白书记后面微笑着走了过来,感到有点奇怪。他很有礼貌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叶文生先说话:“尹祥,你刚到啊?”“刚到。”叶文生指了指白才说:“这是咱们的县委白书记。”“我认识白书记,当然是一面认识。我认识白书记,白书记不认识我。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夜校毕业的事;还有一次在隆兴粮库,我送公粮,车队排得好长,很远、很远。白书记去检查工作,看到了这样的情况,就指示粮库领导集中力量歇人不歇秤。大秤小秤一起上,两班换着收公粮。白书记真替农民着想啊。有没有这回事?”他很认真地说,称赞的口气。

    白才笑了,笑的是那样开心。他说:“这两个事有。为人民干了几件好事,也干了几件坏事。干好事是从心眼里,一心一意的;干坏事则不是,好心办了差事。今天咱们不说这个,有时间的时候再唠这个话题。今天找你尹祥来,有个重要的情况向你了解。我看你挺紧张,别紧张。你可要实事求是,实话实说,知道多少就说多少,不许藏着掖着。”

    尹祥是个爽快人,直言不讳,说:“白书记,你不要卖关子,就凭你卖公粮那阵子,给我们农民兄弟开方便之门,那样的看得起我们,我没有理由不实事求是,保证实话实说,不掺虚弄假。你就说是啥事吧。”

    白才问:“你四零年前后在龙岗火车站给日本鬼子出过民工?”尹祥掰了一会手指头说:“差不多,是四零年前后,在龙岗车站出民工。”“是你用扁担把庞队副的腿打折的?”尹祥的脑袋轰隆一下,这事已经过去快三十年了,难道那个姓庞的,来算那打折腿的老账来了,文化大革命还管这个事呀。怕的事真的来了。一想到张兆林的死,心有余悸,忧虑即刻显在了脸上。叶文生看见他脸色有变化,就猜到他可能想多了。这个人的心眼太诡诈,就笑着对他说:“你都保证了,实话实说,咋的了,怕了。不追究你的刑事责任。”只见尹祥挺了一下胸脯,攥紧了拳头说:“是我干的。好汉做事好汉当,绝不连累别人。但那个姓庞的有错在先,我有错在后。不信的话,你去问问李天成,他在场可以作证!”他有些着急了。

    白才并不理会这些,继续往下问:“你在那出民工的时候,听没听说日本军队里有个郑翻译,宋豪彬有个三姨太叫三娘子的,他俩是相好的?”

    尹祥有些嘀咕,这是干啥呀,问三问四的、乱七八糟的。他反问一句:“问这有啥用?”

    叶文生一听有些不高兴了,说:“你看看,这一会的功夫就又忘了,你不是保证实话实说吗,问啥你就答啥呗。”

    尹祥一想,得,旁边还多个帮腔的、溜缝的。他只得答话,说:“听别人说过这件事,咱可没看着。”“他们相爱有个小孩,送给一个姓宫的代养,你可知道?”“听说过这件事,是以后的事情,可不是四零年。”“那个姓宫的与你有点亲属,是吗?”“那是我去二姐家,一推门听到的尾音,是无意中听来的。我进了屋,人家就不说了。我听后,猜测是我二姐夫那边的亲戚,我没有细问,不确切。是谁告诉你的,白书记?”“按你的猜测那个姓宫的孩子住在哪里?”“就住在我们伊岭屯。”

    白才听到这,心中好不欢喜,眼前一亮,但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白才看了叶文生一眼。叶文生脑袋转了好几圈,糊涂了,就问尹祥:“咱屯哪有姓宫的,有姓宫的,我怎么不知道?”“他改姓了,用改了的姓名搬到咱们屯的,你怎么会知道?”叶文生看了看白才,想了想,一拍大腿,提高了声音说:“你说的是李纯荣,对不对?”“对,就是李纯荣。”“怪不得,我一见李纯荣,就好像在哪见过。原来他就是郑翻译和三娘子的孩子宫长荣!”叶文生惊喜万分。尹祥听到这,明白了几分,看了看白才。心想,是郑翻译来找孩子不成?

    白才把郑有文与王韶华寻找儿子的事情,向尹祥细说了一遍。尹祥低头想了想,说:“要是这样的话,我提供的只是个线索,我证明不了李纯荣就是宫长荣,李纯荣就是郑翻译和三娘子的儿子。能说明白这件事的,是我的连襟张万福。把他找来,他肯定知道根底。”“他家在哪?”“他家就在南门外蔬菜队。”

    白才听了他的话,认为李纯荣十有八九就是宫长荣。但是,为了稳妥,还要走两步棋。这两步棋走完了,确实没有疑义,才能是板上钉钉。白才想好了方案,就让张秘书打电话,让吉普车马上过来。

    吉普车不一会功夫就过来了。为啥这样快呀,白才指示,这几天,吉普车要专程,给郑翻译办事,别的事都要缓办。为了应急,还把武装部的车也借来了。张秘书招呼尹祥上车去找张万福来见白书记。

    尹祥坐上吉普车来到了张万福家。张万福没有在家,他就向高玉芬说明了来意。她听说是县委书记白才委托的事,坐上车,同他一起来到了菜社的暖棚。张万福看见一辆吉普车疾驰而来,到了暖棚前把车停下,他还感到很奇怪,什么官,坐吉普车来干什么?等到人从车上下来,一看是自己的媳妇和连襟尹祥,他惊讶不已。忙问:“你们俩坐上了吉普车,成了高贵的人啦,有事啊?”尹祥正要说明来意,她碰了张万福一下,说:“你们俩上车去说吧,白书记等着哪,我替你烧炉子。”

    两个人上了吉普车,吉普车风驰电掣一般返回县政府招待所。两个人来到了房间,一看无人,就坐在沙发上等候。服务员看到尹祥回来了,又领来了一个人,急忙去找白才报告。王秘书挡住了服务员,自己向郑、王休息的房间走去。

    这时,白才、叶文生正在郑有文、王韶华的房间,向郑、王两个人简略介绍,知情人尹祥来后所说的具体情况。郑、王两人听其进展,虽然波折起伏,但希望就在眼前,都非常高兴。激动地说:“这得感谢白书记,感谢叶文生,感谢尹祥的大力支持。今天晚饭,我们安排,以表谢意。”

    白才听到王秘书的报告,就快步来到了尹祥休息的房间,叶文生也跟了过来。白才见了张万福,拍了他一下,微笑着说:“这不是城南菜队的张队长么?东找西找、海里捞针,还是你呀!坐,快坐,别站起来了!”张万福还是站了起来,拉住白才的手。

    白才是怎么认识张万福的?有一年,旱情比较严重,蔬菜供应比较紧张,机关干部买菜都得排队,费时费力不说,有时排了好长时间的队,菜却没了。张万福当时正在城南菜队当队长,他知道这个事后,主动派会计来政府大院联系,在政府东侧临时搭个菜棚,按菜票供应。就这样,白才会见了张万福,夸他为政府办了一件好事。这件事以后,城内居民都按票供应蔬菜,菜棚前排队的现象消失了。

    张万福紧握着白才的手说:“我现在不当队长了,年岁大了,让给年轻人了。”白才风趣地说:“原先你帮过我吃菜的忙,咱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咱们是老交情!今天出现了新情况,得帮我找人的忙。你说是不是呀?”张万福松开握着白才的手,微笑着说:“我听尹祥说了,有你白书记出头露面咱能隐瞒吗?要是换个人问这件事,真不能告诉。这个人情就给你白书记了,将来有什么好事,想着我们点。我、尹祥、叶文生,你别给忘了就行。”

    白才听了连忙说:“张队长,你说到哪里去了,别说你们了,就是你们的后代有用得着我白才的地方,有求必应。”“求什么,不是我们去求,而是你的心里想着我们就行啦。”

    张万福继续说:“宫长志是我的表哥。我表哥没儿没女,就收养了这么一个孩子,两口子视为掌上明珠。开始说是代养,有朝一日认祖归宗。后来三娘子不是死了么。娘死了,孩子谁还能要了。我表哥在去世前,就领着表嫂和孩子更名改姓住到了伊岭屯。”

    张万福这么一说,真相大白。李纯荣就是宫长荣,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白才一听大功告成,喜上眉梢,问尹祥:“你还有什么补充的?”“郑翻译的儿子现在叫李纯荣,已经参军去了,准备今年退伍。宫大哥不幸去世后,宫大嫂领着儿子过日子,两个人相依为命。郑翻译认了儿子,这个变化是天大的变化。事情突然,宫大嫂可能承受不了。得好好跟宫大嫂说说,孩子给养这么大了,对象都给找了。对象就是我五兄弟的大姑娘叫尹春兰的。”尹祥有些担心地说。

    白才点了点头表示赞成,说:“说得好。今天也晚了,车要是跑个来回,都是土路得用三个小时。那宫大嫂岁数也不小了吧。给他拉来,明天再给她送回去,也够折腾的了。和郑教授商量一下再说。晚饭时间也到了,郑教授说他请客。他从远方来,是咱们的客人,能让他破费吗。晚饭我请客,各位都别走。”白才非常高兴,挥舞着手说

    张万福说:“我不吃这顿饭了,得回去。他二姐替我看着大棚里的炉子哪。一个女人家,天黑了怎么办?”白才说:“好办。让司机再跑一趟,你跟车回去,去找现任队长派一个人去,不就完事了。你跟车可回来啊!”

    白才让张秘书去安排这件事。张秘书领着张万福走出了房间,叫上吉普车走了。

    白才招呼房间里的人,说:“走,咱们走,向郑教授和王女士报个喜。让他们把认了儿子以后的事想一想,宫大嫂会提个什么要求啥的。”几个人一起来到了郑教授的房间。郑、王两个人虽然旅途劳累,但找儿心切、着急上火,一会儿坐着,一会儿站着,一会儿躺着,怎么都不得劲。他俩听到了开门声,急忙从床上坐起来,来到了地下,客气地打招呼,分宾主坐好。

    白才怀着胜利的喜悦和激动的心情,说:“郑教授、王女士,恭喜你们。”他指了指尹祥,让他们互相认识,并把刚才所了解的情况做了比较详细的叙述。郑、王两个人听完后,脸上充满了笑容,非常激动,与各位一一握手。郑教授含着眼泪说:“感谢白书记操劳,感谢各位,感谢各位大力协助。我郑有文不胜感激,以表谢意,今天晚饭我请客。”王韶华热泪盈眶,两腿发颤,躬身向各位施礼。

    白才扶着郑有文,尹祥扶着王韶华,让他们坐下来。白才说:“请客的事就由我了。郑教授、王女士,你们是客人,就别争了。之前那,我就已经和他们几位说好了,由我做东请客。明天的事情得安排一下,得去趟伊岭屯见见宫大嫂。去两辆车,我跟武装部的赵部长都打好招呼了。先走一辆车,拉着尹祥和张队长,到了伊岭给老大嫂一个信儿,稳定一下情绪。隔一个小时以后,我、郑教授、王女士、叶文生坐第二辆车,叶文生当向导。与老嫂子见面后,把事情都要说清楚。得问问人家有什么要求,咱们要想方设法给出满意的答复。”郑、王两人同意白才的安排,并且保证老嫂子有什么要求都答应,让认儿子就行。

    几个人商量差不多了,张万福也回来了,与郑、王引见已毕,又探讨了一下可能出现的问题。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人都来全了,张秘书招呼去吃晚饭。

    来到了政府招待所餐厅高间,分宾主坐好,菜很快就摆齐了。白才举起了倒满洮南香的酒杯,脸上洋溢着笑容,说:“郑教授与王女士寻找战争年代失散的儿子,从京城到省城,又来到了这个小小的霍林县城,千里迢迢、长途跋涉、辛苦劳累。省革委会聂副主任非常关心这件事,来电话要求我找熟人帮助。在叶文生、尹祥、张队长的全力鼎助下,如愿以偿。我们这个地方穷乡僻壤、物产不丰,薄酒素菜,表示一种心情。共同举杯,对郑教授和王女士的光临表示热烈欢迎,为郑教授和王女士千里寻子成功表示祝贺。干杯!”

    众人响应白才的提议,举起了酒杯一干二净。

    第二杯,郑教授给各位敬酒。他的眼睛满含着泪水,泪水在灯光中闪烁。他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想了想,又把酒杯放在了餐桌上。他说:“我郑有文与韶华来我第二故乡,千里寻子,劳驾各位了。我首先给诸位鞠一躬。”看来,郑有文按捺不住内心奔腾不息的潮水,眼泪终于离开了眼眶来到了地面上。“感谢各位,啊,感谢各位。”他有些哽咽,话都要说不出来了。王韶华拿着手帕,低着头直揩眼泪。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谁还有心思喝酒,谁还有心思吃饭。

    白才看见酒桌上的其他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他提高了嗓门说:“来,咱们把郑教授提的这杯酒干下去。”大家端起来酒杯,酒杯见底。接着是张万福、叶文生、尹祥,分别提杯敬酒,都向郑教授和郑夫人表示祝贺。这个宴会在白才的主持下很快就结束了。

    张万福张罗回家。服务员给叶文生、尹祥安排房间。白才与各位打了招呼,说有点别的事需要处理,明天见,与张万福坐上吉普车走了。

    郑有文和王韶华兴奋不已,有这么多人帮忙,朝思暮想的儿子终于找到了,顿觉天高地阔。有诗为证:浮云聚集凝成雨,滋润沙漠变良田。寻子不见天变窄,霍林三行心才宽。

    第二天早起,郑、王、叶、尹,盥洗已毕,在张秘书的导引下来到了饭厅早餐。早饭简单,馒头、米粥、四碟小咸菜,还有几块红方、青方。郑、王的心情格外好,在吃饭的时候满面笑容,与叶、尹说了不少家常话,还打听叶、尹两家孩子读书的情况。当郑知道尹祥的孩子有两位读中学,学习很优秀。就说,将来考大学要考北京大学,进京读书长见识,对孩子要好好培养,不要怕花钱。尹表示赞同他的话,向他点了点头。他们四个人吃完饭回到了房间,张万福已经来了。服务员给每一个人都沏了一杯茶水。

    饭后三十分钟左右,有一辆吉普车开了过来,张秘书走到房间来召唤,尹祥和张万福走出招待所坐上了吉普车。吉普车卷着烟尘向伊岭屯疾驰。吉普车从伊岭屯中间穿过,一直开到宫家院内。司机踩了一下刹车,车停了。

    宫长志一家来到了伊岭以后,找了一家东西屋,暂且住下。第二年准备盖房子时,宫长志年老力衰,着急上火,得了病,多方医治无效,命归西天。宫老太与李纯荣再也没有张罗盖房子,继续和别人住东、西屋,孤儿寡母的也招人可怜。李纯荣参军以后,宫老太一个人过日子,和别人住东、西屋也是个照应,要不然孤孤单单的,有点啥事别人都不知道。东邻西舍都说这样个住法,是最明智的选择。

    东屋住的大人都干活去了,孩子们或去读书或去玩耍,车进院只有宫老太一人迎接。

    宫老太虽然年纪大些,但身体好,耳不聋、眼不花,满口牙没有一个离开工作岗位,继续为她服务。当她听见车声,看见一辆吉普车开到了当院,很惊讶地从屋内出来观看。她看见张万福从车里下来,走上前说:“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刮来了。”张万福微笑着说:“想大嫂了,来看看大嫂。”说着话,用手接过尹祥从车里递过来的东西。她笑了,说:“来就来呗,拿东西干啥,这不让你破费了。”尹祥从车里钻了出来,说:“我二姐夫特意来看你,给你买的好东西。”张万福与宫老太拎东西,尹祥去招呼司机进屋。

    几个人来到了屋里,屋里只有一口表面描龙画凤的大柜,在北墙上靠着。供人坐的凳子一个都没有。张万福、尹祥、司机都坐在了炕沿边上。与宫老太扯了一阵闲话,就切入了正题。张万福满脸喷着笑,说:“大嫂啊,我今天和尹祥来是向你报告一个好消息的,你可得挺得住啊!”宫老太听了有点糊涂,笑了笑说:“好消息,怎么还能挺不住呀!是不是李纯荣在部队有啥事了?你这一说,我的心都跳啊。你可别来吓唬你嫂子来啦。”“不是李纯荣有事了,是郑翻译有事了,三娘子还活着。那个郑翻译,就是李纯荣的爹,还记得不记得了?”“记得、记得。他咋的了”“人家现在是北京大学教授,日文系主任。他寻找儿子,来到咱县找县委书记白才。省军区有个聂副司令员,现在是省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就是当时在龙岗的聂耀武连长,是郑翻译的朋友,指示白才无论如何得帮助郑翻译把儿子给找到。白书记消息灵通、神通广大,一查就把我们俩给查住了。”“都说了?”“都说了。”“那个三娘子真的没有死?”“真的没死,我们都看见了,还和年轻时一样漂亮。”“是谁告诉白才的哪?”“是叶文生。”“这个叶文生,纯粹是个坏犊子,提供这个线索干啥。”“叶文生是地下党员的时候,白才是他的上级。”“怪不得。”

    这个消息让宫老太绞尽脑汁、苦心经营的家终于破碎了。她感到晴天霹雳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犹如大雨倾盆浇头灌顶,如同进了八卦迷宫晕头转向,又像那十三香进了鼻孔里百味俱全。只见她,额头上渗出了汗珠,眼里流出了泪水,鼻涕淌在了嘴唇上。她一把一把地抹呀,一把一把地甩。口中念念有词:“我那儿呀,我那儿呀!妈可把你拉扯大了,能娶妻生子了。你要认祖归宗了,妈可咋整啊?”撕肝裂肺、悲痛欲绝。

    张万福劝导她:“嫂子,你也得想开点。是人家身上掉下来的肉,能贴在你身上啊。是人家骨血,能不来找吗。一开始也是讲好了的,是代养,认祖归宗的。这回真的来了。算这回都已经来三次了。你把心放宽点吧。”

    尹祥听不得宫老太的哭声,只得走出房门去找凡月琴、乐淑华、李易兰她们来劝一劝,平时她们经常来往,话能听得进去。她们三个先后来到,好说歹说,总算是止住了哭声。

    张万福露出了勇敢的笑容,说:“大嫂啊,古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小弟斗胆说这一句。你呀,应该稳当稳当,动动脑筋思考思考以后的事。一会人家来了,你一个劲地哭,那咋整啊?人家要是问你,话复前言,说话算话,是不是呀?你说啥吧。你得想,有啥要求没有。现在,你就想一想,提出来,大家都在,帮你拿个主意。他郑翻译也好,三娘子也好,也不是没良心的,无情无意的。李纯荣也不能忘恩负义,对你会和先前一样,什么都不能差,他有俩妈不是更好吗。要不然,你们都去北京,去当首都人,享受一下大城市生活,岂不美哉。”大家七嘴八舌都给宫老太出主意。

    议论纷纷,有些头尾了,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吉普车的动静。众人呼拉一下子,出了房门去迎接。宫老太在大家的簇拥下,抹干了眼泪,支着精神,走在最前面。郑教授先下车,脚一踏地,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了宫老太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问:“老大嫂,还能认出我吗?”王韶华随着也跟了过来,拉着宫老太的另一只手,问:“嫂子,你看看我,我是谁呀?”

    宫老太看了一会,强颜欢笑,说:“你们俩,和在龙岗时没有多少变化,走在大街上我都能认出来。就是郑翻译有些老点。你三娘子,还是那个样。你刚下车,我就看出来了。你不是走过来的,是飘到我身边的,像那天女下凡来人间。”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场面开始轻松,紧张的气氛开始淡化。

    尹祥看见白才被晾在旁边,就高声向宫老太引见白才,也是有意引起众人的注意:“老大嫂啊!这位是县委白书记!”郑翻译、三娘子听到这个声音,都松开握着宫老太的手,给白才散开个空地。白才走上前来,握着宫老太的手,向她祝贺故友重逢。

    郑有文看了尹祥一眼,投去的是佩服的眼光。在关键时刻是尹祥把白才推到引人注目的地方,真是个有头脑的人。

    尹祥又招呼大家进屋坐。郑教授、王韶华与宫老太到了西屋,说着分别后的话。白才看东屋没有上锁。宫老太为人厚道,房东很信任她,出门从来不上锁。白才把张万福、尹祥叫到了东屋,问他俩:“你俩先来打前站,宫老太知道了消息感觉怎么样,提什么要求没有?”尹、张就把宫老太听后的表现比较详细地叙述了一遍。最后尹祥说:“宫老太同意李纯荣认祖归宗,不管怎么说那是人家的血脉,当初也是那样讲的。她只是说年老体衰,没有劳动能力,没有资金来源,生活怎么办。简单说就是两件事,一是养老,二是送终。”

    白才想了想,说:“尹祥,你去把郑教授请到东屋来,咱先跟他单独谈谈,问问他是怎么打算的。”

    尹祥到西屋把郑有文请到了东屋。白才让尹祥把先头说的,再向郑教授叙述一遍。郑有文一边听着,一边认真地想,等尹祥说完。他就说:“保证满足宫大嫂的要求。认祖归宗和养老送终虽然是两件事,但并不矛盾。李纯荣与宫大嫂的关系不变。宫大嫂的养老送终仍然由李纯荣来管。纯荣退伍以后,我想在北京给他找个工作,就把老大嫂接到北京去。她要是不愿意去,故土难离,保证生活费按月寄来。标准就是我们的工资总合除以四。再多一点也行,我的稿费都没有动。”白才说:“她要是不愿意去北京,给她送到敬老院也行。隆兴的敬老院条件也不错,尹祥的三姨就在那里呆过。敬老院都是同龄人,有说有笑的还不寂寞。”郑有文说:“那样也行。不管她在哪里,生活费照拿不误。去哪由她自由选择。去哪好,大家也帮她拿拿主意。”

    意见基本统一了,就看宫老太怎么样选择了。几个人从东屋来到了西屋,想征求一下宫老太的想法。白才在几个人的推举下,把大家的意见综合了一下,说给宫老太听。宫老太表示等李纯荣退伍以后再商量商量,听听李纯荣是什么意见。听宫老太的意思,去北京不想长住,呆几天逛逛京城,开开眼界,也挺好的。郑教授郑重其事地说:“老大嫂提啥要求我都达到。要星星咱摘不下来,要月亮咱拿不下来,别的要求没说的,有求必应。这么多年了,养我儿,不容易呀!我给老大嫂磕三个头,感谢您的大恩大德。”郑有文含着泪,跪在宫老太面前磕了三个头。

    宫老太连忙扶起郑有文,满眼泪花,眼看着就要淌了出来。她说:“这咋说哪,郑老弟,你给我磕头,这不折杀大嫂吗,快快请起,咱们是一家人哪!”“老大嫂,您说得对,咱们是一家人,纯荣是咱们共同的儿子,纯荣仍然管您叫娘。没有你宫大嫂,我们上哪去找儿子去呀!”郑有文抹着眼泪激动地说。王韶华拉着宫老太的手,眼泪像串串珍珠与地面相连,说:“您到北京去吧,咱们一块过日子,那里的条件好。”她哽咽着,泣不成声。

    说说话的功夫,就快到晌午了。宫老太说:“给这吃完饭再走吧。月琴、淑华、易兰,你们几个帮着整点饭。让郑翻译、三娘子、白书记他们吃完饭再走。尹祥呀,你也帮张罗张罗,杀两个小鸡,再去找李天成、纯生他们来。”正说着,就听见外面有人气喘吁吁地说:“不用找啦,我们都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两个人跑得红头涨脸,一进屋就向白书记问好。白才拍了李天成一下,说:“毛毛愣愣的,还把自己当小伙哪。”李天成向白才介绍李纯生。李纯生说:“我认识白书记,白书记不一定认识我。”白才说:“我认识你,你叫李纯生,对吧。咱们都见过好几回面了。我数数啊,看看对不对。县劳模会、毕业典礼、三级干部会,还有,也得算是老相识了。天成以为我这个当过县委书记的人,脱离群众、高高在上,不认识几个人哪。毛主席说得好,相信群众、依靠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我联系群众,扎根于群众之中,全心全意为人民,不做官当老爷。自夸其德啦,实在不好意思。”满屋的人听了白才的话,都笑了。白才也随着众人笑起来。屋内呆滞的空气被冲散了,新的话题开始了,人们活跃起来。胆量大的人开始向白才提问题,他能说善讲,按照自己的表达方式,对答如流。

    饭菜准备齐当,放上桌子,按顺序分宾主坐定。

    全是炕桌,分两桌,炕头一桌,炕梢一桌。白才、郑有文、王韶华、李天成、宫老太、李易兰一桌在炕头;李纯生、尹祥、张万福、叶文生和两位司机在炕梢。

    李天成摸着酒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看那架势是要先起杯说话。但是,他看白才在座,不好意思当这个头。他端了两下酒杯,像是端泰山,怎么也没有端起来。白才看出李天成的意思了,就说:“天成,你的酒杯怎么那么沉重哪?我眼睁睁瞅你端了两下,没有端动。来到了你的一亩三分地,你是这里的主人,是不是得举行个欢迎仪式呀。想当年,你李天成在县里表彰大会上发言,像打雷似的,叱咤风云。郑教授、王女士不是外人了,从今天起,咱们是一家人了。在座的都是亲戚。”

    李天成其实就是等着白才这句话,他亮了亮嗓子,把坐的姿势改为半跪半坐,挺了挺腰板,让腰板直一些,比别人高出有大半个脑袋。他很激动地说:“我是庄稼人,虽然当上了大队党支部书记,但还是农民。接白书记的话茬说两句,要不是白书记这话做引子,这话在肚子里翻江倒海就是奔腾不出来,云雨被巫山挡住。白书记在场,各位好。郑教授、王女士北出山关寻子,从京城来到了咱们这个小小山村。土龙岭欢呼,霍林河歌唱。蓬荜生辉,人面增色。”说到这,他停了停,看了看白书记,唯恐话语有失。他看白书记笑容满面,猜到自己说的话还不错。才继续说道:“午饭是老大嫂预备的,晚饭我请客,敬请各位,白书记带头,谁也不要走!夜校时小老师尹成君讲过一个成语叫鸡犬不宁。午间只杀了鸡,没有杀狗。要应这个成语,晚饭一定让大家吃到狗肉。让我们共同举杯,祝贺老大嫂和郑教授、王女士久别重逢,祝贺郑教授、王女士寻子成功,欢迎白书记来我们屯做客。举杯痛饮,座山雕百鸡宴一样,一醉方休。”在座的都热烈响应,把一杯酒都倒进了嘴里,只有宫老太端起酒杯用嘴唇抿了一下。李天成看了看宫老太的酒杯,洋溢起笑容,还要说话。

    不知李天成要向宫老太说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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