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回 天成提升当支书 尹祥杀猪会亲友
李天成忙了起来。一个是组建伊岭屯的队委会,另一个是组建伊岭大队的党支部委员会、管理委员会。队委会主要是队长和副队长人选,这两个人的人选确定了,其他人选就好办了。经过征求意见和协商,确定原生产队副队长何勇为队长候选人向群众大会推荐。在这个酝酿过程中,有的人提出用初中毕业生来担当此任。但大多数人认为,初中毕业生虽然文化高但是没有经验,不成熟,先让何勇干几年,培养培养,观察观察再做定论。
召开群众大会选举队长、副队长那一天,由李纯生主持会议,李天成首先讲话。他说:“根据上级安排,我们新风大队分成两个大队。咱们南边六个屯是一个大队,叫伊岭大队,由我任党支部书记。我担任这个职务后。队长的位置就出现了空缺。经过征求意见和民主协商,今天召开群众大会,向大家推荐原副队长何勇同志作为队长人选,尹全作为副队长人选。他俩都是土生土长的咱屯人,都互相了解,不用过多介绍。下面把选票发给大家,把选举队长、副队长的权力交给大家。希望大家都能认真对待,行使党和国家给我们的民主权力。我提出的候选人虽然是经过征求意见和民主协商的,但仍然是供大家参考,选谁不选谁都是你自己说了算。”李纯生又对选票填写办法做了说明。
票发下来以后,不一会选票都上来了。李纯生、武国发、徐兴邦是监票员和计票员,几分钟的时间就公布了选举结果。他俩都以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选票获得通过。何勇当选队长很高兴,满面红光。在就职演说中,他说不能辜负全屯社员的希望,以李天成书记为榜样,和副队长尹全,和全体社员团结起来干社会主义事业,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有事与大家商量,不专权、不专事。全心全意把生产、把生活搞上去,让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一步一层楼。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之后,何勇又宣布任命尹祥为大车队长,许才为畜牧队长,许秀琴为妇女队长,鞠礼为现金员、保管员,徐兴邦当会计。
会议程序里有群众代表发言,武国发被推荐为群众代表。他说:“李天成去当大队党支部书记,我们祝贺他;何勇当队长,我们拥护他。今后,我们大家要团结起来,在李书记、何队长的领导下艰苦奋斗、奋发图强,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添砖加瓦、贡献才智、洒出汗水。出工要出力,出力要有成绩、有效果。谁也不要好吃懒做、偷奸取巧、耍滑头。力争做一个毛主席、共产党放心的好农民!”显然,武国发在会前有了准备,出语不凡、铿锵有力。
群众大会很成功,李天成、何勇都挺高兴,人们也都欢天喜地。散会了,大家的脸上都露着笑容走出了队房子。
李天成向上级推荐李纯生任伊岭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兼大队长,赵懿本当民兵营长,万有当团总支书记,乐淑华为妇女主任。公社党委很快就批复下来了,伊岭大队党支部委员会和管委会开始行使权力。
赵懿本当民兵营长,有些知道他底细的人都感到意外,对李天成的这个推荐有些看法。因为这个,李天成的威信在一部分人中也受到了影响。
李天成推荐赵懿本的主要原因,就是他与赵懿本的父亲赵希有关系密切,还有李纯生。那时的话说叫磕头弟兄,现在叫铁哥们,屯中盛传小桃园三结义。
李天成、李纯生、赵希有三个人就是多个脑袋差个姓,好的一个人似的,不亚于《三国演义》里的刘、关、张。再加上赵懿本初中毕业,胸中有墨水,能说会道,会来事、会办事。逢年过节,赵懿本都拎上两斤酒、两包糕点去看望李天成两口子。把姬秀英哄得都把他作为亲儿子看待,一说话都是我们懿本、我们懿本的。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李天成当上了大队书记,有了这个组阁权力,就把他拉到了管委会里。人就知道今天和昨天,半夜说话,哪有知道明天的。明天会怎么样,那是明天的事情,谁也很难料到。
事在人为。赵懿本如能正确对待这个提拔,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年青有为,还有晋升的机会。但他利用手中的权力胆大妄为、为所欲为、色胆包天,后来成为历史的罪人。
对赵懿本的成长过程,李天成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没有他的提拔与重用,赵懿本没有权力,野心不会膨胀起来,坏事也许不会干的那样多。他也许还是个普通社员,会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这样的话题有点沉重和闹腾,说点轻松和高兴的事情。
进了腊月,各家各户都在张罗过春节,俗称过大年。准备过大年的第一件事就是杀猪。在农村,一个男人领着老婆孩子过日子,过了一年不杀口猪,那是男人脸上最不光彩的事情。会受到左邻右舍、亲戚朋友茶余饭后的贬低。说男人怎么地懒,不干活;说女人怎么地不会过日子,就会串门子。
杀猪吃肉,红红火火过大年是一年中最大的事情,没有一家,没有一个人不重视的。再说了,杀了猪,有了油,全年油水儿不用愁。一年没有油吃,谁能受得了。那时,农村的食用油以猪油为主。
那时国家猪肉也短缺,规定农户养两口猪的,杀一口猪,卖一口猪。养一口猪的想杀猪就得两家杀一口,一家卖猪,一家杀猪,对半分肉,用钱找平。不这样做的,把猪杀了以后,就卖给国家半拉猪肉。这个规定,伊岭屯社员全执行。
其实,卖猪也是家庭过日子,把日子过好的一个方法。毛猪一等的四角六分钱一斤,一口猪卖一百多元钱不成问题。猪肉八角二分钱一斤,卖半拉也卖六七十元。这可是一个大添补。有钱了,干啥都亮堂,心里也舒服。给孩子、大人、老人们扯几尺布,做件新衣服穿,让大家都高兴、高兴。一年到头了,谁不想焕然一新、人前体面。日子要想过好,都吃了也不行,省吃俭用、口挪、肚攒也非常重要。
尹祥能干活,是赶车的好把式,赶车的技术仅次于李天成。高玉兰朴实、勤劳、节俭,会过日子。尹成钢和尹成君放假了,尹祥和高玉兰就开始算计哪天杀猪。杀猪选日子,也是为了吉祥福气,有好日子过。
暑假的时候,在接到尹成君的初中录取通知书时,家里哪有余钱去读书啊,就卖了一口猪。二百多斤卖了将近一百元钱。除了给尹成钢和尹成君半年的读书生活费用外,又给尹成君买了一套外衣,买了一个新被面,一个新褥面,买了几斤棉花,买了一个枕巾。尹春芳给了一对洋枕头,苏玉山给了一双夹皮鞋,作为填空。卖了一口猪,就可以杀一口猪,吃全猪。
杀猪的那天是腊月二十,临近小年了。尹祥、高玉兰商量着把李天成、李纯生、何勇他们请来吃猪肉、喝点酒,在一起高兴、高兴。别人好办,就是李天成怕请不来,因为他不吃别人家的饭,不喝别人家的酒。婚丧嫁娶例外。两个人最后决定,让成君去请,一定能给个面子。两个人又商量整几个菜。杀猪了,但不能光吃肉。尹祥说,酸菜算一个。
酸菜就是把秋天的大白菜经过处理,装进缸里踩实,过三天往缸里添水浸泡上。菜酸了,就是腌好了。把白菜腌成酸菜是储存白菜的好方法。酸菜的储存方法和吃法都是祖上流传下来的,也是东北地区冬季里的特色风味。
腌酸菜是居家过日子必不可少的。那时生产力不发达,农村经营比较单一,交通运输也不那么方便,南方的季节蔬菜来不到。一个冬天吃什么菜,主要是酸菜。那时的生产队都要种白菜。十一月初,十月末是腌酸菜的最佳时间。早了,温度高,它烂;晚了,温度底,它不酸。到了腌菜的时候,队里组织人力和车,把白菜从地里拉回来,一家、一家的卸,用秤称,按人口平均分配。不管劳力多少,出工挣钱多少,年终能不能超支,现在账面上是正数还是负数。有的人家人口多、劳力少,或摊个意外,或有病了,年终入不抵出,就欠生产队的,起个名叫“三角债”。三角债就在帐上记着,叫做社员往来帐,转入下年,一年一年接着算。分白菜不管这些,分别的物品也是如此,就是分口粮,也是平均分配,刚生下来的小孩也是一个人,照样。也没有人计较这个,天经地义、顺理成章。菜卸到了家,得搁几天,一是等天气再冷一冷,早了怕烂;二是让白菜蔫巴、蔫巴,缸里多装些。根据情况要开始腌了,先要把菜修理一下,把菜叶子用刀去掉一些。这样腌出来的酸菜,白;菜叶子要是多了,就黑。不但颜色不好看,酸菜也不好吃。把修理好的白菜放进开水里浸一浸拿出来,在清水里洗净后,放到搭好的架子上沥水。架子用几块板和凳子一搭就成,简单。沥水好了,就把菜一棵挨着一棵地往大缸里摆。摆上几层,人就进到缸里去踩。踩时,菜的上面要铺上干净的麻袋,以防把白菜踩脏了。踩一踩,实成,能多装,一大缸能装五百斤白菜。白菜满了缸之后,在菜的上面压上一块四五十斤的大石头。再在缸的上面盖上点什么,比如用白菜叶子把缸口封起来,也有用厚布或报纸盖上的。一般的情况下,一个月左右就能腌好。腌好了,就可以食用。
高玉兰接下尹祥的话茬说:“酸菜不只一个,能做两个菜。炖一个,炒一个。把酸菜心挑出来一些,切得细细的,用里脊肉来炒,用点面粉调调就妥。是一道好菜。”尹祥赞成这个意见。他又想了一想说:“把那鱼炖上几条,那可是一道美味,一个桌六条就行。”她对这个想法有点异议。倒不是舍不得给人家吃,因为说到鱼,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生产队组织人力、车力去月亮泡那边割苇子、卖苇子。徐兴邦有心劲也有眼力,发现了冰底下有鱼,主张想办法把鱼捞出来。苇子都长在水边上水浅的地方,水浅的地方也有深坑。等到周围都冻上了冰,深坑却冻不透。来不及回到河中心的鱼就被困在了深坑的水里。几个人商量着,得先跟尹祥说说,因为他是车队长,在这里是领头的,他要支持这事就好办。徐兴邦与尹祥一说,他想了一想,就说,要是能弄到鱼,那可是天大的好事,求之不得。不过,活得干好,不能耽误活计,回去也不能乱说。大家一商量,抽出来一个人,白天挖鱼,因为黑天挖鱼,看不见。其他的人照样打苇子,装苇子,不许去那边看热闹。晚饭晚吃半个钟头,把那个人的活得给抢回来。捞鱼得有工具,跟房东一说,房东正好有一套家什。说干就干,打出来能有三百来斤鱼,三四个头一斤。出勤的是九个人,房东也算一分子,算是对使用捕鱼工具的补偿。每人分得近三十斤的鱼。有这个偏得,出勤的人都眉开眼笑,房东也很高兴。在出勤人临走的前一天,房东把分给他的鱼,炖上了十多条,拿给尹祥他们吃。尹祥他们谁也没有主张在那炖一顿鱼吃,都拿了回来。年岁大的说,给老婆孩子吃;年岁小的说,拿回去给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吃。本来是光明正大,用力气换回来的鱼,可是大家不知为什么,都说得加点小心。到家的时间不能安排在白天,得让下半夜到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就是进屯有几声犬吠,谁半夜也不会出来。就是他要出来,等他穿好了衣服,戴好了帽子,咱们也都进家门了。再说了,黑灯瞎火的,谁也看不真切。回来的那天,尹祥赶车进社房院,打更的能看见。尹祥的那份鱼,徐兴邦背着,送到他家门口,没有随车走。
高玉兰对尹祥提出炖鱼有异议,理由就在这里。尹祥说出自己的见解:“就说小君去他二姨家给县城拿回来的,那不就得了。”她点了点头,说:“这个说法能说得过去,谁也不会怀疑。这是第三道菜。”“炒个白菜片,再炒个蒜苗。”“加上血肠、心肝、瘦肉,八个菜。怎么样?”两个人商议之后,一锤定音。杀猪请人吃饭,上八个菜。
蒜苗是用土办法栽培出来的。到了冬天,把蒜的皮扒掉,把蒜瓣用线穿起来,摆成一圈一圈的盘在盘子里,盘子里放点水。之后,放在窗台上,因为在冬天窗台上的阳光来得早,照射也强烈。过了几天蒜苗就开始吸水、生根、发芽,往上蹿。长到有一筷子高时,割下来炒肉吃,或做调味,鲜美极了。这样的培植方法拿现在的说法就叫无土种植,是先进的培植方法。这就是无土培植方法的雏形,那时无人注意,无人总结罢了。
菜都安排好了,得安排杀猪的人。尹荣掌刀,尹成骏、尹成财、尹成海、尹成钢、尹成君兄弟五人帮忙。杀猪那天,这几个人集合到一起。杀猪活是男人的活,也是埋汰活。先把猪抓住,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捆好,放到结实的饭桌上。在猪的脖子上的适当位置把杀猪刀扎进去,有了一定的深度后,猪血就会顺着刀流出来。尹荣把刀磨了磨,看看锋利不锋利,来到了猪前,尹成君用左手拿盆等着接血。这一刀扎得正道,只见那血淌到了盆里。尹成君用右手拿着刚洗干净的木棒在血盆里搅和,把血筋缠在木棒上。
猪身上的血淌到了盆子里,血淌没了,那猪自然地就没气了,老老实实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像一开始“嗷嗷”地嚎叫挺吓人的。尹荣拿来猪梃子,就是一条一米长些,比筷子粗些的铁棍子,到开水锅里浸了一下,尹荣把猪梃子扎进猪腿上用刀割的口子里,让猪梃子贴着猪皮小心翼翼地往里走。钻了几道空洞之后,他就用嘴顺着猪腿上割的口子往里吹气。他这边吹,尹成财在那边用拳头粗的木棒往猪身上槌,尹成骏和尹成海翻动猪的身子,让气均匀地进到猪皮底下各个部位。那猪鼓鼓的,像个特大的皮球,很好玩的。
几个人抬着猪,把猪放到开水锅上面,锅上有个拳头粗细的木棒横着挡着猪,怕猪掉进锅里。猪稳当了,尹成钢用水舀子,尹成财用一个小盆,舀锅里的开水往猪身上浇。边浇边用手抓一抓猪身上的毛,一抓那毛掉了下来,就是浇好了。浇好了,浇水停下。尹荣用钐刀,尹成骏用锄头板把猪毛刮下来。最难掉毛的地方是猪头和猪蹄。怎么高的杀猪能手也整不净,就等到吃的时候用火去烧上面的毛。吃猪头是在农历的二月初二,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吃猪头祝愿风调雨顺,盼望一个丰收年。吃猪蹄是大年三十晚上,象征着在新的一年多抓挠点钱财,手头宽裕。这都是风俗习惯,祖上传下来的,没有人改变它。
把煺了毛的猪放到当院的桌子上,用温水洗两遍,用冷水洗两遍,冻一会,让猪皮挺实。把刀在磨刀石上磨得锋利一些,用这锋利的刀在猪身上仔仔细细地刮,刮去猪身上的污垢。那猪白白净净的,躺在桌子上很好看。画家们可能没有这个生活经验,或是没有发现这类题材的美,或是笔者孤陋寡闻,没有欣赏到这一类的画,妄言了。
接下来的活就是开膛破肚、解肉、拿板油、摘肠、倒肠、洗肠、灌肠,把肉切成块放到锅里煮,煮熟了切成片再放回锅里。最后一道工序是炒菜、煮肠。最多也最丰盛的一道菜是猪肉炖酸菜。别的菜不添,这道菜管够。别的菜都是配角,讲究样数。尹成君说,配角不可低估,摆在桌上又好看又体面。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尹成君去请李天成,真请来了。真是在尹祥和高玉兰的预料之中。李天成对尹成君有好感,请人家当夜校教师都不怕耽误学习,来请吃饭要是推辞了,话说不过去,怕尹成君用话噎他。别人家的饭可以不吃,尹成君这趟来请,必须得去吃。李天成拿定了主意,就告诉了姬秀英。
快到吃饭的时候,尹成君又去找姬秀英。她盛情难却,也跟了过来。
李天成穿着新做的一套制服,脚上是新买回来的皮鞋,抬着头,挺着胸,慢慢悠悠地迈着方步走了过来。当上了大队书记了,不能像当生产队队长那时,低着个头,说话像烘钟,走路是小跑,办事风风火火,火烧猴腚似的。他自从当上了大队书记之后,心里就在想他所碰到的大队书记都是个什么样子,过电影似的琢磨,得学着点,人前有点模样。
李纯生、何勇、尹全、徐兴邦、许才、赵希有早都来了,见李天成穿戴整齐,迈着方步走进了当院,都在心里想,当上书记了,穿戴、走路都变样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不假。
李天成进了屋,大家都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书记长、书记短的说个不停。姬秀英进了屋,妇女们表现得更出色,李易兰走上前把她抱住,说:“祝姐姐高升了,成了书记夫人。今后枕头风多添好言、少添麻烦。”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
人已到齐按照分工,各就各位。高玉兰炒菜,六婶煮肠,姬秀英烧火,乐淑华、凡月琴忙着放桌、捡碗、摆筷子、拿酒盅,李易兰等着往上端菜。
饭桌都放在炕上,东屋把两个桌子拼在一起算是一个桌子,能坐九个人。西屋也放两张,单拉开,每张桌,坐六个人。东屋都是成年男子,上座是李天成、李纯生,旁座是何勇、徐兴邦、尹祥、许才、赵希有,下座是尹荣、尹全。西屋东桌,是妇女,上座是姬秀英、李易兰、旁座是乐淑华、凡月琴、下座是高玉兰、尹六婶。另一桌上座是尹成骏、尹成财,旁座是尹成海、许国民,下座是张富、许国军。尹成钢负责倒酒,尹成钢把叶灵芝找来帮着添菜,尹成君跑里跑外打零活。尹春侠、尹成铁、尹春香、尹春红,看见饭菜都好了,都闹着要吃,尹成君为了让他们消停,就在外屋旮旯,放了一张桌,找来几块板当凳子,让他们几个坐在那里。几个小孩有肉吃,有饭吃,都安静下来了,只顾低头吃饭。
当端上来六条鱼时,桌上有几个人面面相觑,显出惊奇的样子。徐兴邦看到上来了鱼,脸上有了不安之色,心里想,这尹四姐咋的了,怎么把偷偷摸摸整到的鱼,摆上了光天化日之下,让李天成知晓了根底可不是啥好事。可转念一想,尹四姐可是个聪明人,肯定这里另有文章,有什么说法。不然的话,决不会把这几条鱼堂堂正正地摆在了桌面上。尹祥瞅了几眼徐兴邦,看出他犯了寻思,就笑了笑说:“这不是学生放假了吗,孩子去了他二姨家,人家城里人过春节给分鱼,给拿来这么几根儿,这鱼远道而来,比咱这河里的大,还好吃。好吃的东西别自己家偷着吃。尤其是天成、纯生、兴邦、何勇都高升了,咱们庆贺、庆贺。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感谢毛主席。咱屯群众生活水平像那芝麻开花节节高,得感谢天成、纯生、何勇领导得好。请各位端杯,干它一杯再说。”
李天成把这杯酒下了肚,笑了笑,说:“尹四哥提杯词需要改改,不能提我们几个。以后谁也不许这么说了,影响不好。今天在这画个句号吧。咱屯的生活水平高一些,是咱屯群众自己创造的,我们的成绩是群众干出来的。毛主席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群众是个大舞台,我们今后要凭借群众这个舞台,演出有声有色的戏来,让社员群众生活得更好。”这个话题突如其来,可能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话,估计谁也没有想好,没人搭茬。他停了半分钟,换了个话题,问:“我喝这酒很有度数,进肚里都烫胃,给哪打来的?”尹成君进到东屋说:“我去打酒,售货员小张问打酒干啥,我说杀猪用。他问我请谁呀,我连想都没有想,就说请李书记、李大队长、何队长他们。他说给我打点好的,是稳缸酒。”李天成听了都笑出了声,说:“这小张也学会奉承了。我说这酒进肚咋这么热哪。这酒度数太高,真有点受不了,掺点水吧,要不然会把人都喝坏了。我去上边开会,听那见识广的人说,外国人都喝低度酒,就咱中国人,尤其是东北与内蒙交界的地方,蒙汉杂居,专门喝高度酒。高度酒伤人。小君哪,你去拿点水来,掺完了再喝。”
尹成君取来了两个瓶子,一个是空瓶子,一个装半瓶水的瓶子。他把这两个瓶子都递给了李天成。李天成边掺边尝。他说:“就这样,试试看。我给各位倒一杯,借花献佛,表示对各位工作上的支持,对尹四哥盛宴款待的感谢!”只见他举杯,一饮而尽。其余的人都先喝了一口,品尝了一下,点点头都喝了下去。
李纯生说:“还是李书记见过世面,出语惊人不说,还会调酒。这酒调得正对我的胃口。李书记倒完了,我也敬各位一杯。借花献佛,三层意思。一是感谢李书记对我的推荐和提拔;二是感谢各位这几年的支持和照顾;三是对尹四姨、四姨夫宴请的感谢。干一杯!”众人响应提杯,都高兴地喝了下去。
论岁数李纯生不比尹祥小多少,只差个六七岁的样子。他管尹祥叫姨夫有论头,他媳妇凡月琴是高玉兰二姐夫的亲表侄女。尹成君管李纯生叫姐夫,李纯生同尹成君是一个辈分的。人与人的交往既讲职务、级别,又要讲年龄,还要讲究辈分。
轮了一圈,一人提一盅,共喝九盅,一盅装三钱酒,二两七钱酒,已经进到了肚子里。李纯生不胜酒力,脸虽然是越喝越白,可是胃里难受。喝了这些,说啥也不想喝了。
尹全喝酒来话,比平常多得多,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尹全在伊岭屯算是个有文化的人,能说古书,会算账,说话咬文嚼字,好挑个小字眼儿。尹祥、尹荣、尹全到了读书的年龄,都去读私塾。尹祥学习最好,但年龄大,可以干活,没读几天就下来了。尹荣淘气,不愿意读书,也回来干半拉子。就是尹全,读书读得时间长。读书时间长,当然文化就高。
尹全说:“今天的酒是稳缸酒,一斤能顶一斤三四。我四哥少花钱多喝酒得感谢谁呀!得感谢李书记。当了官就有人打进步,李书记你说是不是?我今天高兴,再提一盅。这盅要原装,还是原装过瘾,有劲。”
尹成钢拿着酒瓶走了过来,给每一位都倒上,李纯生的盅里只给倒了几滴。尹全看了看,眨了几下眼睛,是他侄子倒的酒,没有办法,只得这样。他说:“请各位端杯,先饮为敬。”说着就把酒喝到了肚里。
李天成喝酒上脸,脸红红的,像抹上了一层胭脂。他的眼睛也有些浮肿,眼看就要睁不开了,强打精神说:“我说老六啊,你说的话,我都明白。当了官有人打进步,我不否认。还有一层,小张和我二儿子是同学,还是同事,给咱点好酒孝敬咱们也是应该的。你提杯原装,我喝下去,不能不领你的一片心情。不过呀,我说四哥,你再提一杯结束,在你家喝酒,是不是?”他说完,挺着酒劲,一仰脖喝了进去。
尹祥知道李天成、李纯生的酒量一般,但他怕别人喝不好,就说:“是不是根据酒量,个别的调一调,怎么样?”
何勇接过话茬说:“差不多了,在咱伊岭得围着李书记转。李书记不喝了,咱就结束吧。”
尹祥说:“好。最后一杯。我还得说几句,李书记不让我说的话,我还是想说,不说心里憋得慌。今天的好日子,得感谢共产党和毛主席。但是毛主席离咱们太远,咱说话他老人家也听不着。代表共产党和毛主席在咱屯干事的,就是天成、纯生、何勇你们这些好干部。好日子得感谢你们这些好干部。祝愿在你们的领导下,咱们这屯的日子一天更比一天好!用酒表示这样一种心情,干杯!”各自举杯,一饮而尽。
李易兰、凡月琴给每一个人盛了一小碗高粱米豆饭。吃完饭,李易兰递上来迎春烟。只有李天成、何勇、尹荣抽烟。李易兰又给每人倒了一杯水。
李易兰摇来晃去地引起了李天成的注意。他看她的脸盘儿就像刚成熟的少女,光彩照人;那姿态就像那一只美丽的蝴蝶翩翩起舞。他觉得是在欣赏一幅美女图,该是多么惬意。喝点酒,走神,魂不守舍。
西屋妇女那桌子上也摆上了酒盅,尹成钢都给倒满酒之后,有的喝了一盅,再给倒,坚决不要,有的只喝了一口,剩下的酒就放在那里,有的干脆连动都没有动。另一桌都没有摆酒盅,因为都是少年,大人不让沾酒,怕坏了风俗。不喝酒吃饭就快。西屋的人吃完了饭,有的来东屋看热闹,有的张罗着干点什么。
尹成君、尹成钢和叶灵芝端着饭菜来到东院和爷爷一起吃饭。之前,尹成君请爷爷过来吃饭,爷爷说,前几天鑱碾子,受点风寒,腿脚有点不好使,走道费劲,再说与那不同辈分的人在一起,还不喝酒,耽误人家喝酒又耽误人家说话。尹成君觉得爷爷说的有道理,就和哥哥商量来东院和爷爷一起吃饭。
尹成钢去锅里挑回来一块有很多肉在上面的骨头。他撕下一块肉给了爷爷,爷爷笑呵呵地放到了嘴里。他又撕下一块放到了叶灵芝的碗里。她的脸红扑扑的,就像盛开的石榴花,鲜艳夺目。她说:“别光给我呀,你们俩也吃。你们读书,累脑筋的,多吃点肉,壮壮身子,养养精神。”尹成钢又撕下一块给尹成君,哥俩谦让了一会。
酒足饭饱,李天成张罗要走,客走主人安,都忙一天了。何勇随声附和。说走就走。李天成挺着胸脯,端端正正地走,像是在检阅仪仗队。何勇尾随其后也挺着胸脯,像个卫兵似的。大家都出来送。外面很冷,寒风飕飕地刮来,男人把帽耳朵拉了下来,女人把头巾围上。看李天成走远了,除了李易兰、乐淑华、叶灵芝之外,其他人也都急匆匆各奔家门。送走了大家伙儿,几个人回到屋里。
吃饭容易,拾掇难。刷碗、净盆、擦桌、洗筷子。尹成钢和尹成君也帮着。活干完了,李易兰、乐淑华着急回家,用盆端着从家里拿来的餐具,都匆匆忙忙地走了。叶灵芝也跟着要走,尹成钢拉了拉她的衣服,她走到了门前把脚步停下。送走了李易兰和乐淑华,高玉兰拿过来一块不肥不瘦煮熟了的肉,有四五斤的样子,又拿过来一根有二尺长煮熟了的血肠,用一张纸包好,说:“灵芝呀,你拿回去,让你父母尝尝。”叶灵芝摇了摇头,微笑着不想拿。尹成钢说:“让你拿,你就拿着呗,别推脱了。你拿好,我送你回去吧。”她慢慢地伸出手把高玉兰递过来的纸包接到手中,与尹成钢一起推开门向外走去。两个人很快就走到了当街上。
天已经黑了下来,有几颗星星犯了急脾气,先钻了出来,眨着眼睛窥视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伸长耳朵倾听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一颗星星也许发现了什么,驾着一道白光离开星群,从空中降到凡尘来寻找他的自由。他得到自由了吗?也许就落在了不远的前方。
他拉着她的一只手,慢慢地走,谁也没有说话。他俩都知道,夜黑人静,声音会传得很远,不能让别人听见只能两个人知道的心里话。来到了她家门前,他停住了脚步,说:“我不进屋了,明天见。”她也停住了脚步,拉着他的手不松开,好久也没有松开。冬天的黑夜,与白天相比,气温骤然下降,寒风凛冽。手在外面时间长了,那是受不了的,都能把手冻僵。他只好顺着她,让她拉着他的手走进她家的门槛。拉开外屋门,外屋很黑,两个人摸索着向前走。
进到里屋,她的父母都在家。叶文生正在欣赏今天买回来的年画,听见门响,一回头看见他俩一起进屋,显出非常高兴的样子。叶文生说:“小钢来了,炕头热乎。”尹成钢在外面的时间长了,真有点冷,就坐在了炕头。
叶灵芝掂了掂纸包,笑着说:“爸、妈,钢哥的母亲,非让我拿回来一块肉和一根血肠,还热哪。我切呀,您俩吃点。”梅桂花满面笑容,说:“先拿外屋去吧。明天早饭再吃吧。小钢呀,你妈也真是的。我们家过几天也杀猪,你没看见,比你们家的小点,也小不了多少,可我们家的人口少啊!”“你们家有猪,那不是你们家的吗,这是我妈的一点心意。”
叶文生笑着对尹成钢说:“小钢,你来看这张画。”他来到了画前,只见画上是一位俏丽的年轻女子,怀里抱着一件弦乐器,乐器上有很多根弦。他猜测这可能是流落风尘的歌女。“你认得这两个字吗?”叶文生指着画下面的两个字,问他。
他只注意观看怀抱弦乐器的俊美女子,还没来得及看画下面的文字,听到了问话,才往下看,只有两个字:箜篌。他想,画上的主面是个美女,美女的形象最引人注目,但题目却是“箜篌”,看来作者别具匠心、另有用意。就像后来的“汽博会”,为了表现汽车,在汽车旁却有一位亭亭玉立、风采迷人的礼仪小姐。是来观赏汽车还是来观赏美女,兼而有之吧。
“我认识。读‘空侯’”尹成君回答叶文生的问话。“都说字不离母。竹字头底下的字就是这个字的音。”叶文生说。“对。按照造字法,这两个字是形声字。上面的竹字头是形,是说这种乐器是用竹子做材料,下面的字是全字的发音。”他作了一番解释。
叶文生向他点了点头,表示赞许。叶文生是有文化的人,见过世面的人,与尹成钢很谈得来。他俩由画引起话题,又说些天南海北、古往今来的一些奇闻趣事。两个人说着笑着,时间飞快地向前走。
时针指到八点的时候,尹成钢看了看叶灵芝,说:“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叶灵芝、梅桂花和叶文生都出来送他。走到了外面,他说:“天气太冷了,大伯、大娘、灵芝,都快回屋去吧!”他说完,把“羊剪绒帽子”的耳朵拉下来,跑着回到了家。
一个寒假很快就过去了。寒假里,尹成钢说古书、下象棋、玩扑克、写春联、挂灯笼、放鞭炮。全家团聚、亲友团聚,高高兴兴过春节。还与叶灵芝一起读完了《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寒假很愉快,也很丰富多彩。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