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回 李易兰迷上古书 尹成钢研读四卷
万有初中文化又会来事,得到李天成的赏识和重用。万才比较淘气,读完小学没考上初中,他个头高,同妇女那一伙去干活,挣六厘谷子也是满轻松的。有两个小伙子在生产队干活挣钱,万淑华在家做饭洗衣,看家望门,日子过得满红火满舒心的。
万淑华思想守旧,信神、信鬼、信佛,有时还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做不到与时俱进。尹成钢曾听母亲说过,三姨奶年轻时第二十七回 李易兰迷上古书 尹成钢研读四卷很漂亮,远近闻名的,几百个女的站在那都得上数。她曾经嫁给了一个当官的,做了姨太太。四五年事变以后,共产党领导穷人闹翻身,那个大官一看事情不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就把她扔下了。她没有地方可去,就回到娘家度日。她倒是贞节忠义,没有找第二家。等到万全海去世,她就担当起抚养万有、万才兄弟俩的重任。她没有辜负弟弟的希望,真的把万有、万才拉扯起来,长大成人。
尹成钢踏着脚底下刮来的阵阵冷风,打了几个冷战,走进了三姨奶家,两个表叔都没有在家,只她一人。她听见开门声,就问:“是谁呀?”她由于年龄的关系,眼神儿不太好。他听到她的问话,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是我,成钢。三姨奶,我来看您来了。”
她听说是尹成钢,很高兴。从炕里往外挪挪,张着眉毛下有些浑浊的眼睛,贴上尹成钢的脸,使劲瞅。他说:“不认识我了,去年暑假时我来看您好几趟呐,才半年呐,还用贴脸瞅。”她笑了,说:“瞅瞅模样变没变。胖了,脸比半年前大多了,个子也高了。”“在学校读书,一天没啥事,就一个心眼,学习。还有不胖的。”“是从家来吗?”“不是的,是从碾坊来。我去看我爷爷,我三姐告诉的,爷爷在碾坊鑱碾子,我就去了碾坊。”“你看碾坊有什么变样了?”“就是碾砣比先前的大了,旧碾砣换成了新碾砣。”“换这个碾砣,当时我就不同意。我跟李天成说,原来的那是一对,天作地合,不能随便给拆开。换个大的,大的压小的,小的能受得了吗?那李天成不信这一套。说我是封建迷信,老脑瓜骨,应该换脑筋了,安上新思想。他当了几天队长,入了两天党就不知道姓啥了,教训起我来了。我很生气,把他臭骂了一顿。”
说到这,她的气又上来了,身体明显的颤抖。尹成钢笑了,纠正她的看法。说:“生那么大的气干啥,三姨奶。气坏了身体看你咋整,我大表叔还没有说上媳妇哪。再说了,你对李队长有意见就说李队长,你是长辈,骂他,他也得听着。别一说话就扯到共产党身上。共产党对您多好啊。您和我两个表叔在敬老院白吃白喝多少年哪。不叫共产党,谁给您饭吃。三姨奶,这话不能再说了。要是让外人听到了,多不好。”她有些不服气,翻了几下那要凝滞的眼皮,说:“听见了咋的,能把我老太婆怎样?”“对你老太婆没啥事,你得替我表叔想一想呀。我表叔初中毕业回来很受器重,李队长不是推荐他当了团支书了吗?您要是啥都说,传出去,人家会说万有那个姑姑是个老落后,尽说落后话,有时还说反动话,那不影响我表叔的前途吗?”她点了点头,感到他说的有点道理。她笑了,说:“你读的书比你表叔多,说话不一样。日后一定有出息。”
她停了停,思考了一会,说:“小钢啊,不是三姨奶夸你,这南北二屯的没有几个孩子能赶上你。你说得对,不说共产党了,也不说李天成了。李天成对我好,共产党对我有恩,有恩不报非君子,见死不救是小人。咱不能做小人,得做君子。真是你的话提醒了我,要不我都老糊涂了。那个碾砣的事,我还没有说完哪,你听不听?”他想了一想,刚才那几句话,没顺着老太太说,这老太太一定不会高兴,这屯的人背后都管她叫“三门旋”,无理抢三分的人。有谁敢在她面前说个不字,就连说一不二的李天成都得敬她几分。今天没跟我发急,是看在我来看她的份上。得奉承她几句,让她乐呵乐呵。就说:“三姨奶说话,哪有不听的理,咱们屯我最爱听的就是您说话。”三姨奶一听尹成钢又夸她了,心里都乐开了花。
她擦了擦朦朦胧胧的眼睛,看着尹成刚往下讲碾砣的事情。她说:“东院张江的姐姐,你知道吧,她不是嫁到了县城老戚家吗。前几天,她老婆婆和我坐马车从县城来咱屯,来张家串门。戚老太太吃斋念佛之人,是出马的人,能掐会算,眼睛毒啊!她从来不睁眼看人,总是双眼紧闭。要是睁眼一瞅,就能透过肋骨看清楚你的五脏六腑,肚子里有啥病她都能看得出来,你寻思啥,她都知道。走到咱们屯南面,我说,老戚大姐呀,你睁眼看看我们屯,看你能给看出点什么,跟我们说一说,也不枉咱姐妹一场,亲戚一回。她这一路上也没睁一眼瞅一眼。她说,少看凡间琐碎事,尘土飞扬心闹腾。在我的一再请求下,她半睁半闭往北看了看就说,西边数,朝前一些的那个房子是碾坊吧,我告诉她是碾坊。她说,碾坊上空阴云密布、杀气腾腾,有几个夺魂小鬼在那跳跳蹦蹦,在那一个劲地转悠,不想离开,凶多吉少。我告诉她,碾坊换了个大碾砣,我就不同意换,李天成不听邪,非换不可。戚老太说,这个碾砣太大了,与碾盘不配对,得压死三个人!我当时心一惊,不知道要压死谁哪?我问她,压死的那三个人都是谁呀,姓氏名谁。她说这个不能说,不能泄露天机。泄露天机,神仙会怪罪下来的,会惩罚她的。问不出来就拉倒吧。”
三姨奶可能说话时间长了累了,大喘了几口气,干咳了几声,脖颈上的筋都鼓了出来。尹成钢笑了,说:“三姨奶呀,您说累了吧,歇一会吧,别把您累坏喽。”她说:“不累,说话还能说累,是嘴有点发干。”“那我给您拿点水喝。”“柜盖上面有我晾的白开水,你去给我拿来吧。”他把水杯拿了过来,她喝了几口水。
嗓子眼儿湿润了,她又来了兴致,继续说:“戚老太把眼睛闭上了,也不说话了。我想了一想又跟她说,老大姐你再睁眼瞅一趟,看谁家的房子好,能出贵人。她睁开眼,很认真地从东头扫到西头,又从西头看到东头之后才说,从西头数第三家,霞光笼罩、瑞气升腾。你们屯的后山的山名叫土龙岭。土龙岭是一条巨龙变成的,龙头饮水霍林河,第三家正在龙脖子上。龙是越压脖子越抬头。此房居住的人家后人必有能者问世。她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说话了。你和她说话,她只哼哼。第三家就是你们家。”
尹成钢听了这样的话感到很好笑。他想,我家的房子比较矮,还是厚房檐,怎么会霞光笼罩、瑞气升腾哪?后来,她把戚老太的话,说给别人听,也说给了母亲。他也听母亲曾经叨咕过。他在听母亲说这件事时,心里产生了怀疑,戚老太是根据什么下的这个断言,可能是随便说说,装摸作样而已,在人前神乎其神罢了。或是听张江的姐姐说过尹家的后生里有两个聪明的,读书读得好,与众不同,是一种因果推理,是一种预言吧。但愿如此。
尹成钢从三姨奶家出来,日正中天,阳光灿烂,脚底下的风仍然飕飕作冷。他往家走,一边走一边想着三姨奶的话。这老太太奇奇怪怪的、神叨叨的,受旧社会的污染太深了。
他回到了家,只有尹春侠看着尹春红。尹春红刚满周岁,一天天地除了睡、吃之外就是哭。尹春侠十一岁,经常咳嗽,有时咳嗽得脸都憋得通红。这是她五岁时得了肺炎,没有治疗去根,就落下了这么个毛病。按理说,应该去治疗,把咳嗽病治好。可是家里生活拮据,没有钱给她去治病。随着时间向前迈进,家里又多了读书的,负担加大,就更不可能拿出钱来去给尹春侠治病了。落下了病根给孩子,这不能不说是当父母的一个过错。无论如何,儿女都是娘身上的肉。长期有病能长寿吗?必然要命短。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尹成钢到家不一会,尹成君也回来了。只见尹成君拿出《毛泽东选集》第一卷读了起来。尹成钢看见弟弟读书用心的样子,心里很高兴。
尹成钢翻出《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拿在了手上,就走出了家门,向叶灵芝家走去。他走到她家的当街就向她家院内拐去。进了当院可以清楚地看到叶灵芝正在窗户里透过玻璃向外望,眼睛里含着期盼和眷恋。他看到她闪闪有神的眼睛,感到脚底下的冷风消失了,一股暖流从脚跟升起直扑心脏,热血沸腾起来,身体开始发热。
叶灵芝家的窗户是上下折合的,共四合。上面的两合糊的是窗户纸。纸上滴上豆油,油纸透光好,光线透得会多些。下面的两合装着玻璃。每合三条玻璃,用窗棂隔着。她家是两间房,东头开门,一进风门是厨房,能看见锅台。锅台后面摆一些用具,再北是柴草堆。
张大神在这两间房住过。张大神与王天风结下冤仇之后,他想了两回着法都没有斗过王天风,觉得丢了脸面,就想换个地方谋生。经朋友介绍来到了伊岭屯。张大神来到了伊岭屯,仍操旧业。新中国成立了,他不听政府的劝告,继续给人家跳神治病。不知他得罪了哪路神仙,渐渐地不灵验了。治病不但治不好,还越治越大发。有病人家的家人有不听邪的,就去告他。人家以骗人、敲诈、勒索钱财的罪名告到法庭。法庭来人把他当场抓住提走,经审理罪名成立,判处五年监禁。过去人们把他当神看待,平日里他养尊处优、吃喝玩乐、逍遥自在,监狱的生活他怎么能承受得了,就病死在监狱了。张大神的妻子领着老姑娘张桂芝,不能挺住这两间独门独院的房,就暂借给了叶文生居住。娘俩与人去住东、西屋壮胆。
当尹成钢走到风门前时,风门开了,叶灵芝脸上透着红晕,娇滴滴地迎了过来。他紧走了两步上前把她抱了起来,往里屋门前走。刚走了一步,只听她小声附着他的耳朵说:“快把我放下,我妈在屋哪,要是看见了多不好。这大白天的,风门还没有关哪,外面当街过人也是能看见的。”他心领神会,慢慢地把她放下,回手把风门关上了。他在前面走,她跟在了后面,先后进了屋。她刚到里屋又跑了出来,看门关没关好,又向外看了看当街上有没有人走过去。
尹成钢看见梅桂花戴着眼镜在忙着针线活,笑着说:“大娘,您忙针线活哪。”“是小钢啊。闲着没事就拿点活,给你大伯做一双棉鞋。脚上穿的都已经坏了,挡不住风寒。这天还冷不是。做上了新鞋穿在脚上能暖和些。不然的话,冬天的活都是轻巧活,不用多少力气,在外面干活,北风一吹,脚底下的风飕飕的,脚底板会着凉的。”他点了点头。
等到叶灵芝从外屋回来,尹成钢拿出《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说:“我拿来了一本毛主席的书,你看看,能不能看懂。”说着,把书递给了她。
她翻着看了一页,笑着说:“差不多能看懂,得有几个字不认识。”“不认识的字,你划上记号,过两天我再来时,把字典拿过来,给你用,你一查就认得了。不但认识了那个字,还知道了那个字的意思。又读书又认识字,一举两得。”她听他这样说话,有点不高兴,眨了眨眼皮说:“你就告诉我呗,还查什么字典呀!”他看她有点要生气,就瞅了瞅梅桂花。梅桂花似乎全神贯注忙着针线活,并不理睬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也行,那我就天天来一趟,告诉你不认识的字。不过,我的读书计划怎么也得追上成君哪。他读完了《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我也得读完。”她扬了扬眉毛,脸色很严肃地说:“在哪还不是读书啊!你就把书拿到我家来读,那不是一样吗?”“我天天来,你天天都有时间呀?”她摇晃了几下脑袋,很天真的样子,说:“有啊。别人来没有时间,你来还能没有时间哪?”“行吧。就这样吧。”他答应了她的要求,但听起来似乎很勉强。
叶灵芝到外屋把饭桌搬来,放在炕梢。她坐在了里面,他坐在了外面,两个人的肩膀距离很近,但有梅桂花在家的缘故,还是没有挨上。她把书放在中间摆正,伸过来一只手放在了书底下,他也伸过来一只手放在了书底下。两只手紧紧地拉在了一起,把两颗心拉近了。两个人脸上高兴,心里更高兴。
他俩一边看书一边议论着。她向他提了不少问题,他都根据自己的理解一一给予解答。时间真是快,不知不觉,在身边匆匆而过。太阳神离山根越来越近了。
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都快两点了。他小声说:“我得回去了,吃完晚饭,去李队长家看看。等黑了天,还去李易兰家,去说《秦英征西》。你要是有空的话,也去听听,故事挺有意思的。书中不仅故事动人,人物形象也很好。有洪月娥、罗章,有薛丁山,还有程咬金、李世民哪。秦英十二岁挂帅征西,用兵点将、威风凛凛,可真了不起。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不假。”她用眼睛看着他,满面笑容,点了点头。
尹成钢站了起来,对梅桂花说:“大娘,我回去了。晚间去李易兰家听书呗,消个闲解个闷儿。”梅桂花放下针线,一边答应着一边穿鞋。他说:“大娘,您忙吧,别下地送我。放假时间,我工夫有都是,天天来,灵芝要和我一起读毛主席的书。”梅桂花笑了,说:“大娘不是送你,是下地做饭。小钢,给这吃完饭走吧。”“不了。我回家还有点别的事情。改天吧。”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出了房门。
她们娘俩把尹成钢送出门口。他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这时梅桂花已经转身回屋了,只有叶灵芝站在那面带微笑、含情脉脉的看着他。她长得真美,像蝴蝶一样花枝招展。他在内心夸她。他的眼神让她感到很不好意思,把头低了下来。
尹成钢回到家,看到母亲正要做饭,他帮母亲忙了起来。他看柴草少了,就去拿捆柴绳子到后院柴草垛上背回来毛柴。他看水缸里的水不多了,就去五叔院取来水桶从井里挑来两桶水。饭做好了,他招呼弟弟妹妹们准备吃饭,并告诉他们饭前洗手、饭后漱口,要讲究卫生。等父亲收工回来,全家人就坐在一个饭桌前吃晚饭。人多吃饭也香也快,你争我赶。
吃完晚饭,尹成钢刷牙漱口完毕,就去了李天成家。李天成家也是刚吃过晚饭,李天成没有在家。李天成的媳妇姬秀英对他前来拜访很高兴,表现出极大的热情,让他坐在八仙桌子右边的椅子上。他问:“李大婶,我听说李大哥参军去了,在部队怎样?”她说:“参军去了,可高兴了,现在说话有两个多月了吧。来信说,排长看他有文化,是初中毕业,很器重的。天天练射击,可忙了。”“解放军是个大学校,是个大熔炉,在那里锻炼人哪,百炼成钢。我大哥回来的时候,一定会有出息的。大婶,我李大哥离家出门,有点想吧?”“可不是咋的,儿行千里母担忧啊,心里总惦记着是一回事。可也快,几年光景一晃就过去了。”
尹成钢与姬秀英说了一阵李祥全的事。他又问:“我二哥哪?”“去供销社上班去了。也挣不了多少钱。说是每个月给开二十二元五角。你大叔说,挣钱是小事,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积累点经验,以后好能独立干事。”
正说着话,李天成、李晓燕、李祥波从外面都回来了。尹成钢站了起来。李天成来到了屋里,看他来了,脸上露出笑容,说:“你坐你坐,是放假了吧,放多少天?”“一个多月吧,三月一日开学。您上哪去了,工作挺忙吧?”“去公社了,要分大队。公社说咱这个大队太大了,人口太多了,为了便于管理给分开了。”“分开了,大队支部书记让谁当呀,八成是您吧?大叔。”“真让你猜中了。公社党委书记说了好几回了,就是那个王士良,推荐你大叔当,你大叔他不肯当。你大叔说在小青年当中选一个当,年轻有为,有文化,有精神头。可王书记说,小青年毛毛愣愣的,怕给整砸了,出了个乱摊子咋办,还是让岁数大一点的干,说能稳当稳重,能把握全局。”姬秀英接过话茬喋喋不休。他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尹成钢又问:“大队办公室设哪呀,咱队的队长哪?”李天成说:“大队部就设在咱屯,就叫伊岭大队。咱队队长想让何勇接班。他当了几年副队长了,思想进步,工作肯干,不过这是提名,最后由全体社员大会决定。”说话的声音张扬着态度,底气很足。
尹成钢想了想,对这个话题不应该再问什么,也不想再说别的,也看出李天成还有事情要去办。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笑着说:“李大叔、李大婶,今晚我去李易兰家说书,是《秦英征西》。说完了《秦英征西》,就说《张彦休妻白玉楼》。人挺多的,挺热闹的,都去听听呗。”李天成说:“看情况吧。我得找队委会的成员商量一下何勇接班的事,队委会上能通过就好办了。要是事情顺顺当当的,我就去听你说书。”他显出很高兴的样子。
尹成钢告辞往外走,李天成和姬秀英出屋送他。李天成来到了外面,说:“我先去找一找李纯生,看他有什么样的看法。”两个人分开了,一个往西走,一个奔东行,一个从从容容,一个匆匆忙忙。
太阳刚卡在土龙岭上,红红的,像一个火盆向世间散发着热量。在寒冷的冬天里,看到太阳这样的模样也感到浑身暖融融的,似乎火盆就在身边。
尹成钢感到血往上涌,心里有些热,想凉快凉快,加快了脚步向土龙岭上走去。在屯中走,有房屋、草垛的遮挡,感觉风很小,可是到了岭上就觉着风飕飕的从西北方向吹来,岭上的榆树、扬树,呜呜乱叫,吹得小草躺在了地上,吹得他的头发直立起来。忽然间,他感到冷。寒冷、寂寞令他不能久留。他从岭上慢慢悠悠地走了下来。说也怪,迎着风走,风就大了起来,顺着风走,风却小了,等到走到岭底下时,风都快没了。大自然就是这样千奇百怪,几百米的距离千差万别、变化莫测。
岭上岭下一个来回,星星就慢慢地陆续地钻了出来,把寒光撒在了尹成钢的头顶上、耳朵上,还撒着欢儿地往他棉袄里跑。他忍受不住寒冷的侵袭,用双手捂着耳朵,向李易兰家跑去。他跑到了当院碰上了尹成海,停下了脚步,互相打了招呼。
来到了房前,从窗外可以看见屋内灯光闪烁、人头攒动。尹成钢进到屋里,人数明显比昨天增多,还多了一个叶灵芝。他和新来者一一打招呼,互相问寒问暖。
叶灵芝比尹成钢早到能有半个小时,那时屋内还没有几个人。李易兰看他来了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并把她推到了炕头,说冬天冷,坐在炕头暖和。她坐在了炕头是挺暖和的,但她心里惦记着尹成钢,时不时地向外张望,显出焦急不安的样子。李易兰看出了她的心事,就说成钢不会多长时间就会到的,她听了这样的话,脸红扑扑的,有些不好意思。
当叶灵芝看到尹成钢从外面急速而来,脸上立刻充满了笑容,像那春天来了,桃花盛开,鲜艳夺目、光明耀眼。这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都把目光投向她。她没有碰别人的眼光,全心思都在尹成钢身上。她见他一进屋就对他说:“小钢哥,你坐炕头来,炕头热乎。”尹成钢向她示意一下,就和别人说着话,她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叶灵芝一边看着尹成钢一边往炕里挪,挪出了一个位置给他。尹成钢看了看四周,确实也没有再好的位置了,看了叶灵芝一眼,就把鞋脱下,盘腿坐在了她的身边,让炕头的热气驱逐身上从土龙岭带回来的寒流。
李易兰以主人的身份,转着眼珠看了一周,他今天格外地兴奋,眉开眼笑、热情洋溢地说:“今天来的人比昨天多多了,欢迎大家来我家听书。你哥俩谁先说呀?”尹成钢说:“让小君先说吧。我刚才去了土龙岭顶上,那山顶上的风真硬。我冷了,嘴巴有点不好使,先暖和、暖和。小君说累了,我接着说。”尹成君啥也没说,就把书拿在手中开始说书。有板有眼、抑扬顿挫。众人的说笑声渐渐地消失了,只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伊岭屯说书的传统习惯,就是说书人端着书照着书念,或者唱。不是像市场上说书馆里的说书人得把书背下来。这样做简单易行,只要识字就能说书。有的古书有念白也有唱词,到了唱词的部分,说书人按照一定的调子唱起来,没有伴奏,也不打小鼓,就凭一张嘴。唱的调子大多都是民间流传下来的小调。尹成钢和尹成君唱的调子是向叶奇凤和尹全学的,当然也参合了不少自己的随心所欲、改革创新,听起来也很优美、清新、感人。有的古书没有唱词,说书人在没有人替换的情况下,说累了,就把原文增删,在保留原有意思的情况下改成唱词,唱上一段。一个劲地读,听书人也累。读一段、唱一段,不论是说书人还是听书人都轻松活跃,感到屋里的空气都新鲜。
尹成钢盘着腿在炕头挨着叶灵芝坐着,专心致志听着书的内容,也琢磨着书中遣辞造句的特色。叶灵芝的心思不在书上,她把身子一个劲地往他身上靠,他还不能挪。因为尹成钢坐在只有半个屁股多一点的地方。叶灵芝扬着红扑扑的脸蛋,笑眯眯的眼睛,闪动着靓丽的睫毛,时不时地往尹成钢的脸上瞅。他和她坐着的是一个方向,她有时是下意识的,为了瞅着清楚,就歪着脖、扭着头。这样的动作不是很多,也就有两三次那样。速度也不是很慢,只一歪,马上就回正位。一般来说不会被别人发现。再说了,来李易兰家都是来听书的,精神头都在书上,在故事的情节中,人物的活动中,不会注意别人在干什么。
李易兰和别人不一样,因为她一开始就看到叶灵芝坐在炕头有心事,就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她边听书,边瞅叶灵芝,还显出很高兴的样子。武大娘就在李易兰身边坐着,正在专心听书,眼睛盯着说书人尹成君。李易兰用手碰了她几下,示意她往炕头瞅瞅。武大娘这个人平时就有些发呆,不明白李易兰是什么意思,那个暗示她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说:“听书好好的,听书也不老实,老实点得了,碰这个碰那个的,老老实实听书多好。”她倒教训起李易兰来了。
李易兰一看身体语言不行啊,就把嘴巴对着她的耳朵,很低的声音说:“你这个傻娘们,你一瞅炕头不就知道了。”武大娘这才恍然大悟,向那炕头递过去一眼。看那尹成钢与叶灵芝坐在一起很亲热的样子。心想,这个李易兰就能观察这样的事,明察秋毫、目数五色。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男女相爱是正常的事情。别说,过去真的没有上眼注意过。他俩真还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你看那叶灵芝红扑扑的小脸儿,笑着的大眼儿,眉飞色舞的样儿,长得多俊俏、多迷人。你看那尹成钢,浓眉大眼、端端正正、大大方方,真是位英武青年。
李易兰、武大娘这么一叨咕、一折腾,一屋人都把注意力转向尹成钢和叶灵芝,屋里静得出奇,就连尹成君也停住了说书,感到莫名其妙。
尹成钢听到尹成君把书停了下来,大家都看他俩,感到不好意思,就从炕上下来,说:“小君,你说累了,我说上一段,你歇着。”也不等尹成君反应过来,他已经把书夺到了手中。
保险灯挂在靠东墙那边,说书人必须坐在离灯近的地方,才能字迹清晰,远了是看不见的。尹成钢不要尹成君坐的位置,直接坐在了柜上。他端然坐好以后,看了看叶灵芝。这时的她,正美滋滋地满面笑容看着他。他向她示意一下就开始说起书来。
过了一会,门有响声,是梅桂花开门进来了,正好坐在她姑娘身边。叶灵芝往里紧缩了一下,怕母亲坐不稳当,掉在地上。又过了一会,李天成来了。尹成钢停下了说书。李天成喜形于色,和大家打着招呼。他说找许才有点事情,许才从炕里挪了下来和他走了。
开始说书了,屋内又恢复了平静。哥俩轮着说到十二点,《秦英征西》那部书说完了。听书人兴趣盎然,不想离开,坐着不动,只得又说了一段《张彦休妻白玉楼》,才面带笑容各自回家。一夜无事,平安宁静。
天明,旭日东升。吃过早饭,尹成君去东院陪爷爷下棋。尹成钢迎着灿烂的太阳,拿着《毛泽东选集》第一卷向叶灵芝家走去。叶灵芝微笑着把他迎到屋里,搬上炕桌,两个人聚精会神地读起毛主席的书。要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