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回 兄弟比赛读毛选 殿林碾坊脸流汗
公元一九六五年一月十二日,寒假开始了。
寒假的前一天,尹成君来到隆兴供销社,走到了图书专柜前,还是那位漂亮的姑娘在图书专柜前服务。她看见他来到柜台前,面带微笑,问道:“中学生,你要买什么书在假期里读啊?”她一边问他一边用美丽、羡慕的眼神看着他胸前的校徽,看着他严肃而认真的脸。他猜测她一定是根据他胸前的校徽而判断出来的,称呼他为“中学生”。是啊,我已经是中学生了,是社会公认的中学生了。“中学生”是多么高尚的字眼,是多么令人向往、令人陶醉的名词啊!天底下有多少小学生为之奋斗,到头来却不能迈进中学的大门,留下了岁月的遗憾、心灵的创伤。他想起了张富、尹成海、许国军、叶灵芝、许秀琴他们。他们都在干什么呢?
他的遐思引起了漂亮的女售货员的注意,问他:“你在想什么?”他回答道:“我由你的‘中学生’一词,想起了我家乡的那些和我在小学一个班的同学。”“你考虑的还很多呐,还惦记着小学时的同学,你心胸好广阔啊!你买什么书?你们三中放假了,有好多学生都来买书。”“我买一套《毛泽东选集》。”那位漂亮的女售货员闪了几下美丽的睫毛,看了他几眼,就去书架上拿下来四本书,一至四卷。他看了看价钱,付了款,怀着崇敬的心情把书捧在了手上,装进了书包里。那位漂亮的女售货员看着他装好了书,就说:“等你们再来上学,欢迎你来买书。”他望着她那漂亮的脸蛋、美丽的大眼睛,说:“谢谢你,我会来买书的。”他来到食品组,买了两角钱的糖,一共是十四块用糖纸包着的硬糖。他又来到化妆品柜前,替哥哥买了一盒香粉,一盒香脂,就出了供销社大门。
《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尹成君只用了三个星期天就读完了,碰到几个不认识的字,一查字典就解决了。他感到姥爷生前说得对,到了初中就能读懂毛主席写的书了。读完了这本书,他想,毛主席的话从表面上看是看懂了,但不能说完完全全的懂了。一个星期天严老师来到了教室,发现了他读毛主席的书,就对他说,读懂毛主席的书不容易。下功夫是一个方面,要长时间的学、反复学、系统的学,要学一辈子。首先要读一至四卷,才能从毛主席的书里学到毛主席的思想,学到毛主席看问题处理问题的方法,还可以学到毛主席运用语言的功夫。他下定决心按照老师的话去做,把毛主席的一至四卷读完,完整地领会毛主席的思想、观点和方法。什么时间读哪?
从小学升到初中,老师陌生、学生陌生,科目多、知识内容也多,哪科讲完一堂课都有课堂作业,有的还有课后作业。尤其是俄语,要占用很多时间,完成了别的作业就得背单词写单词,耗时费脑。无论如何得先把老师要求的知识学完,先适应一学期再说。初步想好在寒假读完《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
尹成钢读高中,高中与初中不是一个日子放寒假,尹成君不能与哥哥同一天回家。尹成君就去找许国民。他俩都背着书包往家走。许国民的书包里有两件衣服,尹成君的书包里是毛主席的一至四卷。两个人迈着大步奔家而来。
出了隆兴,没有住房挡眼,能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论是近处,还是远处,都被黄色笼罩着。衰草在地表面伏着,有几棵硬实的,被风一吹,摇着身子。大树、小树,扬树、柳树都发了脾气,把身上的叶子撇得老远,浑身光秃秃地没有遮拦,任凭风吹雪打。那球蒿,架着风、顺着风,欢快地向远方飞跑。羊群就像那一个一个嵌在黄色毯子上的白球摆在了一起。白球们没有重量,风一吹就向前滚动,不一会就被风吹出去老远。那牧羊人甩着响鞭、打着口哨、追赶着羊群,给黄色带来了生命,使黄色活起来。一望无际的黄色草原仍然充满生机与活力。
西北风很硬,刀一样从背后扎过来,扎透了棉衣。一路上两个人一边赶路一边说着各自班级发生的故事。冷和累,在故事中嘎然消失了。回家心切,一路顺风,速度很快。家乡渐渐地近了,可以看到霍林河像一条银色的带子飘忽在土龙岭的山脚下,曲曲弯弯、时隐时现。来到霍林河边上,河水已经封冻。他俩没有走桥,踏冰而行。尹成君的弟弟尹成铁,许国民的弟弟许国柱正在冰上划冰取乐,看到了他俩,直奔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哥哥回来了,哥哥回来了!各自拉着哥哥的手,向家走去。
尹祥和高玉兰看见尹成君放假归来非常高兴,问这问那。尹成君拿出糖块,给爸妈各一块,剩下的给弟弟妹妹分了。弟弟妹妹拿到糖,脸上都充满了笑容。
尹成钢是第二天回来的,吃完晚饭,他去了叶灵芝家。叶灵芝的父母都在家,他打了招呼。四个人在一起说话,说的都是高中读书的事情。
叶文生要去他儿子的家,说有点事情先走了,梅桂花过了一会就说去老武家,也走了。这回屋里剩下了他俩。他拿出香粉盒和香脂盒递给了她。她接过去放在了箱盖上。她拉着他的手,脸有些微红,问道:“你在学校读书想我吗?”“有时想,读书入迷了,就忘了。”她扬起美丽的睫毛,又问:“读什么书那么入迷呀?”“读老师讲的书,语文、数学、俄语什么的,有不少书哪。尹成君买了一本毛主席的书,《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他读完了,我拿来读,读了两遍。毛主席真伟大,学问可真高,自己写书,不用秘书。毛主席的话说得又顺当又好听,读起来朗朗上口、掷地有声。你看看不?这回放假,成君买了《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寒假期间他要读完,我也要读完。”他兴致勃勃地向她讲述。
“你们哥俩比赛着读毛主席的书,真叫人羡慕。毛主席的书,我能看懂吗?”“我不知道,你看一看不就知道了?”“看不懂哪?”“我给你讲呗。”
叶灵芝闪着明亮的眼睛,微笑着问道:“毛主席的书里有颜如玉吗?”“八成没有。毛主席的书讲大事情,是国家的大事情。国计民生、长治久安。”“男婚女嫁难道不是大事吗?”她的话把他给噎住了,他转了好一会眼珠,愣是没有答上来。毛主席的书里会写这个吗,真不知道!
尹成钢笑了笑说:“换个话题吧,你刚才提的问题等我看完了之后再跟你说。”他点了点头。她又问:“教你的老师对你都怎么样,有小学的那些老师对你那样好吗?”“他们都对我好,因为我刻苦用功,听课认真,课堂上能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他们与小学老师有很多相同之处,但比较起来,中学的老师学问高,大多都是大学本科毕业。”“老师都对你好,那是你的福气。那么多大学毕业的老师教你,那是你的幸运。”说到这,她停了停,扬了扬睫毛,问道:“班级里有没有漂亮的女生?”“有两个长得漂亮的。脸盘还周正,身板不行。一个太高,冷丁一瞅,以为是电线杆子。另一个长得横宽,要是躺在那,以为是个大面板。”她笑了起来,说:“才说两个,再说几个咋样?”他想了一想,说:“一共也不几个。好看的可能都没有考上,像你似的。我们男生说,好看的女生凭脸蛋,长丑的女生用脑袋。剩下的那几个,矮的能有桌子高,脸黑的像李逵,脸白的像曹操。相差悬殊,对比鲜明,驴唇不对马嘴。你要是看见了,都能把你吓得半个月上不去炕。”她被逗得大笑起来。
她笑了一阵子,说:“行了。你为什么这么说,我都能猜得出来。你这话能当着你班的女生面说吗?”“那不能呀!矮子面前不能说短话,胖子面前不能说肥话。在西施面前可以夸西施长得美,出水芙蓉一般,有沉鱼落雁之美。但不能在东施面前贬东施长得丑,如犬牙交错,吓得鸡飞狗跳墙。这是人之常情吗。”
叶灵芝想了想、歪了歪脖颈,问道:“刚才,你说了一句,好看的女生凭脸蛋,脸丑的女生用脑袋,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不用功啊,还是说我的脑袋不好使啊?”
他真的生气了,把那小嘴也撅了起来。上面都能挂个油瓶。眼睛眨呀、眨的,眼泪都要滚了出来。他一看她这个样子,觉得说话说走嘴了,说远了。人逢知己千杯少,话不随意半句多。
尹成钢连忙解释说:“刚才说的话,那是我班有的男生说的,是他们在那闲着没事瞎总结出来的。我是学他们的,鹦鹉学舌,请不要见怪,你不在其列。你不但脸蛋好看,脑袋也好使。”她带着哭韵,说:“你还说,西施面前夸西施,东施面前不能贬东施,这是人之常情。那你为啥在我面前说什么凭脸蛋、凭脑袋的?你当我傻,是不?你当我听不出来呀?”他感到很后悔,浑身发热,脸上有了汗珠。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放低声音说:“我承认错误,对不起你,向你赔礼道歉,今后保证不再说类似的话。”
这时听见门响,是梅桂花回来了。他松开了她的手,向门口移了移脚步。当梅桂花进屋后,尹成钢说:“大娘,您回来了。”“回来了,在李易兰家坐了一会,他家屋里就来了不少人,你弟弟成君给那说古书哪,还有你六叔那小子,叫尹成财吧。我在那听了一会书,李易兰听说你也放假回来了,让我告诉你,让你一会去她家说书,替换他们哥俩,仨人换班说,轻巧不累。”梅桂花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说。
他看着叶灵芝说:“我去看看,明天再来。”他又转过脸对梅桂花说:“大娘,我走了,明天见。祝您晚安。”他迈步向外走,叶灵芝往出送。等关上了外屋门,她拉住他的手。他借着从窗户上射出来的灯光,明显地看出她很悲伤,眼睛湿漉漉的。他紧握了她的手两下,低声说:“说错了一句话,你就这样伤心,请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明天来看你。”
她陪着他走了一段路,他说:“回去吧,黑天瞎火的,太远了,你回去该害怕了。”她松开了他的手。他迈着大步向李易兰家走去。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黑暗中,夜色越来越浓,其实也看不清楚,朦朦胧胧中,从那窗户上透出的微弱灯光中,隐隐约约地看见叶灵芝正站在她自家当院,是看什么还是在想什么。
只见她小巧玲珑、面带泪痕,慢慢地靠在晾衣服的拉线杆上在向空中望着。她望星星,企盼流星滑落下来,来到地面变成一盏灯,去给她的心上人送点光芒,照亮他前进的路,要是不小心走在了泼水冻成的冰上会摔倒的;她望着他模模糊糊的背影,心想,他长高了,威武健壮、精神百倍,只几年的光景就看出他的眼睛里含着很多的学问,深不可测。他说明天还来看我,他真的会来吗?她呆呆地望着,呆呆地想着。心里盈满了说不出来的感觉。
尹成钢一边走也一边想,非常后悔说的那几句话。俗话说得好,话到舌根留半句,留得青山有柴烧。朋友之间、恋人之间说话也要谨慎小心,说话伤人实在是犯不上,一句话说错了也可能造成终生遗憾。好话春风三九暖,坏话伤人六月寒。我明天去看她时,真还得解释解释。他想着明天见面,应该怎么样说。
尹成钢一边走,一边想,一边回头看叶灵芝。渐渐地黑色的幕布挡住了他的视线,窗户射出的微弱灯光也被幕布所吞噬,就连她家的房屋也被黑色的幕布裹了起来。他看不到她了,他加快了脚步向李易兰家走去。
距离、时间、文化、观念,在尹成钢和叶灵芝两个人的中间,偷偷地划出了一道暗沟。这条暗沟在无形中逐渐地隔开了他们。
李易兰家在伊岭屯的最西边,房后是土龙岭的头。传说是一条龙,渴了来到此处,要喝霍林河的河水,由于河水甘甜可口,这条龙把水喝多了,身体沉重,飞不起来了,就变成了绵延几十里的土龙岭。她家的房西是拦河大坝,坝有一米多高,坝的两侧长着柳树。西北风刮来,落在柳枝上,把柳树压得吱吱乱叫,夜黑人静,听起来让人发抖。
尹成钢走到大坝的边上,可以听到霍林河上贪玩的孩子们的说笑声。还可以听到从屯中传来开门声和几声犬吠。他的心情不算好,一种忧虑在心头萌生。他沿着大坝往北走,当从李易兰家中射出的大号保险灯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时,他停下了脚步,长出了一口气,让心平静、平静。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星星,他很羡慕它们,天天的什么事情也没有,只有黑天了才出来,自由自在地、平平静静地、无忧无虑地挂在天空,看着人世间的夜生活。袖手旁观、坐山观景,不用其心更不用其力,是空中桃园哪。
他把笑浮在了脸上,端正姿态,兴致勃勃地去拉李易兰家的外屋门。这时从窗户的玻璃里,他看到屋内的说书人是他的弟弟尹成君。只见他端着一本书,精力集中,说唱声调还很动听。
尹成君自从那次得了荨麻疹,李易兰出了偏方,用开水泡谷草,把热水盆放进被里,扶着他熏前胸,他的病才见好转。在他有病期间,李易兰前前后后没少帮忙。病好以后,他对李易兰格外尊敬,人前人后都高看一眼,没少说李易兰的好话。夸她人长得好,心眼也好。由于尹成君聪明好学、说话文明、做事实在,还当过几天夜校老师,在屯中有比较高的威信,有些大人的话都没有他有分量。因此,他对李易兰的称赞对她在屯中的地位升了几个格。屯中有很多人也都受到启发,看一个人要全面去看,多角度去看,不仅要看缺点,也要看优点,不能求全责备。
尹成钢推开里屋门,当他站在屋地当中时,李易兰高兴地说:“小钢来了。看你弟弟说书都累了。有多长时间了?”尹成君停住书,说:“我不到一小时哪。从五点开始,是我三哥先说了的,这才刚到八点吧。”李易兰说:“刚才梅桂花来了,说你在她家,我就告诉她,让你来我家接替一会你弟弟。你们哥仨换着班说书,省得累呀。”她满面笑容看着尹成钢。
尹成钢在屋内环顾一周,有五叔、六叔、许才、李纯生、徐兴邦、乐淑华、武大娘、尹成海、张富等不少人,南北大炕都坐满了。他一一地打了招呼。尹成海、张富从炕上下来。他俩一人拽着尹成钢的一只胳膊直摇。尹成钢问他俩:“没考上中学,在家干了半年活,感觉怎么样?”尹成海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说道:“还行,没有感到怎样的累。”徐兴邦接过话说:“父一辈、子一辈的,日出而做、日落而息,都已经习惯了。要说不累,那是瞎话。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有时冰雹砸了下来,脑袋上都好几个包。”
话题敞开,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屋内一锅粥,乱哄哄一片。
说了好一会,李易兰提高了嗓门,说:“说啥呀,累累的。你不累,谁给你饭吃呀!下雨下豆油,下雪下白面,异想天开,天老爷能做到吗!风调雨顺、多收三五斗、平平安安,就是好日子。行了。哪天,让李天成开个讨论会,大家再发言。今天到此结束。听书要紧。”
听了李易兰的话,大家都静了下来。这时尹成君把书递给了尹成钢。尹成钢一看封皮是《秦英征西》,正说到洪月娥与罗章在两军阵前相遇,罗章打她不过,被她打落马下,用大刀压紧罗章的脖子,问亲事一段。尹成钢说:“成君,你歇一会,别走。我累了,你接着。你累了,让财哥接着往下说。”
尹成钢所说的三哥叫尹成财,是他六叔尹全的儿子。他们尹家一爷公孙大排行。老大是他大伯尹泰的儿子,叫尹成国。老二叫尹成骏是他五叔尹荣的儿子。老四是尹成钢。老五是尹成海,是他五叔的次子。尹成君是老六。尹成财也是中学生,正读初三。尹成财的老姨在县城住,为了读书食宿省钱就住在他老姨家。从霍林三中转学到霍林一中读书。一中比三中提前两天放的假,他比尹成钢哥俩早到的家。尹成财也是个书迷,常常是手不离卷、书不离手。他一回到家就被李易兰看见了,就被请来说书。尹成财说书的声调也很动听。
李易兰听书有瘾。一到冬天,夜长,闲着没事情,哪有那些觉,就东西屯借书,找识字的人给她读。尹成钢、尹成君、尹成财是她的主要说书人。
今天是哥仨一齐到场,换班说书。书中的故事情节又吸引人,听者都被迷住,恋恋不舍,说啥也要多听一会。一直说到十二点,才让住书。各自安歇,平安无事。
第二天早起,尹成钢洗脸、洗手、刷牙漱口。洗漱已毕,放上大饭桌,捡上碗筷。尹成君、尹成铁、尹春侠、尹春香、尹春红都围了过来,尹祥和高玉兰领着六个孩子吃饭。吃的是玉米面的大饼子和咸菜。尹成钢吃了一口大饼子,感到妈妈做的大饼子比学校的高粱米饭好吃多了,香甜可口。
吃完早饭,尹成钢去看爷爷。尹殿林年过七十,但身板硬实。自从尹成钢的五婶去世后至今将近十年,就是他老人家拉扯着尹荣的孩子们。尹荣四个孩子,两个男孩,两个女孩。女孩大的叫尹春兰,是六四年初中毕业生,小的叫尹春芹,正读小学四年级。这十年,尹殿林是又当爷又当娘,一点怨言都没有,什么不好听的话都不说,整天笑容满面,对生活充满信心和希望。孙儿们都尊敬他,都听他的话。
尹成钢来到了爷爷家,尹春兰在家。他问她:“三姐,爷爷去做什么去了?”“在碾坊鑱碾子哪。你是什么时候放假的?”“昨天。”他很高兴地回答她。尹家一爷公孙的女孩也是大排行。老大是尹成钢大伯家的女儿,叫尹春珍。老二是尹成钢的姐姐叫尹春芳,尹春芳比尹成钢大八岁,已经在五八年结婚了,嫁给了苏玉山。那时尹成钢还小,记不清楚什么事情。
尹成钢对尹春兰说:“三姐,我去碾坊看看爷爷。”说着就走出屋向碾坊走去。碾坊不远就在爷爷家的西南方向,也就是五十米那样,其实也可以说是一个当院。碾坊座西朝东,是西厢房,门朝东开。早晨,太阳一出来,光线就充满碾坊,满屋通亮,没有黑角。
尹成钢来到了碾坊。看见爷爷戴着老花镜正拿着铲子全神贯注地鑱碾子。只见那铲子一下、一下地往下落,铲在碾子上迸出火星。火星四溅,辉煌耀眼、美丽壮观。他屁股底下坐着很厚的垫子。垫子上面是一张小羊皮,毛朝上,羊毛已经不是很白,是灰土的颜色。他穿着黑色光板的棉袄棉裤,也就是棉袄棉裤的外面没有穿外套。可以看见棉袄棉裤上有均匀的小白眼儿。小白眼儿是缝棉衣时,那针穿来穿去地带出来的棉花。小白眼儿在黑棉衣上像黑夜里闪闪发光的星星,白白亮亮地挺显眼。棉衣穿久了,露出来的白棉花就会随着岁月磨没了,这个小白眼儿也就不白了,只能看见一个小坑、一个小坑,整整齐齐地排在棉衣上。看来爷爷的这套棉衣是新做的。他脚上穿着尹成钢看着眼熟,年轻人才穿的胶皮底的从商店里买来的棉鞋,里面是毡袜,头上戴一顶毡帽,毡帽有些陈旧。
尹成钢问道:“爷爷,这样的冷天您不冷吗?”尹殿林虽然上了年纪,但耳朵好使,一点也不聋。他听到了说话声就停住了铲子,笑着回答:“不冷,鑱碾子这活也是要用力气的。一用上力气,身上都出汗。”他认真地看了看爷爷的脑门儿,可不是咋的,脑门上是有些发湿,有汗液渗出。这么大的年纪还能干这样的活,爷爷的身体可真好啊!
爷爷问:“你是什么时候放假的?”“是昨天。”“功课怎么样,能不能跟上班?”“能在前面哪,但还不是头几名。”“你可用功啊,你爹你妈在家挣钱又苦又累的,去了口粮钱一年到头剩不了几个钱。你和你弟弟都读中学,真够你爹妈难的了!”“您就放心吧,我和弟弟都差不了。数学没有能追上的,差不多总是第一。别的科再努力一下,前几名没有问题。我和弟弟的目标一样都是全班第一。将来进京读书,读清华、北大。”爷爷点了点头,投过来赞许的眼光。
尹成钢说了一会儿话,就对鑱碾子产生了兴趣,就说:“爷爷,您一定累了,您呆一会,我试试。”尹殿林听了他的话,就从羊皮垫子上滑了下来。尹成钢看着爷爷从碾台上下来,脚踏上了平地,从容站立,走上前,接过铲子。他是第一次拿这样的工具,感到挺沉,有三四把斧头那么沉重。七十多岁的老人能拿动这个铲子鑱碾子,也真了不起,不由得生出敬意。
尹成钢铲了几下,看出来这活不是什么人都能干得了的。他铲的道痕走线不整齐,深度也不够,和爷爷的比起来差得太远了。爷爷在旁边看了看,笑了,说:“还是给我吧。碾坊没有火,冷啊。你不要在这呆的时间长了,要是冻坏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啊。”他把铲子递给了爷爷,说:“没事的,您都那么大岁数都不怕冻,我还怕冻啊。”尹殿林拿起铲子干了起来。他看了看碾砣,问道:“爷爷,这碾砣好像大了,是新换的吧?”“是新换的。换个大的,能快点。李队长说,今年谷子丰收,家家都能分不少,碾砣小干活慢,就主张换个大的。”
他端详起碾盘、碾砣来,又用手抚摩碾盘和碾砣,意味深长地说:“爷爷,我听我的老师说,将来机械化、电气化,磨米磨面都用机器,又省时又省力,到那时,您就不用鑱碾子了。”他听了这样的话,满面笑容地说:“都说快了。听李天成说,公社正在研究打井办电,电气化眼看着就要来到眼前,点灯不用油,耕地不用牛。年岁大了,也不知能不能赶趟,看到共产主义。你二爷天天叨咕共产主义,要养好身板等着那一天的到来,看一看共产主义到底是个什么样。”他说着这样的话,脸上放射出异样的光彩。
他看了看碾子上铲的面积,问:“爷爷,快铲完了吧?”“快了,就剩这点了,最晚是明天上午完事。”“等你干完了这个活,就该没有事了吧。小君说,要跟你每天下几盘棋哪。”爷爷听说下棋,笑哈哈地说:“你告诉他,明早吃完饭来就行。我今天快点干,点灯夜战,坚决把它铲完!”两个人又说些东家西家的话,尹成钢就从碾坊走了出来。他来到了外面,听到爷爷在碾坊内喊:“别忘了,回去跟小君说下棋的事!”“听见了,爷爷,忘不了!”
尹成钢看到爷爷的身体这样的好,非常地高兴。他奔三姨奶家而来。三姨奶家与爷爷家是连脊房子,万家在西,尹家在东。三姨奶的房子就是尹成君小学一年级时读书的教室。她没有生育,领着娘家侄子万有和万才在六四年暑假后回到伊岭屯的。
万全海去世的时候,万有和万才都小,没有劳动能力,在李天成的安排下,经大队和公社批准,由她带着他俩去了公社敬老院。敬老院不用自己拿钱,国家有补助。万有学习努力,读完了小学考上了初中,六四年暑期毕业。一同毕业的还有尹春兰,东头的荣祥。万有初中毕业了,是个大小伙子,可以说是壮劳力了。
要知尹成钢见到了万淑华,她有何话说,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