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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泥巴和那些女人们(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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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起来以后,泥巴娘到院子里,先打开了鸡窝门,接着屋里屋外打扫了一遍,又端出猪食喂了猪,收拾好杂七杂八的这些家务活,太阳就老高了。

    黄根柱媳妇来找鞋样子,泥巴娘从一本破旧的书本里,翻找了半天,才找出来,又去拿了一张报纸,比照着原先大小形状,拿剪子给她剪了一幅。

    “婶子,恁听说了吗?三妮添了个大胖小子!”黄根柱媳妇掩饰不住喜悦满脸神秘地说。

    泥巴娘放下手中的东西问:“三妮,哪家的三妮?”

    “婶子,恁忘了?二狗家的呗!”

    “二狗家的三妮?”

    “有财的媳妇儿!”

    “哦,恁看看,俺都忘了,有财媳妇儿叫三妮呀?那赶情好,那赶情好,啥时候添的?”

    “这不,昨儿个才送完祝米!”

    泥巴娘随想起来,黄根柱媳妇和沈三妮是偏亲戚。

    “大人小孩都好吧?三妮吃饭甜吗?”

    “好,都好!”

    田佑福今天没有下坡,正坐在凳子上,他一手摇着芭蕉扇,一手拿着烟,闭着眼睛养神。磨盘上冷着凉茶,渴了就随时喝上两口。他有腰疼的老毛病,天再热,也不敢去风口处乘凉。

    “四眼儿”吃完了东西,趴在磨道阴凉地,伸着舌头喘粗气。黄根柱媳妇走了以后,泥巴娘就在田佑福对面坐了下来。

    “他爹,有财媳妇儿添了个大胖小子!”泥巴娘喜滋滋地说。

    田佑福睁开了眼,低头喝了一口茶,随口问道:“走了有一年了吧?”

    “嗯,一年多了,在这边这么多年都没解怀,到了那边就添了,恁说奇怪不?”泥巴娘寻思了一会儿说道。

    “嗯,”田佑福垂着眼皮子,轻声感叹,“黄家这是什么‘命’啊!”

    “谁不说呢!”

    老两口正拉着呱,可心提着一只篮子来了。

    “哎呦喂,俺心儿来了呀!”泥巴娘惊喊道。

    可心满头是汗,一面用袖口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一面往东屋张望:“娘,俺哥呢?”

    东屋里没有一点动静,屋门四敞大开,可心知道田诗云不在家里,便不再问了,就把篮子放在磨盘上。

    “娘,这是一点新花生,俺爹说,拿来给俺哥尝尝鲜!”

    “从哪儿弄的?”田佑福好奇地问。

    “爹,是‘先生’给送的。”

    “咱家的还不到时候,这新品种就是好,‘先生’种地还是有两下子!”

    “还不留着给恁爹当下酒菜?”泥巴娘看着可心笑着说,“恁哥也不是小孩子了!”

    “俺爹说,俺哥要走了,要是等放假回来,就吃不上鲜的了!”可心在篮子里拿了一把花生,剥了一个送到泥巴娘嘴里,接着又问,“娘,俺哥干嘛去了?”

    “恁哥一大早就去园里了。”

    可心坐到了泥巴娘跟前,拿了扇子给泥巴娘煽风。“四眼儿”听见可心来了,摇着尾巴过来,爬在她脚下。

    “俺哥到园里干活,也不喊俺!”可心一个劲儿地埋怨,“家里的活,都叫他承包了!”

    “家里头蹲不出好男人。”田佑福自言自语。

    ‘四眼’的身子热得像个小火炉,可心把脚从‘四眼儿’身子底下挪开,她把扇子换到另一只手里,十分惊喜地说:“娘,咱这里快立集了!”

    “那赶情好,那赶情好,心儿呀,娘不热了,恁快给自个儿扇扇吧!”

    “原先咱这儿就是集,还是个大集,砍了多年了。当年卖东西的摊子,从咱家大门口,一溜儿排到村东头,比不老峪的都大!”田佑福低着头说。

    “俺爹说,还有会呢!”

    “那可不?一年赶两回,春天三月三一回,秋天九月九一回。人多了去了,卖嘛的都有。”田佑福的兴奋劲儿上来了,一说起来这些陈年旧事,他两眼就直放光,“唉,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可心听起田佑福说赶会的事儿,什么江米糕、麻花糖、肉火烧、胡辣汤,什么吹糖人的、捏面人的,修脚的、拔牙的,什么唱拉呼腔的、玩杂耍的、变戏法的,什么算命的、卖古董的、卖膏药的……,这些稀奇古怪,她倒是听人说起过,小时候跟着姐姐们赶会的情景早就淡忘了。

    “娘,恁和俺爹不是要走亲戚吗?就让俺哥到东边吃饭吧!”可心说。

    “行啊!”泥巴娘欣然答应。

    可心想等着田诗云回来,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玩了一会儿,就起身回去了,“四眼儿”跟在她身后。泥巴娘眼望着可心走出家门,又呆呆地出了神,过了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

    “他爹,要不咱走吧,天越来越热了!”

    泥巴娘说着话,就转身回屋去拿东西。田佑福站起来,把上衣穿整好,在天井里找到自己的六角草帽,戴端正了,站在那里等着泥巴娘出来。

    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凄厉的哭骂声。

    “这是谁家打架了?”泥巴娘问。

    田佑福没吱声,两口子支棱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分辨出是郭桂花的声音。

    郭桂花站在路口,两腿岔开,右手奋力指着前方,正歇斯底里骂大街:“恁个坏种,日本鬼子留下的坏种,八国联军拉拉的坏熊,天底下少有的坏熊!”

    “我日恁八辈,恁个坏熊揍的,有恁这样的嘛,偷看恁老姑奶奶洗澡?我日恁祖宗,恁娘的浪逼,恁个坏熊养的,我日恁老娘,日恁不扎牙的小闺女!……”

    她骂累了,就放声痛哭一阵子;哭完了,就又接着骂。

    “恁个孬种,恁怎么跑了?有种恁出来,跑恁娘逼哪去了?怎么不敢出来了?来欺负我,恁活够了,恁还是恁老娘个逼的人吗?黑天半夜跑到俺家来下生?恁个龟孙揍的!恁个大闺女养活的,,我骂恁早来,……”

    她一嘴白沫,一蹦多高,旁边围观了一群妇女和孩子。

    大家都觉得翻墙越院偷看女人洗澡就是作死,就该挨骂,都跟着爽快,所以并没人出来劝止。小军站在一边,傻呆呆地望着他娘,不敢吱声。

    大家心里正心里解气,郭桂花突然一腚坐在了地上,她双腿盘坐,双手扑地,嚎啕大哭起来,不一会儿,就哭昏过去。大家连忙七手八脚拉她起来,小军没见过这场景,吓得“哇哇”哭叫。

    “他二嫂骂谁呢?”泥巴娘看着田佑福小声说道。

    田佑福皱着眉头,看了看日头,从头上拿掉八角草帽,对泥巴娘说:“恁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劝劝她,大热的天,别骂了,吓坏了孩子!”

    泥巴娘应声走了,田佑福重新回到磨盘前坐下,点上了一支烟,等着泥巴娘回来。

    可心回到家,不大一会儿,就听见郭桂花在大街上哭骂。她本想去看看怎么回事,劝劝郭桂花,但转念一想,二嫂平时不骂人,一定是被谁惹急了,才出来骂。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自己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不去的好。她不再搭理这件事,端了一盆子衣服去洗,等洗完衣服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晾好,回头看见大门内站着两个人。

    来者是一老一少。一个老太太领着一个小女孩,身上背着一只破烂的口袋,手里拿着一只黑陶碗和一只长木棍。一看就知道是要饭的,可心赶忙跑回屋,拿了一只煎饼送过去。

    “大娘,俺家还没做饭,恁先吃块煎饼吧!”可心把煎饼递给她。

    老太太颤巍巍的往前迈了半步,并没有伸手去接煎饼,两眼不停地打量可心:“恁姐,还有口水吗?俺这小孙女肚子疼,不能喝凉水。”

    可心把煎饼递给了小女孩,她接过去就大口大口地啃起来。

    可心领着老太太来到了天井,让她娘俩进屋喝水,老太太却执意站在院子里喝。可心拗不过,进屋倒了开水,用两只碗滤凉了,才端出来。小女孩接过碗,低着头,一口气就喝了个底朝天。

    老太太还要去别家赶饭时,拉着孙女就往外走,回头对可心说:“恁姐,俺今儿个遇见好人了!”

    娘俩刚到了大门口,可心又拿了两只煎饼追了上来。她跑到小女孩跟前,把煎饼递给她,笑着说:“拿着,等饿了吃吧!”

    小女孩没有接,只是拉着奶奶的衣角,抬头看着奶奶的脸色,奶奶告诉过她,谁家过日子都不易,人家给的东西不能贪多,她记住了。可心只好把煎饼硬塞到老太太手里。

    田诗云在自留地里忙活完回到家,田佑福老两口就走了。他站在石磨前洗了一把脸,去了东屋,把下地干活的衣服换了下来,感觉到肚子里“咕咕”叫了,就去厨屋寻找食物。他揭开锅,刷得干干净净,啥都没有,碗筷整齐的摆放在案子上,怕蚊蝇叮咬,还蒙上了一块纱布。

    到了堂屋,也没有饭菜。他找到煎饼框子,拿着两块煎饼去厨屋,心想煎饼就咸菜,凑合着吃一顿罢了。刚啃了两口,可心急慌慌地跑来了。

    “哥,快别吃了,俺给咱娘说好了,叫恁去那边吃!”

    田诗云丢下煎饼,就跟着可心到了沟东,一进屋门,看见屋里有两个陌生人。

    “快坐下吃吧,”万仕林见田诗云来了,指着老太太乐呵呵的说,“这两位也不是外人,这位得叫大娘,那个小孩是孙女,叫春花。”

    田诗云打过了招呼,就看见可心已经摆放好了碗筷。她煎了一大盘子玉米面葱花饼子,还炒了一盘子辣椒茄条和一盘子土豆丝,烧了豆扁地瓜叶咸糊涂。

    万仕林叙说,这老太太是他早年同事的老婆,她家今年出现了变故,粮食断了顿。万仕林上坡回来,刚巧遇到大门口,就把娘俩拦下了。

    几个人吃完饭,可心收敛碗筷,老太太帮忙收拾桌子。万仕林也不管她们这些事,和田诗云一起到了天井里。看得出来,他今天很高兴。田诗云从学校带来的插穗,经过万仕林的养护,已经长出了娇嫩的新叶,两个人动手移栽。

    街上又传来了郭桂花叫骂声,田诗云丢下铲子直起腰来听。万仕林蹲在地上,两手沾满了泥土,低头自顾忙他的事情。

    “二嫂骂街了!”田诗云嘟哝道。

    “哦,做这种不见天的事,真是作死!”

    “谁惹火她了?”

    “谁知道呢,昨儿个夜里天不是热吗,她在屋里擦身子,有人进了院子,追没追上,爬墙跑了,裤腰带落在了墙根儿……”

    “干这样的事儿,缺德带冒烟儿,不是找挨骂吗?”田诗云愤愤不平地说,“敢惹火她?幸亏没逮住,逮住了,她还不把他吃了?”

    “嗯,谁不说呢!”

    郭桂花被泥巴娘劝回家,休息了一顿饭功夫,把孩子交给了婆婆,自个儿一手提溜着着一块木板,一手拿着菜刀出来了。她从村东头骂到了村西头,又从村南头骂到了村北头。她把木板往地上一扔,把菜刀举得老高,一道寒光飞过,刀落之处,腰带瞬间被砍成两截。

    “剁死你这个大闺女生的,剁死你这个婊子养的!我日恁祖奶奶,有这么欺负人的吗?恁这个狗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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