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泥巴和那些女人们(82)
一个暑假很快就要结束了,田诗云和韩宝华相约在小沂河见面。
田诗云早早地来到了那里,他在等待心上人的到来。河水缓缓地往西流去,波澜不惊。晚霞在昌平山上燃烧,映红了西方的天空。这火红的霞光,正像田诗云此刻的心情,他是多么急切的想见到韩宝华啊,他要把今天发生的的事情,快快告诉给他亲爱的人,让她一起来分享他的喜悦。
今天是连锁哥抬亲的日子。莫乃朵尕来桃树沟有些日子了,年后和田存锁去公社领了证,可是当时并没有举行结婚典礼。这件事成了田存锁的一块心病。
前两天,田存锁找到了田佑福,商量举办一个娶亲仪式。田佑福不仅是田存锁本家长辈,在村里还是有名望的人。他沉思了半晌,问道:“都这么长时间了,值当得再办吗!还得花钱。”田诗云听了,就说:“爹,你这话就不对了。连锁哥都快三十的人了,才找到了媳妇,结婚毕竟是人生的大事,一辈子只能有一次呀,哪能留下遗憾呢!再说了,连锁嫂子也不是偷来的,抢来的,有个名分不好吗?不大操大办,走个过场也好啊!”田佑福也觉得这场婚宴该办,只是心疼花钱。经田诗云这么说,田佑福就不再反对了。人活一辈子不就是活个脸面嘛,该有的就都得有,一样不能少。他对田存锁说:“这事儿,我包了。凡事宜早不宜迟,一会儿去给你仕林叔商量商量咋办。你去看个日子,“呜哇叭哈”也得提前订,还有厨子,拜堂新衣裳鞭炮烟酒糖杂七杂八这些没有也不行,人家有嘛咱有嘛。不弄便罢,要弄咱就得弄的体体面面。好好张罗张罗,让至亲好友都来热闹热闹!我这里还有几十块钱,不多,先拿去用,不够咱再想办法。”
回去以后,田存锁紧接着就请人看好了日子,定好了“呜哇叭哈”和厨子。田佑福也找好了忙客,安排好了诸多事项。
今天一早,在万仕林的主持下,田存锁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新娘子。莫乃朵尕精心梳洗打扮了一番,从头到脚穿了一身红,红褂红裤红鞋,头上戴着大红花,在一群迎亲队伍的簇拥下,骑上了接亲的小毛驴。“大傻儿”牵着毛驴,驮着莫乃朵尕绕着桃树沟转了三圈,才来到家门口。大门外和院子里,站满了讨要喜糖的人,大家都说连锁命好,打天上淘了个好媳妇。“呜哇叭哈”班子的唢呐吹响了,鞭炮声响起来了,莫乃朵尕从驴上下来,被女执客引领着进了院子。万仕林张罗着拜了天地和爹娘的牌位,举行完各种仪式,两位新人一起进了洞房。
这两天,田诗云也跟着忙活了一阵子。写门对子,下成亲帖子,请喜神,跟着田存锁拜祖坟,他一刻也没闲着。可心除了给两位新人每人都赶做了一身合体的新衣裳,还动手扎制了两朵大红花,给两位新人戴上。他们既当娘家人,又做婆家人,跑来跑去,脚不沾地儿,里边甭提多高兴。
二嫂也来了,她当娘家人做送女客,和泥巴娘一块儿填箱子,大红枣花生栗子盛了满满一大框子。小军作为童男子,在婚床上滚了床,二嫂还嫌不够,哄着他吃了莫乃朵尕的奶,说是来年一准生个男娃。泥巴娘边收拾床铺,嘴里边对小军念念有词:“走进新房喜洋洋,新人托俺来滚床,滚床滚床儿孙满堂,先生贵子后生姑娘,我把枕头抖一抖,荣华富贵样样有,我把被子裹一裹,日子过得更红火。”
至亲好友都来坐大席了,田佑福是本族长辈,万仕林既是大执客又当挂媒,自然都被敬了喜酒。贾守乾太开心了,喝得尿了裤子,被田诗云架着送回了家。“先生”也高兴地不得了,带头喝了两杯。对他来说,可算是大闺女坐轿头一回,破了先例。
三天里头没大小,见众人去闹房,“先生”借着酒劲,即兴作起了“打诗油”:“新社会,新国家,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各人挣钱,各人花。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秤砣离了秤杆不叫称,秤杆离了秤砣就没命。连锁好比那称杆,朵尕好比那称砣。两人都是苦命人,一对幸福好伴侣。”
“窗前明月庭中花,互敬互爱大家夸。小河没水大河干,小两口日子比蜜甜。无缘对面不相识,有缘千里来相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今儿晚上同了床,明儿个添个金贵郎……”
“先生”口若悬河,说得脸红脖子粗,引来众人一片喝彩。年轻少壮们也耐不住了,不论辈分年龄大小,在婚房闹得不亦乐乎。二嫂护犊子心切,把他们哄了出去好几回。
老亲少友们欢天喜地热热闹闹地庆贺了一天,一直到了傍晚才散去,另一波闹洞房的人就又来了。泥巴娘乐得合不拢嘴儿,心想:今儿个是闹房的日子,闹吧,越闹越好!
大家都逼着莫乃朵尕唱山歌,山歌唱了一首又一首,田诗云总也听听不够,可还是跑出来了,他心里装着他的爱人,他去了小沂河。
现在他徘徊在河堤上,不停地朝不老峪的方向张望着。终于,他看到了韩宝华了,她正朝他笑着走来。
两人一见面就盯住看个没完没了,仿佛多少年没能见面似的。田诗云见韩宝华跑得张口气喘,就抱怨她跑这么快。韩宝华也不作声,抿着嘴望着他笑个不停。
“告诉你个好消息,连锁哥今天结婚了!”
“你不是说早就领证了吗?”
“领完证了,没举行结婚典礼。像他这样,在一起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一般都不再举办迎亲仪式,可是连锁哥觉得对于一个人来说,结婚在人生中只有这么一次。他不能辜负自己,更不能辜负莫乃朵尕。”
“真没想到连锁哥的道道这么多!”
“这还叫‘道道’多啊?等咱俩结婚的时候,我钻窟窿打洞也得弄匹马,说什么也不能让你骑驴了!”
“什么驴呀马的,看你能的,到时候咱们旅行结婚!”
“咱们结婚还早呢,分配后还不得工作段时间?到时候再说吧,反正不想太张扬,也不想太简单,别人怎么着,咱就怎么着。你说呢?”
“嗯,就按你说的办!”
他俩肩并肩慢慢往前走,手牵着手,十指相扣,走了一会儿又拐回来,继续按原来的路线走。
“姐姐来了,我把咱俩的事给她说了。”
韩宝华把眼光茫然地投向了远方,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田诗云见韩宝华不回答,他心里很着急。
“姐姐什么态度,怎么说的?”
“姐姐说,要是你喜欢他,就好好去珍惜,别像我,后悔一辈子!还说,先不要告诉爹。”
田诗云听了心里一阵冰凉。他和韩宝华的爱情,尽管他早有预感,可能不会太顺利,可是听了韩宝华这么说,还是很难过,既有失落和无助,还有失望和懊恼。对于他们的婚姻,田家人完全尊重他的意见,现在是既不反对,也不支持,顺其自然。而韩宝华那边就复杂多了,她爹那一关是很难过去的坎儿,韩宝丽的婚姻就是个例子。他一瞬间像泄气了的气球,从空中随意飘零,找不到方向。他半天不说话,把脸转向了河道,迷惘看着河里的流水。
韩宝华见田诗云伤心,就给他吃了定心丸:“姐姐说了,到时候,实在不行就先‘生米做成熟饭’!”
“你是说咱俩先那个……”田诗云回过头来,吃惊地看着韩宝华,很长时间不说话。
“难道还有别的好办法的吗?”韩宝华盯住田诗云的眼睛,斩钉截铁的反问,“你又不能带我私奔!”
从韩宝华的语气和说话的态度可以看出,她对于自己未来的婚姻,有过深思熟虑。田诗云明白韩宝华话的意思,他感受到了她纯真的爱情所爆发出来的勇敢和力量,世上没有谁能把他们分开,也绝不可能能把他们分开。
他又转脸看了韩宝华一眼,韩宝华含情脉脉的看着他,他一把就把她拉进怀里。他浑身一阵燥热,觉得下身不由自主地坚挺起来,害怕自己绷不住,就拉着韩宝华去河边坐下。
晚霞带走了她五彩斑斓的余辉,不知不觉天就要黑下来了。时间对田诗云和韩宝华来说,过的是那么快,他们似乎还有千言万语还没有说完。不过,现在他们什么事也不去想,什么话也不说了。两人偎依在一起,韩宝华把头紧紧依靠在田诗云肩上,她的身体温柔得像昌平山下暮归的羔羊,像脚下这片轻柔的沂河水。田诗云紧紧地抱住了她,他怕失去她,她不能失去她,她是他的太阳,她是他的空气,她是他的生命,她是他的一切。
小沂河就那样轻轻地淌着,无声无息,亘古未变;风儿轻轻地刮着,不冷不热,不疾不徐;夏虫轻轻地鸣唱着,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就这样吧,时光静止,有多好。让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儿,相拥在一起,不再分开,永不分开!
“诗云,你知道吗?我是多么爱你……”
“我知道,我也是那么爱你,宝华!”
田诗云看见韩宝华流泪了,他伸手为她擦去。
“我怕失去你,你知道吗?还有那个伊晓琪……”
“你知道,我也她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我知道,你对她没那个意思,可是我老是感觉她喜欢你。”
“别瞎说了,人家是省府城里的人,怎么会呢!再说了,我心里只有你!”
“我不相信!”
“那,我怎么才能证明我自己呢?我发毒誓吧,今生今世如果我田诗云不爱韩宝华一个人,不得好死!”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生气了!我不让你咒骂自己,你坏,坏,坏!”
韩宝华挥舞拳头,轻轻拍打田诗云肩上。
“你放心好了,青山不老,我绝不负君意!我的心很小,小得只能容下你一个人;我的也心很大,大得想装下整个世界的知识……今生今世我只爱你,来生来世也只爱你!”
“诗云,我也是!”
他俩就这样相拥着,接吻了。
风儿缓缓地吹,河水缓缓地流,夏虫弹奏起舒缓的曲子,天上星星的眼睛眨呀眨地,遥望着这对热恋中的人,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是多么幸福!他们相互偎依在一起,相互倾诉着对彼此的爱意,相互憧憬着明天的美好。也许,现在他们身无分文,什么都没有,是穷光蛋,可是他们却是天底下最富有的人。难道两颗鲜红鲜红的心,不比金子还珍贵吗?
韩宝华来约会,姐姐是知道的。有姐姐打掩护,这次可以晚点回家,可是分别总是不能避免。田诗云依依不舍地把韩宝华送到胡同口,看着她进了家门,才返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