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泥巴和那些女人们(80)
田秀梅的话被田诗云入到心里去了。
他无心看书了,躺在床上,一遍遍地回忆他和韩宝华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深深地爱着韩宝华,韩宝华也深深地爱他。他们有着共同的爱好和相同的追求,他坚信他和韩宝华之间的感情,牢不可破,坚不可摧。他知道,他们的爱情也许会有挫折,这几乎可以肯定,是来自她的家庭,但是凭他对她的了解,完全没有任何力量使他们分开。他觉得他们之间的爱情,就像门前的这条小沂河,一直流淌着,流淌了不知道多少年,从不为世事改变而改变;就像桃树沟背后的卧虎山,雄踞一方,长青不老。
想到了这些,他释然了。
第二天早上,他去了自留地,把地翻了,下了萝卜和白菜种。回家的时候,他特意绕了一个弯儿,想去大队院找“大傻儿”玩一会儿,结果没找到人。
“大傻儿”原来住的是生产队的房子,土地联产承包以后,队里把房子买了,“大傻儿”就没了住处。队里去找村里,村里老支书派人收拾了那间过去存放枪支的仓库,“大傻儿”就住进大队院里。房子也不算白住,“大傻儿”要义务看护大队院,还负责每天给队部办公室供应几瓶开水。“大傻儿”也免得自己再独个儿开火,捎带着把自己的饭也做了。
陈桂芬家要搬走了。田诗云下午去了不老峪,韩宝华喊了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去西北洼陈桂芬家,来了一大帮子人,李来香和张香莲都来了,还有几个高中时期的同学。
陈桂芬她妈把要带走的东西早就都收拾好了,大小物件要等走的时候雇车来拉,所以也用不着他们去伸手帮忙。几个女孩子到了一块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几个男生把能干的活干了,就到了外面,田诗云跟陈桂芬弟弟玩了一会儿。
临别路上,韩宝华才避开了旁人,把陈桂芬喊到一边,问起她和魏思杰事情。魏思杰前几天给她来了信,告诉了他负伤的情况,提出来不想连累她,让她重新考虑自己今后的生活。她伤心极了,哭得天昏地暗,妈妈心疼女儿,问是怎么回事儿,她才把魏思杰负伤的事情告诉了家人。她妈妈早就知道女儿谈恋爱了,也觉得他俩挺般配的,现在魏思杰那边出现了这种变故,她一下子犹豫了。最后还是她爸爸一锤定音,孩子自己的的婚姻大事让孩子自己拿主意。陈桂芬就给魏思杰写了一封长信,没想到,魏思杰很快就给她回了信。现在他俩惠风和畅,花开蝶舞,爱情甜蜜。
张香莲退婚以后,在学校谈了一个同班同学。李来燕现在还是个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自由天使,她说自己在没有正式分配工作之前,影响学习的事儿一概不做,在学校不谈男朋友,在家里不见相亲对象。韩宝华打趣她,干脆把名字也改了叫“李三不”算了。她回敬说,叫“李三不”有什么不好?哪像有的人成天家爱得死去活来,还哥呀妹的?我“李三不”多好啊,过得无牵无挂,自由潇洒,自由潇洒!韩宝华看到李来燕是有意的嘲讽她,佯装生气了,拾起地上的一个树枝就要打她。李来燕眼看要挨打了,撒开脚丫子就跑。韩宝华追了老远都没追上,却“咯咯”地笑着站了下来。
到了下午,天气突然闷热起来。天空就像在一只巨大的蒸笼,把人们憋闷地喘不过气来。摸摸哪里都烫手,站到了哪里都炙热,屁股不敢挨凳子,连凳子都变成热的了。男人们穿不住上衣,都光了膀子,有人肩上还斜搭一块擦汗毛巾。妇女们只要待在家里不出门,就索性解开了扣子,敞开了衣襟,露出了洁白的胸膛。那些小孩子,浑身上下都不着一条布丝儿,也不知道害臊,光着腚帮子,赤着脚丫子,在大街上走来走去,却一刻也闲不下来。他们好像并不怕热,在滚烫的村路上追逐打闹,有的鼓起肚子比赛撒尿,有的搭肩勾背,一起去树林子里寻知了猴儿,还有的蹲在地上玩石子。
厨屋里烧火做饭的炊烟弥漫出来,笼罩在庭院里,久久不能散去。晚饭谁都没胃口吃了,逮住凉水猛灌一气儿,不过喝下去的水,立马就变成了汗,从身上淌了出来。
田诗云在家里憋不住,啃着一根黄瓜就出来了。大门口的老槐树默默地站立在那里,叶子没有一点声响,唯有知了和伏了躲藏在枝干上,扯开了嗓子拼命地嘶叫。街上有大呼小叫的村民从各自的家里出来,找凉快地方消暑去了。他们拉出来了一张苇席,卷起来用胳膊窝斜挎着,或者是肩扛一卷草苫,带上一块被单,去了打麦场,也有的去了小沂河。他们在外面乘凉,一直要到深夜暑气消了才回家。
田诗云又去大队院,找到了“大傻儿”,两个人跑到小沂河洗了澡,然后就在岸边坐了下来。
河滩上虽没风,但因为空旷无挡空气微微流动,而显得凉爽许多。沙滩上黑压压的都是乘凉的人,有趟着睡觉的,有坐着拉呱的,有赤脚在水里嬉闹的。大人们吸着烟,慢慢叙说着那些流传了不知多少年的传说故事。孩子们在烟火明灭之中,看着天上的星星,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没有蚊子侵扰,大家很少带扇子,砂床热乎乎的,柔软软的,躺在上面惬意极了,平躺在上面,谁要不快入梦乡才怪呢!
前边传来了口琴声,时而轻快,时而悠扬,像欢快的小鹿在山涧奔跑,似流水绵软悠长,在河岸上回荡,那是田诗云在吹奏。“大傻儿”却不打扰,静静的凝听。终于田诗云吹累了,停了下来,他们开始拉呱。
“‘傻儿’,还是一个人做饭吃吗?”
“嗯。”
“咋不到‘二憨’家跟着你大娘吃?你就不嫌麻烦吗?”
“恁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俺大娘是个‘祸事精’,俺大爷一辈子怕老婆。恁没见,她在家,俺大爷连口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嘛事也不当家,俺就不给他添乱了。他家孩子又多,谁能顾谁呀?反正,俺是自己一个人惯了,这样不也挺好的?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都不饿。”
“别人会怎么看?你也是个壮劳力了,也不是白吃她家,真去了,她还不偷着乐?”
“哥,实话给恁说吧,别说俺不想去,就是俺大爷怕人家笑话叫俺去,那‘祸事精’能愿意吗?”
“那她这本账算错了。”
“她才没算错呢?恁当俺去了就光吃饭干活?”
“你不吃饭干活,还能干什么?”
“哥,恁想想,‘二憨’这才刚定了亲,媳妇儿还没过门儿。俺去了,多张嘴不说,她还不得要给俺说媳妇儿?这要说媳妇儿,就得盖房子,人家凭嘛给恁盖房子?恁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俺哪也不去了,就住在大队院了,过一天是一天,反正俺也是从小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
“像咱这么大的,村里没说上亲的还多吗?”
“也没几个了,银蛋儿还没有吧?连个说媒的都没有。唉,俺没爹没娘没有房,这辈子是李双双死男人——没希望了!”
“慢慢来吧,说不定,哪天会有个好女孩看上了你的!”
“俺做梦都没这么想过,快说说,恁和韩宝华现在到底咋样了?”
“还是那样!”
“‘傻儿’现在地也分了,你自己一个人的这点地也好倒弄,我怎么觉得你这样子长了不行呢,得去学门手艺什么的。”
“学手艺,学手艺干嘛呀?”
“这手艺才是吃饭的看家本领,你看,从旧社会,到新社会,到哪儿,啥时候还不是手艺人吃香?咱不说别的,就说生产队,队里的木工,一个工日多少公分?一个壮劳力才多少公分?”
“你再到不老峪看看,我这次回来,发现新开了几家包子铺和面条馆,这不都是挣钱的门道?那些铁匠铺、剃头铺以前还是集体的,现在都归个人了,哪个不都比种地的普通百姓过得好?就连那些不起眼的锔锅师、扎纸匠我看也都混得不孬!”
“哥,俺想去当兵,就是咱没人,去不了!”
“当兵确实是不错,可对你来说,也不一定合适,你小学只上了几年,没有文化人家能要吗?再说了,你去了没文化又能干嘛呀?”
“嗯,对了,当兵也不行。要不,俺跟着俺姑父学杀猪吧?”
“杀猪?现在工商还没允许吧?我看,杀猪这个职业也不合适。过去拜师学艺至少要三年呢,不管怎样,得学门手艺。你真得放在心上,好好想想,以后还得靠它成家呢!”
“嗯,哥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