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泥巴和那些女人们(63)
前几天,田诗云去给“大傻儿”送吃的,在他家玩了很长时间。“大傻儿”忍不住,还是把那天可心遇到抢劫的事告诉田诗云了。可心顾忌家里老人担心害怕,才让“大傻儿”保守秘密,可是还是让田诗云知道了。
从桃树沟到不老峪,不过几里路,可心骑车子来回跑也很快,过了年,店里不再忙了,夜里不再加班了,可是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再出现意外。“大傻儿”还说,那个跑掉的人,看背影他很熟悉,那人似乎是有意躲避他。看到同伙挨了打,为什么不去过来营救?如果两个人对付“大傻儿”一个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田诗云回到家,细思极恐,越想越后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在自己家里最安全。至于怎么向家人提起这件事情,他们会不会同意,他心里边根本没数。他还瞒着爹娘给田秀菊写了信,询问购买缝纫机的事情,还打听了当地缝纫机的价格。今天又说起可心学缝纫的事情,田诗云就抓住了机会,没想到一开口,就让田佑福给堵了回去。现在连万仕林也发话了,让可心年后接着学。这可怎么办呢?田诗云不得不实话实说了。
“大爷,我老是怕可心来回路上出事儿……”
“能出什么事?一拃远,还骑着车子,”田佑福瞪起眼珠子,打断了田诗云的话,他刚喝了酒,嗓门儿很大,“又不走夜路!”
“大过年的,恁爷俩说点吉利的话行吗?”泥巴娘可怜巴巴地恳求田佑福。
万仕林似乎觉察到田诗云话里有分量,沉闷着脸,一连喝了几口茶,抬头看着可心,期盼着能从她脸上找到答案。可心像平时一样安静的坐着,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从她脸上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现在她倒是不害怕家里人不让她去店里了,在店里这半个月,比平时半年做的衣服还要多,现在她完全可以独立操作了。
“当初叫她去的是恁,今儿个叫她回来的也是恁,真不知道到底是想干嘛?”田佑福心里边火急火燎,他哪里知道前些日子可心身上发生的事情?
“是呀,干嘛没个长性,那咋行呢!”泥巴娘看着可心,数落起田诗云来了。
田诗云不得不把“大傻儿”告诉他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田佑福听了终于沉住了气,卷了一根烟慢慢吸上,脸色一会儿苍白,一会儿红紫,说不清是为可心的侥幸得救感到高兴,还是对自己刚才粗鲁的言辞觉得后悔。万仕林心里边一阵慌乱,脸上迅即又恢复了常态,只是拿握烟袋锅子的手不停地颤抖。
泥巴娘无限爱抚的触摸着可心的头发,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心儿呀,恁咋那么傻啊,到家了也不吱声?”
可心低着头,默默地偎在泥巴娘身上,温顺乖巧得像小时候一样。她听了泥巴娘的话,强忍住眼泪说:“娘,都过去了,别再提了!”
“要不是咱家的‘四眼儿’及时赶来,要不是‘大傻儿’刚巧来到,……”田诗云说着说着也动情了,“可心,我问你,‘大傻儿’说,推车子那个人背影很眼熟,你看清了吗?”
可心努力回忆当时的场景,记忆是一片空白:“他一句话也没说,用黑布裹住了脸,俺只看见他穿的鞋了,好像是一双皮鞋。”
屋子里一阵子沉静,谁都不说话了,都在想那天发生的事。外面谁家燃放鞭炮了,“噼里啪啦”的声音不停地传来,是那么响亮,那么清脆。
万仕林猛地吸了一口烟,打破了屋里的沉静:“好在有惊无险,这个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唉,俺闺女命好,这都是咱老祖宗行善积德修来的福啊!”泥巴娘叹息道。
田诗云愤愤地说:“娘,这叫‘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田佑福嘴巴闭得像油壶,低着头一言不发,过了半天才问田诗云:“店里那边咋给人家交待?”
“这件事情,我去找来香姐吧,既然店里都还不知道,也就别提了,省得有过多的猜想。我就说‘我出去上学了,父母年纪都大了,家里人手不够’。”田诗云回答道。
万仕林寻思了一会儿,连连点着头说:“嗯,这样子好,这样子好!”
“学得半半拉拉的,也不成个样子,”田佑福这会儿心平气和了,他看了万仕林一眼说,“要不这样,我这里还有点钱,咱买台机子吧!”
“爹,我已经托人在城里打听了,城里五金交电有货,上海东方缝纫机厂出产的“蝴蝶”牌缝纫机,一百三十八元一台。我也给三姐去信了,问部队那边能不能买到便宜点的。部队里买的要便宜点,就是这么远的路,只怕路上磕磕碰碰的……”田诗云胸有成竹,娓娓而谈。
田佑福望着田诗云,心里很是宽慰,他哪能想到自己的儿子已经替他把事情考虑的这么周全呢!
万仕林紧紧皱着眉头,他看了一眼田佑福,又看了一眼泥巴娘,语气舒缓地说道:“哪能让恁一个劲儿地花钱呢!恁那点钱,俺还不知道?养了快两年的猪,才换了那点钱,加上队里年底决算,能有多少?我手里也有点儿,就是没那么多。”
“这事儿就别争了,打发闺女出嫁还得买嫁妆呢!房子又不打算翻盖了,反正留着也没啥花项。”田佑福想都没想,就打断了万仕林话头。
“四眼儿”摇着尾巴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到了可心身边,蹲在她脚下望着她,可心摸着“四眼儿”不撒手,对田佑福说:“爹,俺还有十来块钱,来香姐过年又给俺发工资了!”
田佑福冲可心笑了笑,又看了一眼万仕林:“恁的钱,留着自己花吧,今后没人发工资了。”
“这样子吧,等过了年,还是让诗云到城里买,从外地买太远了,不是个办法!”万仕林抬起脚,把烟灰在鞋底板子上磕掉,然后又点上了一袋烟,“俺手里还有点儿,不能光从恁那里拿,先从恁那里拿八十,算是借的,哪天手头上有了再还恁!”
泥巴娘听了万仕林说的话,心里边感觉不对劲儿,就埋怨道:“恁看看,他大爷,咋还提‘借’不‘借’的,给俺闺女花的不应该吗,咋地越说越远了?”
田佑福摸清了万仕林的脾气,事已至此,再作争辩他也不会答应,只能依着他了:“那咱得先说好喽,这个钱不能算‘借’的,一家人咋能说两家话呢!”
“嗯,好,那就这么着!”万仕林一锤定音。
大家都不再提这件事情,田佑福拉起来旧社会过年的讲究,万仕林在一旁不时地插上几句。田佑福拉着拉着就打起盹来,万仕林还在喋喋不休叙说府里过年的老规矩。可心拉着泥巴娘去了西间,娘俩说悄悄话去了,只有田诗云不厌其烦地听。
泥巴娘去厨屋端来了面,可心拿来了调好了的馅子,田诗云也搬过来凳子,娘仨包零点吃的饺子。今夜的饺子是马蜂菜拌豆腐丁,泥巴娘提前泡好了干马蜂菜,挤了几遍黄水,剁碎了,才拌上了豆腐丁、葱末、油盐和花椒粉。大年初一早上这顿饭,有讲究,要趁早吃,越早越好,很多人家都是在零点发完纸就吃。做这种素馅的饺子,就是为了来年的日子,肃静和美,吉祥如意。
熬过十一点,就有零星的鞭炮声了,有的人家发纸了。后来鞭炮声越来越多,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火药味儿,泥巴娘喊醒了田佑福。田诗云到天井里上了香,在大门口两边都悬挂了栢枝。水饺也正好出锅,可心先盛了两碗上供,每只碗里放了四只水饺,连汤带水冒着热气。泥巴娘端了一碗去敬天地,又回来端第二碗敬祖宗。田诗云也把鞭炮在竹竿上悬挂好,点燃了引线,一瞬间火花四射,硝烟四起,响声震天。
田佑福对着祖宗牌位,又烧香又磕头许愿:“老天爷啊,让俺家风调雨顺,事事如意;老祖宗啊,保佑子孙后代没病没灾!”
可心开始往屋里端水饺,万仕林也从沟东自家发完纸进来。而院子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一阵强势一阵,火光冲天,硝烟弥漫。
桃树沟迎来了崭新的一天。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了初一第一顿饭。
田佑福万仕林正襟危坐,红光满面,等着孩子们磕头行礼,发压岁钱。田诗云和可心走过了来,依次给二人磕了头,又转过身子给泥巴娘磕头。田佑福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两张五元钱纸币,给了田诗云和可心,万仕林也从外衣袋里拿出两张五元钱纸币,交到他俩手里。
田诗云笑着说:“我大了,从今年起,只磕头,不能再拿压岁了!”随把钱还了回去。田佑福没有说话,接过来就装进了衣袋。万仕林笑着说道:“不管多大了,也是孩子,还是长大了好,长大了好”!也没再推迟,乐呵呵地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