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泥巴和那些女人们(61)
吃过早晨饭,田诗云就去了姑姑家。杨家峪距离桃树沟并不算远,翻过山,个把小时就到了。
李来香回来的东西,泥巴娘舍不得吃,想趁鲜再走亲戚。田秀梅婆婆死了才不久,又是快到年了,起初田佑福提议让田诗云去护驾庄,泥巴娘没提反对意见,田诗云听了就不同意了。他说,天底下没有这样的礼数。按理说,到年了,也该去看望一下姐姐的家人,毕竟姐姐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可是,护驾庄那边田秀梅婆婆死了后,家里就没了长辈,这边是娘家,父母还都在,哪有闺女不先来看望父母,而父母先去看望孩子的道理?田佑福一听,觉得是这么回事,就改变了主意。杨家峪姑姑家是血亲,现在去了,年后就不用再去了。
乡间土路上,到处有背着礼篮子步履匆匆的赶路人。家家都赶着天气,趁礼物新鲜,只想多走几家亲戚。今天你带这些东西来看我,明天我就带着这些东西去看他,后天他又带着这些东西走了另一家。谁家过日子都不易,一直到礼条这等鲜物快要不新鲜了才作罢。
这几天,泥巴娘老是念叨着年初六请客的事儿。过了大年初一,初二是闺女回娘家的日子,田诗云三个姐姐,只有老大秀梅能来,老二老三都在外地,来来回回的很不容易,老三秀菊肯定是来不成了,年前打来了钱。过年待客的蔬菜都置办齐了,田佑福今年买了一挂猪头下水,清洗干净,自己下锅煮了。按照往年的惯例,猪肉的汤子加上海带丝和黄豆芽烀了两大盆子,这是年前这几天的菜。初六这天,请刚过门的新媳妇,这倒不是桃树沟的惯例,有的人家请,也有不请的。今年田家来了新人 ,田存锁给整个家族一个惊喜,田佑福就想把田存锁的媳妇连同本村别家的新媳妇都请来认认门儿,派泥巴娘去了两趟,都没定下来,田存锁都借故推辞了。现在出现了两难,别的人家都定好了,唯有田存锁这边定不下来。到初六,别人家的新媳妇都来了,莫乃朵尕却不到场,作为堂叔,田佑福脸上挂不住,田存锁也不好看。别人会怎么看待这事?田佑福只生闷气,直骂连锁这小子打小就脾气拧,扭头别蛋。
下午田诗云从杨家峪回来了,泥巴娘又说起来这件事情。田佑福还是忙活他自己的事,得空他就写门对子。田诗云说,连锁哥这样打算也许有他的难处,就凭他们两家的血脉关系,无论如何也得答应了。不来,也别强求,咱家初六照常请那几个新媳妇。初二连锁哥不走丈人,到时候,把他一家三口一块儿喊过来了吃顿饭就行了。田佑福说,这倒是个办法,初二秀梅来走娘家,正愁没人陪客呢!自家人陪自家人,谁也说不出来什么。泥巴娘担心说,初二他要是不来呢?要是恁二哥身子骨好好的就好了。田诗云说,那就叫俺二嫂初六来陪新媳妇吧!也好有个话说。连锁哥那边,我去说,不用担心他不过来。
泥巴娘到田存志家去了,她去和郭桂花定初六请新媳妇的事情。田诗云拿了两把“提溜吉儿”去了田存锁家。一走到田存锁家,田诗云眼前就一亮。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堂屋墙上也贴上了报纸,锅碗瓢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家具虽说不多,但被擦得一尘不染。有个女人过日子就是好,这才像个家样儿。莫乃朵尕蹲着杀鱼,田存锁站在一边逗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玩。
“哎吆,俺兄弟来了!”看到田诗云进来了,田存锁吃了一惊。
田诗云进了门,直奔主题,张口就说:“俺来看看嫂子不行吗?”
田存锁红着脸不吱声,田诗云接着就又抱怨说:“恁也不介绍一下,这是想金屋藏娇呀?”
田存锁“嘿嘿”笑了一声,这才喊过莫乃朵尕,做了介绍。莫乃朵尕穿着田存锁的衣服,显得很不合体,不过倒是让人觉得清清爽爽,干练利索,她眉眼间透露着一股秀气。她没有说话,脸上笑得像花儿绽放,赶快擦干净手,给田诗云搬来凳子坐下。
田诗云问孩子名字叫什么,田存锁说是叫“朵尕”,喊“朵儿”就行了。朵儿怕生人,躲在田存锁身后,露出了半张稚嫩的脸,拿一只眼睛怯生生的瞅着他。
田诗云拿出来“提溜吉儿”,逗朵儿玩,她吓得一下子藏到田存锁身后去了。田存锁把“提溜吉儿”接过来,递到了朵儿手里面。朵儿以为是什么好吃头,一把就要塞到嘴里,被田存锁笑着制止了。
田诗云没想到一开口,田存锁二话没说就应了下来。
从田存锁家里回来,田诗云心里边甭提多高兴了。街上飘着阵阵过油的香气,家家户户烟囱冒着炊烟,有的人家开始蒸面食了。农民们一年到头,省吃俭用,似乎只有过年才舍得花钱,他们把对来年美好生活的希望,全都寄托到这几天。过油的时候,最忌讳突然跑进个外人,或者是小孩子们大声咋呼,都说那样子会费油。孩子们都不在街上玩了,回家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蹲在家里老老实实不敢吱声。他们咽着口水,耐着性子,等着娘给他几个热丸子吃。在路上,田诗云一直在猜思,连锁哥有了个能干的媳妇,家里拾掇得利利索索,也了结了瞎子大娘一个未了心愿。今天,田诗云心里边能不开心吗?
田佑福门对子写得差不多了,坐在椅子上和泥巴娘说话,问过年的东西都买齐全了吗?泥巴娘说,齐全了,就等着心儿回家了。田佑福又问,心儿什么时候回来?泥巴娘说,得年三十中午。她看着田诗云回来了,就问,连锁答应了吗?田诗云说,答应了,到那天全家三口人都过来。
田佑福听了脸上现出了得意的神情,接着又问田诗云:“广成有信儿了吗?”
“俺姑那边是一丁点儿信儿都没有。”田诗云回答道,“他走的时候,打算去山西,就直奔黄土高原老山套去了,听说那里有窑洞。”
“哪能这么快就有信儿?躲还躲不及呢!”泥巴娘说。
田诗云说:“放心吧,就俺哥那个能耐,难为不着他。两个人四只手,还能饿着人吗?”
“恁姑也没过几天素净日子!”田佑福感叹道。
泥巴娘问田佑福:“人家都说了,今年过年要请老的回家过年了,咱家今年还请不?”
“先等等看吧,人家请,咱就请,人家不请,咱也不请。”田佑福低着头吸烟,沉思了好久才说,“反正咱不打头炮,天塌了砸众人。”
泥巴娘自语道:“那赶明儿,俺去买几支香,再买两刀火纸来备着,省得临时抓瞎儿。”
田佑福抬起头来说:“行!”
田诗云听爹娘说起请祖宗回家过年的事,就插嘴道:“俺姑说,她家今年不服侍老的了,她们村子里差不多人家都服侍。”
“恁姑父胆小,他怕枪打出头鸟儿,”田佑福一听,接着就来气了,“什么人呀,就随个大溜怎么了?一辈子活得窝窝囊囊!”
泥巴娘说着话,又要掉眼泪:“唉,这些年,恁姑这是过得什么日子哪!”
“这大过年的,看恁就那点儿出息!”田佑福黑着脸说。
田诗云问:“那,今年过年还磕头拜年吗?”
“多少年了,大年初一要‘拜年’,咱这块儿一共就没断过。共产党就不过年了,中央领导人还开什么‘团拜会’呢!”田佑福还在气头上,田诗云不知道触动了他哪根神经,他气呼呼地喊叫,“人家有‘磕头’的,咱就磕!平辈不用磕,长辈才磕。咱们老田家也没几个能擎着头的了,恁瞎子大娘死了,还有个,就是存志他爹他娘,再就是……”
“这大过年的,恁这是生哪门子气呀?真是的!”泥巴娘打断了田佑福的话,没好声气地说道。
田佑福也觉得自己当着儿子的面,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长出了一口气,转而又说道:“广成这孩子也真够可怜的!”
田诗云突然间想起来一件事情,每年这个时候,他娘都让他去给“大傻儿”送点过年的食物,就问他娘:“‘大傻儿’那边,俺还给他送点吃的吗?”
“哪能不送呀?俺差点忘了!”泥巴娘不再搭理田佑福,边说边往厨房走,“俺都装好了,都在篮子里,快去吧!”
田佑福望着泥巴娘的后影,不停地感叹道:“唉,这‘傻儿’也是个苦命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