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泥巴和那些女人们(18
)
田诗云远远就看见了路上走来了一个人,他轻轻拉了一下“大傻儿”,悄悄地对他说,队长来查岗了,就站了起来,高声呼喊:“有人来偷玉米了,快抓小偷啊!”玉米地里立刻安静了下来,没有了一点动静,就听贾守乾在路上急忙回答:“别咋呼,是我,是我!”
贾守乾来到窝棚前,轻声问道:“恁俩站着干嘛?”
“看玉米呀!”
“还行,倒是很警觉!”
贾守乾交待了几句话,也没有过多停留,掉头就回去了。田诗云看到远处河岸上有两个人影,慢慢消失在茫茫的月夜里。他领着大傻走进玉米地,找到了大半袋子鲜玉米棒子,大傻把它背到窝棚前。
“大傻儿,俺得给恁说,这东西放在这里不好!这是银蛋儿他娘的袋子,一会儿,咱俩给她送过去!”田诗云紧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这事儿对谁都不能说,要是说了,看我不揍恁!”
“大傻儿”从小对田诗云的话言听计从,现在也拿不定主意如何处置,就爽快地说:“哥,俺就听恁的。恁怎么说,俺就怎么做!”
快天亮了,趁路上没人,他俩抬着半袋子玉米回到村里,来到田存粮家低矮的墙头外,两人一起用力,把袋子扔了进去。
早上起来,可心把庭院打扫利落,挑了水,去厨房用柴火烧开一壶热水,给她爹冲了一碗鸡蛋茶。万仕林洗了脸,围着他那些花草转,一会儿给这盆花松松土,一会儿给那盆花浇浇水,一会儿到南墙根儿给盆景拿拿型。等喝完了鸡蛋茶,他就去了养牛院。
可心拿块煎饼就着点咸菜,糊弄一下肚子,她好久没有正儿八经地吃早饭了。庄户人家,天天忙得脚底板子朝天,不是谁家都有工夫每天都做早饭。这一段时间,在家里她一有空就纳鞋垫子。鞋垫是用红布抽了线绣成十字绣的,图案是一只“半枝莲”,绿色的叶子,粉色的花瓣,在脚心的地方还用黄线绣上了文字,一只脚是“平安”,另一只脚是“幸福”。这是她上坡时候,跟着妇女们学的。
田佑福这几天头疼,也没拿药吃。每当头疼厉害的时候,他都是让老婆用做针线活的大针往眉头上扎,挤出血来就会好。这回却不大灵验了,扎得脸上血乎了拉的也不管用,下地干活一淌汗,针眼儿就疼,像被蜂蜇了似的。现在额头被针扎得烂乎乎的,也顾不上这些,照常上坡去干活。
前几年贾守乾头疼,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个偏方,喝童子尿治好了他的病。田佑福就让老婆给他找童子尿。正巧黄根民家有个小孩还在吃奶,是个男婴,正要学走路,还没吃过一口粮食,这样的童子尿品质是最好的。泥巴娘拿了只碗,赶在小孩早晨睡醒前,去接第一泡尿。
小孩子就是邪乎,你越是着急,他越是不尿,好像专门给你闹别扭似的。黄根民媳妇把了半天,一点水儿都没把出来。泥巴娘等不及了,把碗放在他家就回来了。
早上凉快,泥巴娘在天井里铺了块席子,她坐在那里给田诗云套褥子。褥子套三面已经缝好,只一面留了口子,续上棉花套子,中间再缭上几行线,缝结实,最后锁住口就成了。
“婶子,先接了这点儿,”黄根民媳妇右手怀抱孩子,左手端着小半碗童子尿进来,“恁看够不够,不够的话,俺多喂点奶,再接点儿!”
“三碗一付,明天后天都得接着喝!”泥巴娘说着话,连忙起来接过孩子,黄根民媳妇去了堂屋把碗放到八仙桌子上,“他三嫂,恁过会儿,再接点吧!”
泥巴娘拿过凳子,让黄根民媳妇坐下,进屋拿了一只苹果,递给小孩拿着,她继续套褥子,两个女人拉家常。
“婶子,套褥子呀,还三面都是新的!”
“哎,给恁兄弟套的,是里外三面新。出门在外,咱不能让人瞧不起!”
“俺兄弟可真好,再也不用冬天冻破手,夏天晒破头,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八瓣了,还整天能吃大白馒头!恁和俺叔命好,以后就等着享清福吧!”
“他三嫂呀,什么福不福的?老话怎么说来着,靠天靠地不如靠己!俺怕是指望不上!”
“不指望儿子,指望谁?恁看可心这么孝顺,恁就好吧!”
“可心真是个好孩子,打小俺就当闺女养,这眼看着长大了,也该进门了。只是这……,咳,年龄不够!”
“要不怎说恁老两口有福呢!”
“哎!……”
泥巴娘做着针线活,慢条斯理地拉呱。
“婶子,”黄根民媳妇暼了一眼泥巴娘,一手怀抱着孩子,走到她跟前,伏在耳朵边,却欲言又止,“听说……”
泥巴娘知道她有话要说,就抬起头来,等着她把话说完:“他三嫂,恁尽管说就是!”
黄根民媳妇把孩子放到地上,两手架着小孩胳肢窝,让他练习站立。
“都说俺兄弟外头有了?”她把脸凑到泥巴娘跟前,生怕别人听到似的,轻声细气地说,“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不老峪街上的,叫什么华,她爹在供销社当大官!”
“那是瞎说,俺从小定的‘娃娃亲’,谁不知道哇?”泥巴娘丢下了手中活,紧接着反问道,“哪里的俺都不愿意,这是听谁说的?”
“……”
泥巴娘已经八成猜到传话的人是谁了,那天请老师们吃饭,黄根柱不是在场吗?他老婆在家闲着没事儿,就爱扯老婆舌头。听泥巴娘要找出传话的人,黄根民媳妇连忙改了话题:“婶子,秀梅姊妹三个来过吗?就没过来送点东西?”
“唉,孩子们过得都不算宽裕,又都跟婆婆住一块儿,没分家,咱不能为难她们!”
“自家的兄弟,还就这么一个。换了俺,说什么也得好好打发打发!”
“凭心吧,都不易的!”
太阳一出来,天立马就热了。田诗云把晚上盖的被单子拿出来,搭在窝棚上晾晒,闲着没事,就去地边沟头拔了一些青草,堆在那里。他等“大傻儿”从家里吃饭回来,他再回家吃饭。
社员都上工了,“大傻儿”跑得满脸流汗,回到了窝棚。他带来了一天的食物,用棒子面烙的呱哒和一小罐头瓶咸菜。田诗云打了几根地瓜藤当草绳,把那些青草连同窝棚上面的几棵花生秧子捆在一起,背在身上回了村。
他先去了养牛院,迎面碰上万仕林牵着小牤牛出来。小牤牛已经捶过了,两条后腿之间肿得像一只大皮球。鼻圈也套上了,不过没有穿绳,万仕林打了个临时绳套,牵着它慢悠悠地遛街。田诗云打了招呼,进了院子,放下青草就回家了。
他又渴又饿,到厨房拿了煎饼,卷了点昨天的剩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看到桌子上有半碗茶水,“咕嘟”一口就喝了下去。泥巴娘套完了褥子,看到桌子上的童子尿被田诗云喝得净光,“噗呲”笑了:“儿啊,香不?”
田诗云大口嚼着煎饼:“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