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走上街头，站在人群中，感受着这股浓浓的烟火气，人的心里也跟着暖起来。
上京城内，一条南北纵向主道宽阔无比，可容四辆马车同时并行，名曰“十里大街”。据说因当今皇上迎娶皇后时，礼成后在此道游街，仪仗队长达十里，故以此命名，成就一段帝后佳话。
长街两边坊铺林立，酒坊，当铺，烟火铺，香料铺，应有尽有，比她以前生活的地方的花样多出好几番，更显繁华。商铺里的人络绎不绝，铜板和金银珠宝快速流通着。行人如织，叫卖声和还价声此起彼伏，热闹喧嚣，熙熙攘攘。
这可是cbd啊，宋清默默感叹着。
锅盖揭开，白色的水雾冒溢至半空，将小贩的脸也拢在里面，于是伴随着一声“客官慢用”，热气腾腾的面被端上桌。
肚子咕咕地响了起来。宋清道：“小二，来两碗面，一碗多加辣。“
汤色浓白，面条软糯，上面飘着葱花，和一大勺辣椒油。
汤面的热气扑上来，漫上宋清的脸。她满足地拿起筷子，将面搅匀，看着汤色渐渐变红，深吸一口气。第一口下去，口腔和胃瞬间被激活，因食欲不振而引起的郁闷一扫而光。
于是，面容姣好，身姿绮丽的少女，正坐在小摊前，大口大口地吃面，这样的场面与安顺侯之女的身份实在有些格格不入。思思站在一旁，克制住将宋清拉离此地的冲动，尽量保持着淡定。
“思思，快吃啊，很好吃的。”宋清吃到一大半才发现思思没动筷子，于是热情地邀请着。招呼客人的小二也高声道：“是啊，小娘子，快尝尝，我们家的面可是附近数一数二的。”
在宋清期盼的目光中，思思终于拿起筷子，慢慢道：“好吧，咱们吃完就回去吧。”
宋清不以为然地吸了吸鼻子，“急什么？出来逛就是要好好享受的。”说着又挑起一筷子面放进嘴里，口齿不清地叹道：“到底比府里的东西好吃多了啊……”她的胸前落上了油点，但她只扫了一眼，不以为意，很快便继续埋头吃面了。
思思看着这幅场景，感到十分违和，似乎不像是从前的大小姐了。眼前的人多了几分率真和朝气，是从前的大小姐所没有的。但是大小姐能这样开心，就很好，比日日苦闷要好。她被这样简单的开心感染着，不再拘谨，一口一口地吃完了面。
离开面摊，宋清又买了几块红豆糕，手里还拎着一壶青梅酒，边走边吃边喝，简直是乐不思蜀。她嘴边沾上些碎屑，思思蹙眉，递了帕子给她，提醒道：“小姐，您好歹注意些。”
宋清边吃边道：“思思，你想多了，你看这路上，大家都各逛各的，谁注意咱们啊？”
思思无奈道：“那也要注意啊，您是安……，不可如此失态。”
“哎呀我又不是什么公主王妃的，不必如此。”宋清将几块糕点迅速解决掉，又从思思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嘴，打了个嗝，将喝不下的青梅酒暂时拎着，“好了，不吃了。”
什么不吃了，明明是吃饱了，思思默默吐槽。
西边酒馆的二楼雅间，一名锦绣华服的男子立在窗边，手持酒杯，踩着长凳与人拼酒划拳，兴奋吵嚷，引来行人侧目。
不久，对手已支持不住，还在勉力支撑。他洋洋得意，倚窗大笑，“还有谁要来？尽管来！本公子若先倒下就不姓林！”微风习习，他提着酒壶瞥向窗外，眯着眼睛任风吹着，很是舒爽。
无意间，一名青色纱裙的姑娘提着酒壶闯入视线，衣袂飘飞，像他之前在雪山中偶然遇见过的一只灵动活泼的狐狸，在街上轻快地晃悠。
提着酒壶的姑娘？倒是少有。
虽然看不清脸，但总觉得有点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他没有多想，继续拼酒。
一壶青梅酒见了底，宋清先去书局挑了些志怪小说，又找了家衣坊买衣裳。
京中贵女的衣裳，都是每季由府里分了料子，然后找师傅量身形裁制。不过原主这没有这样好的待遇。裁制衣裳需要时间，宋清打算先买几身回去穿。
这间衣坊价格公道，料子也很是不错，摸起来柔软细腻，苏绣和蜀锦也有。坊里生意很好，熙熙攘攘，伙计来不及招呼，大家便都自己挑着，挑完了就带着去柜台结账。
宋清刚进去，就看中了好多套衣裙，鹅黄、桃粉、樱红、素白，灵动活泼，样样都好看。宋清拉着思思认真挑选着，一时犹豫不决，犯了选择困难症。
纠结半天后，她选了五套衣裳，正要去结账，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这不是安顺侯府的大小姐么？怎么来这儿了？”
宋清回过头去，看到一女子踏进门厅，正是宋知淑的小跟班，礼部左侍郎之女罗柔。这些年，为了讨宋知淑欢心，这罗柔可是没少跟着欺负宋清。
宋清直直地看着罗柔，眼神冷寂。罗柔上下扫了她一眼，发现了她身上的油点，讥讽道：“瞧这衣裳脏的，都落了油点了，可真是给安顺侯丢人。”
坊里人多，正是喧闹时候，遇到这略带敌意的场面，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好戏。
宋清轻笑一声，略过了罗柔说她丢人的后一句，非常无辜地问道：“罗姐姐，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
罗柔一脸鄙夷，“你是安顺侯府的大小姐，是京中贵女，怎能来这种地方？”
此话一出，坊内众人纷纷面露不满，连带着掌柜和几个伙计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了。这女子话里话外，不过是说这儿配不上京中贵女的身份。京中贵女确实不常来这里买衣裳，但这么直白地从人嘴里说出来，总是令人不快的。
罗柔感受到了众人的不满，但她不在意。她是贵女，身份地位比这里所有人都高，自然不必理会他们的心情。
宋清适时道出罗柔的身份，“罗姐姐，你是礼部左侍郎之女，怎么也来这里了？”
“我从街上过，瞧见思思和你在这儿，正巧进来看看。要不然我才不来。”
“那你接着看，我去结账。”宋清让思思陪着罗柔，自己去柜台结账，并小声跟掌柜的说了几句话，掌柜的一脸疑惑，最终点点头。
罗柔在坊内环视一圈，不住地摇头，对着各种衣裳指指点点，“这个，颜色太亮，这个，花色太重，还有这个，都是什么？你们家主子居然能看上，真是好品味。”
思思心中不满，但面色如常，低着头受着罗柔的嫌弃。
宋清已结完账，听到罗柔的评价回头气道：“罗姐姐，你什么意思？”
“说你品味不好的意思，怎么，生气了？从前也没见你这么火急火燎，怎么转性子了？”
宋清将衣裳塞到罗柔怀里，拍下柜台，气冲冲地道：“掌柜的，把你们这里最贵的衣裳给我拿出来。”
思思“啊”了一声，“三小姐，不可。”
罗柔笑道：“瞧，你们家丫鬟都觉得你买不起。”
宋清质问道：“我身为安顺侯府的三小姐，为何买不起？”
因为府里给你的月银只有一两，平日里衣食住行也总是克扣。可是这些话罗柔不能说。那是安顺侯府里的事情，这是人多，她若是说了就是有损安顺侯府的名声，反倒惹宋知淑不满。罗柔倨傲地抬着下巴，“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银子？”
掌柜的忙将压箱底的一件百花蝶广袖红裙拿了出来，针线极好，一丁点多余的线头都没露出来。布料也是采用南方最好的面料，跟宫里的是同一产地。红裙上的百花蝶栩栩如生，细密又不失大气。
更难得的是，这红裙是双面绣，外面是百花和蝴蝶，里面却是湖水黄莲图，如此精巧的刺绣技艺，在整个大周也是罕见的。
“本来是打算卖给贵人的，可是因价格太贵，一直没卖出去，就压下了，三小姐若想要，我让些利润，八十两银子。”掌柜道。
宋清满意一笑，“就要它了，如此好的衣裳，自然就要卖给贵女才好，这坊里，也只有我才配得上。我阿娘年轻时攒了些银子，我买些衣裳还是买得起了。”
“慢着！”罗柔忽道，轻笑一声，“就凭你也算。掌柜的，这个我要了。”
掌柜感到为难，“可宋小姐先要的，凡事还是要讲个先来后到。”
罗柔道：“一百两银子，如何？”
掌柜呵呵笑起来，“那自然好，那就卖给罗小姐了。”
宋清又道：“一百二十两！”
“好！”坊内众人纷纷欢呼起来。
宋清看着罗柔，轻蔑一笑。那样的轻蔑让罗柔倍感不满，一下子失去了理智，高喊道：“一百四十两！”
“一百六十两！”
“一百八十两！”
……
思思在旁边急得都快哭了，宋清仍不罢休地叫价，最终将价格抬到了二百八十两。
“三百两！”罗柔道，咬牙瞪着宋清，“我就不信你能出的起比三百两更高的价。”
宋清泄气地低下头，喃喃道：“是我输了，那这裙子就让给罗姐姐了。”
罗柔得意一笑，走到掌柜面前拿出银票扔在柜台强，“好好看看，谁才是你的贵人！”
掌柜的笑开了花，“当然是罗小姐，草民刚才瞎了眼，竟没看出来，是草民疏忽。”说着赶紧笑眯眯地收了银票。
罗柔受了掌柜的几句奉承，一时忘乎所以，等回过头来才发现宋清带着思思已经不见了人。三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到底是手下败将。
宋清早带着思思在附近的巷子里躲着了。思思还在怪她抬价，宋清只道：“你等着看好了。”眼见着罗柔离开衣坊，宋清才带着思思又走进坊内，在柜台上轻敲几下，伸手道：“掌柜的，说好的，可别赖账。”
掌柜的喜笑颜开，“哪能啊？还得感谢宋小姐帮我卖出去这衣裳呢！您可是我的好财神。”说着奉上几一张银票，“一百两，您点点。”宋清乐呵呵地收下装在身上，思思看直了眼。
思思后知后觉，“原来您是跟掌柜的说好了，故意抬价让罗小姐出钱，好从中得利。”
宋清夸道：“思思聪明！”
思思感到后怕，“可若是罗小姐半路不要价了，您又该如何？难道真要花那么多钱去买衣裳？”
宋清道：“放心，为了讨宋知淑欢心，罗柔事事都想压我一头，这等机会，她才不会放过。而且要价多少，我心里有数。万一真的罗柔不出了，我也不会买。我纵然赖账，掌柜的也不会强迫我。这桩生意，咱们只赚不赔。”
思思这才理解她方才的胸有成竹。那些生气，轻蔑，挑衅和泄气，原来都是为了让罗柔要价故意演出来的。想到方才种种，思思不由一笑，却又觉得有些陌生，这样的三小姐，和从前的三小姐真的不一样了。
宋清说完，顺手从一旁的小摊上买了一朵簪花插到发间，笑着问思思道：“好看吗？”
思思点点头，“好看。”
“有眼光。”宋清拉着思思往回走，脸上是灿烂的笑。
微风拂过，一男一女与宋清擦肩而过。淡淡的花香味随风飘散，萦绕在男子鼻尖。他心头一动，转头看去，是樱红罗裙的身影。长发如墨垂到腰间，发间一朵海棠簪花，暗香浮动，甚是有趣。
是她，是那个提着酒壶的女子。方才他瞧见她喝完酒后就进了书坊，看如今这情形是又去买衣裳了？
同行的女子也看到了宋清，对着她的背影怔住，不禁诧异道：“宋清？”
男子闻声挑眉，“阿姐是说宋清？莫不是安顺侯府的宋清？”
“是啊，”女子喃喃道：“怎么会是她？”
男子望着那个背影，记忆中是那个永远低垂着眼，说话做事都畏畏缩缩的女子，兀自道：“瞧着不像呢，阿姐认错了人吧。”
“不会，她身旁的人是思思，就是宋清的贴身丫鬟，不会错的。”女子笃定道。
“宋清？”男子第一次念出了这个名字，觉出一点别样的味道来，哈哈笑道：“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