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宋清在街上荡了一上午，正午时又拣了个饭馆大吃一顿，最后经过一家当铺，赎回了思思父亲留下的坠子，才坐马车回了府。
“清姐姐。”宋清刚回屋坐下，一个身穿锦绣华服的小男孩就跑了进来，白白胖胖，整张脸圆乎乎的，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他一把扑进了宋清怀里，像小猫一样地蹭了蹭，埋怨道：“你终于好起来啦？可吓死我了。”
这是安顺侯府的四公子宋知越，今年十三岁，正和世家子弟一起在学堂念书。他的生母不是侧妻王曼云，而是三姨娘。三姨娘进府后不久，宋长明对她的新鲜劲儿过了，三姨娘便一直被王曼云压着，抬不起头来，过的并不比宋清好多少。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三姨娘和宋清走得近。后来生了宋知越，宋知越也是从小和宋清亲近，和宋知淑和宋知文疏远。
宋清不在，姨娘说是有事出门了，过几日就回来。宋知越就日日盼着，终于等到宋清回来，于是一下学就往这边跑。
“这不是回来了嘛……”宋清笑着，伸手捏一把他的脸，手感极佳，软乎乎的。只是，似乎有些胖了。一个十三岁的男孩，正是长身体发育的时候，可宋知越并没太多肌肉。
“中午用饭了么？”宋清不动声色地问道。
“没有，还没回院子呢。”宋知越笑得纯真，毫不设防。
“走，我带你回院子。”宋清牵着宋知越的手往外走。宋知越很高兴，一边走一边同她讲今天路上见义勇为的事迹，对于学堂里的事却只字未提。
丽香院里，三姨娘苏临英正坐在桌边，守着一桌子的饭菜等宋知越回来。饭菜大约是热过了，还冒着丝丝热气。
“姨娘。”
听到儿子的声音，苏临英赶紧从里屋出来，从宋清手中牵过宋知越的手，担忧地对宋清道：“昨日听说三小姐去了绮兰院，我原本想着去看看你，可小红说你心里烦，不要人过去，我便想着等今日知越下学后再过去。”
说话间，苏临英不免带了些小心翼翼。她知道宋清是个善良的孩子，可她担心宋清会觉得自己被怠慢和忽视，方才细细解释。
宋清笑笑，“三姨娘，我明白，您不必如此。你我之间，无须解释。”
这般坦然，让苏临英感到微微的诧异，但更多的是放松，不必担心宋清多心。她一手牵着宋知越，一手牵着宋清，将二人领进屋内。
虽已用过饭，但宋清还是跟着苏临英一道坐下，陪着夹几口菜。
她发现，三姨娘这里的饭菜有些腻。肉多菜少，看起来似乎不错，但肉都是猪肉，没有鸡肉和牛肉，也没有鱼，而且肥肉远远超过瘦肉。
苏临英不爱吃肥肉，因此筷子只夹菜，而宋知越一直在吃肉。脂肪摄入过多，蛋白质摄入过少，对于一个正在长个子发育身体的小男孩来说，不是好事。
宋清在脑海中搜寻着记忆，发现每次原主到丽香院用饭时，似乎看到的肉也大多都是肥猪肉。她状似随意地道：“三姨娘，知越吃这么多肉？”
“是啊，”苏临英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顺手给宋知越舀了一碗汤，“能好好吃饭，就是福气了。”
苏临英以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父亲蒙冤，被迫到歌伎坊弹琵琶为生，过了好几年辛酸日子。被宋长明看上后，苏临英进府成了三姨娘，自此摆脱了歌伎身份。对她来说，安稳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宋清明白她心中所想，可宋知越是那样一个单纯的孩子，她不能不做点什么，因此她适时提醒道：“姨娘，知越是不是有些胖了？”
“肉吃多就胖了。不过他身体好，平日里也没怎么生病过。”三姨娘说着，又擦了擦宋知越嘴边的饭屑。宋知越抗拒着扭头，有些不耐烦。
没有丈夫的关爱，苏临英所能指望的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的人生信条和天底下许多母亲一样，那就是抚养儿子长大，只要儿子长大，她就能享清福。
而那些功名利禄，她早已不抱希望。从官家小姐到琵琶女，富贵荣华在她眼里是随时可以烟消云散的，因此她并不像王曼云那样贪图，也从不要求宋知越功成名就，只要他健康长大就好。
用完饭后，苏临英将宋知越赶去自己屋里温书。宋知越不情不愿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又扑到宋清怀里蹭了蹭。
苏临英板着脸，“知越，以后不许这样子，你都十三了，不是小孩子。”
宋知越睁着眼，一脸茫然，“那清姐姐也是姐姐啊……”
“知越，”宋清微微蹲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你长大了，你是男人，我是女人，男女大防，要注意些。”
“哦。”宋知越想起来了，先生也说过，可是他和姐姐也要这么生分么？他想了想，有些不高兴，可听到姐姐说他要长大，心情又好了一些，便点点头答应了。
苏临英屏退下人，拉着宋清坐下，问起这几日宋清这些日子的消沉。宋清随便捏了个借口轻轻揭过，然后转头看了一眼屋外，没什么人。她起身将屋门和窗户关上，拉着苏临英走到内室，神色凝重地道：“姨娘，恕宋清直言，知越相比他这个年龄的孩子，不仅胖了些，还矮了些。”
听到自己孩子被人这么说，苏临英有些不悦，尴尬地笑笑，“每个孩子都不一样，高矮胖瘦的，健康就好。”
宋清皱着眉头，摇摇头，“姨娘，若是他本就如此倒也罢了，我只怕这是有人故意的。”
“故意什么？”苏临英一颗心提起来。
“红芷院的食物，有鸡肉、牛肉和鱼肉，猪肉也是肥瘦相间，可丽香院却不是。若是有人故意苛待姨娘和知越，为何却肥肉那么多？肥肉吃多了，的确容易长胖。”
苏临英心中微惊，脱口而出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让知越变成一个胖子？”
宋清没有回答，但苏临英已经确定。她一贯不怎么吃肉，也知道王曼云故意苛待她和知越，可有肉吃倒罢了，知越也喜欢吃，因此她从未往这方面想。
如果，如果王曼云是刻意为之，那就其心可诛了。她想起了宋知文，似乎宋知文个儿长得很快，十三岁时也比现在的宋知越高出一个头来。
渐渐地，她不再冷静，绞着帕子，心急速地跳着。她可以忍受一切不公，可若伤害到她的孩子，简直就是在要她的命。
“四公子您干什么去？！”
丫鬟焦急的声音传来，还夹杂着推搡声。苏临英慌忙走去开门，看到宋知越手里拿着一把剑正要往外走，而丫鬟正拦着不让他出去。
苏临英一股火气冲上脑门，揪住他的耳朵，“你不好好温书，出去干什么？”
“疼疼疼。”宋知越龇牙咧嘴地叫着，跌跌撞撞地被拖进屋里。
“快说，不然我收了你的剑！”苏临英冷声道。
“我说我说。”宋知越慌张地剑背到身后，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去……武馆。”
苏临英一听这两个字就开始头疼，按着自己的额头，被宋清扶着坐下，气道：“你不好好温书，天天想着找人打架，有什么好的，觉得自己过的太安稳了么？”
“我不是。”宋知越小声嘟囔。
有人要害他儿子，这儿子还如此不争气，苏临英觉得心力交瘁，闭着眼睛按了按额头，也不说话，看起来很累。宋知越不好好读书，倒是爱和人打架，她说破了嘴皮子都不管用，已经不知该如何了。
宋知越默默低头站着，也是一句话也不说。母子两个就这么僵持着，气氛很冷。
最后打破僵局的是宋清。她摸了摸宋之越的发顶，认真问道：“知越，告诉姐姐，为什么不喜欢读书。”
宋知越偷偷看了一眼苏临英，又很快低下了头。
“没事的知越，有姐姐在，姨娘不会怎么样的。”宋清拉着他坐下，循循善诱。
宋知越想了想，叹息道：“就是文章写不好，怎么都写不好。今天夫子又批评我的课业了，说我文章写的不好，跟二哥的差多了。二哥在学堂读书时的文章就很好，常常被夫子表扬，大家都喜欢他。”
“文章不好，咱们可以学啊，凡事都要慢慢来。”
宋知越摇摇头，整张脸皱成一团，“没用。我常跟着夫子或者先生学习，也熬夜苦读，可是不中用，文章总是写不好。我想，这东西，是需要一点天分的，我恐怕没有这个天分。姨娘……常说只要认真学总会好的，可我觉得似乎不是那样。我可能这一辈子都学不好。”
学渣的绝望。宋清暗暗道。他想的倒是没错。在书里面，宋知越一直都只是一个庸庸碌碌的公子罢了，在许多人有意无意的打压下终于彻底放弃从文为官之路，成了一个花天酒地的富家公子。
只是最后，渣男强纳原主入府时，宋知越却护着宋清，还去找渣男理论。虽然最后被人打了出来，原主也还是进了府。但那样保护亲人的善良和勇气，是很让宋清感动的。
她决定帮宋知越一把。
因为清楚宋知越确实是个学渣，所以宋清没有再用勤能补拙之类的话来安慰他，而是转了话头，问他：“那知越有喜欢的东西么？”
宋知越忽然抬头看着她，眼睛亮亮地，迫不及待地道：“有啊，我喜欢练武，你看看。”他将胳膊抬起，给宋清展示他为数不多的肌肉，“你看，这个我还是很厉害的。前天在街上有人闹事，我一个人打倒了五个呢。”
“什么你又打架？你这孩子？”苏临英倏然站起，眼看又要来揪他耳朵，宋知越立马跳下椅子跑开几步远。宋清拦住苏临英，使了个眼色，“姨娘，让宋清试试吧，或许该有别的出路。”
因为被提醒饭菜的问题，苏临英对宋清多了些不同往常的信赖，于是点点头推门出去了，留宋清和宋知越在里头。
宋清将宋知越拉回椅子，笑着道：“真的么？知越好厉害！”她拍了拍手，提议道：“那知越想没想过弃文从武？或许能有另一番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