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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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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你身上有蛇味’来得猝不及防,惹得陈安娜神色骤变。

    好在接下来几个小时,姜青妤没再说奇怪的话。

    三人赶着黄昏爬至山峰,满天晚霞下,白灵村好比乱山中凭空生出的一块倾斜托盘。

    盘边灌木丛生,青葱茂盛。花朵亦灼灼开放,泛着近乎梦幻的色泽。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椭圆形的托盘中央不规则分布着几条泥路、十多间土砖瓦房,外表破败不堪。

    一群孩子在村口地势最低的空地上玩耍,一见生人便丢下石子,一哄而散。

    老人们则动也不动地坐在自家屋前,无论男女全靠一件脏兮兮的布袍裹住身体,脖颈间圈圈层层垂挂许多条彩色玻璃珠链。

    察觉空气中微妙的陌生气息,她们抬起下巴,一双双浑浊的老眼立即从四面八方、直勾勾望向那个素未谋面的外乡人。

    “不想惹事,就莫同他们乱讲话。”

    盯着姜青妤的眼睛留下这句告诫后,羌转身走进一间东边房屋。

    “落叶归根,那些都是特地回来养老的村民。”陈安娜抹把额头说:“村里规矩多,忌讳也多,比较排斥外人。你有什么事找我就行,尽量别跟他们搭话。”

    她边说边目不斜视地穿过一干注视。

    陈家祖宅位于白灵村南面最高坡,是村里唯一一间带院子的住宅。

    推开掉漆的双开灰铜门,宅子共由三栋房组成,以‘凵’形排列。北做祠堂,东西相对,一间为客厅、厨房,另一间充当卧室与客房,最后再用一堵高低不均的石墙堵上开口,恰巧形成一个封闭的‘口’字。

    院中栽着一颗枇杷树,树下有口井,井沿布满落灰和蛛网,如同尘封万年。

    陈安娜有洁癖,受不了脏乱,花整整三个小时勉强打扫出西屋,东屋做饭用的灶台,和面积不到两平方米的厕所。

    然后烧一锅热汤泡馕饼,又煮了两包方便满,凑合着解决晚饭。

    入夜,村里不通电,她摸黑点上蜡烛,带姜青妤来到客房。

    “自从去年家里最后一个留村长辈去世后,这里一直空着,没人住,也就没找人打扫。我这趟回来主要为了祭祖,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吃完午饭就能下山。”

    “今晚你住这间,被子是借的,白天刚洗晒过。我睡隔壁,有事就喊。”

    她停顿片刻,最后叮嘱道:“村在山里,不太安全,不管晚上听到什么都别出门。没事最好早点睡。”

    语落,木板门发出吱——呀——令人牙酸的声响,留下一屋子昏暗的烛光与寂静。

    姜青妤接过蜡烛,四处照了照。

    入目的房屋大小预计不超过十六平方米,几乎没有装修过的痕迹,水泥地,白灰墙,处处透着简陋原始的气息。

    一张做工粗糙的床,左右两张矮柜。靠窗的地方摆放一套木桌椅,桌脚有些坡了,垫着布料。桌面横七竖八充满划痕,仔细看,角落里似乎藏着一个小小的‘柳’字。凹陷的字迹左半边颜色很深,死死凝固着,像陈血。

    抽屉倒是崭新,只有半根损坏的铅笔。

    打量完毕,手机自从进了山就没信号,电量显示仅剩百分之三。

    明明应该满电的充电宝,连上数据线也毫无反应。

    没电脑,没电视,更没有色彩斑斓的蜘蛛可观察。好在姜青妤有随时随地看心情涂鸦的习惯,从包里拿出一本b5素描本和一支自动铅笔,翻开第一页,随手画下一片山林。林木扭曲高耸,大雾缭绕不散。

    画一只巨大的眼睛,静静悬挂纸中央。

    再画一只蜘蛛,腹部臃肿鼓胀,背纹繁复俏丽,吐出的丝线密密麻麻恍若一团乱线,一窝长了眼睛的蛇,扭曲着连接向每一棵树,每一根尖削的枝桠与转角……为整幅画恰到好处地打造出一片诡异的病态氛围。

    她用了很长时间仔细处理这些看似凌乱无序的线条。万籁俱静中,山风吹得玻璃窗微微一颤,烛火忽而一荡,光落在她鼻梁侧面那粒最细致的痣上,影子映在身后那面墙上,好比另一张夜作的画,线条婉转曼妙,叫人不舍挪眼。

    姜青妤画完就躺下睡了。

    山村的夜十分寂静,只房梁上、地板下、房屋四边的墙角不断传来窸窸窣窣动响,大概是老鼠。她没有在意,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梦,不太好的那种,以至于醒来后皱着鼻子,胸口充斥一股挥之不去的厌恶感。

    天亮了。

    姜青妤出房间时,隔壁房门半掩,没看见人。

    院里陈家祠堂大门紧闭,几扇窗户还像昨天那样用黄纸条封着,缝隙里时不时传出几声压抑的怒斥,听起来像是陈安娜和什么人正关着门在里头吵架。

    只是另外一个人从头到尾没出过声。

    姜青妤用打好的井水洗脸,余光瞥见人影晃动,侧头看到那堵凹凸不平的石墙上,不知何时悬了半颗白发苍苍的老人头。

    旁边还有几个男女孩子伸脖子探脑袋、手脚并用地挂在上头,一旦对上眼神,他们立刻松开手指头,麻雀似的四散而逃。

    余下那个老人不动,双眼沉甸甸地,像看姜青妤,又似越过她冷冷凝视祠堂。

    “你看什么?”姜青妤问。

    对方的目光从她面上一掠而过,没有回答,转身离开。

    怪山,怪雾,古怪的湖泊与村民,姜青妤见怪不怪,擦完手,径自朝院外走去。

    陈安娜的表姐——陈宁笙有句话说得没错,姜青妤自有记忆以来一直生活在繁华大都市,从未下过乡。不过这并不影响她观察力敏锐,一面沿路走,一面打量,迅速且精准地总结出白灵村中诸多反常的现象。

    譬如这个村子百分之九十五的组成人员都是老人和孩子,基本看不到青壮年。

    又譬如村里不见猫狗,清早听不到鸡叫。家家户户既不养家禽,也不种田地。

    除此之外,绝大多数村民们皮肤呈灰褐色,眼睑、嘴唇有不同程度的外翻。

    似乎每个人都有搓抓身体的惯性动作,衣袍下裸露出来手小臂、脖子、脚踝等部位,由于干燥而皲裂出一片片细密的纹路,形状近似鱼鳞。

    ——这里根本没有可以作为角色原型参考的人。

    意识到这点,姜青妤感到不悦,继续往前走。

    白灵村边缘地带横卧着一条来历不明的溪流,弯弯曲曲流经绿丛,犹如大山臂膀一般温柔地将整座村庄揽入怀中。

    溪水还算清澈,看不出深浅。大抵为了方便行走,上头飘着七八块长条木板,两边打孔,红绳绑死,再用两岸的树系起两条铁链,一座再简单不过的人工桥就架好了。

    那些从没见过外人的孩子们三五成群,偷偷摸摸一路尾随姜青妤到这里,眼看她轻轻松松过了桥,不由得发出惊呼。

    “她过去了!”

    “外人都能过去,我们……”

    “不行,我姥姥说了,绝对不可以……”

    “我小舅舅以前就是不听话过桥才会……”

    孩子们一口普通话掺着方言说,双方隔得不远,姜青妤能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发音类似于‘叟’、‘血’、‘死掉’的词汇。

    于是她回头看了一眼,单这一眼。

    冬日里难得放一回晴,明媚的阳光化作千万根金色丝线,将一条溪织得波光闪闪。

    溪岸开满双色花,星星点点,白得像雪,像纸,像一张张被冷水泡肿褪色的动物皮;红得好像天底下最最新鲜的、刚从人类身体里涓涓流出来的血。

    如此艳丽,如此夺目,却远不及那个散着一头长发的女人分毫。

    她就那样侧着头,脖颈细长,素白脸庞衬着发,好比一条神秘漆黑的瀑布后头、忽然若隐若现地浮出一张美人面来。

    浓密的眼睫仿若蝶翼;

    无比滑腻的肤质仿佛洒了磷粉。

    狐狸,水魅……这分明就是山与林间天然孕育出的邪祟女怪。

    跟踪者们中那个年岁最小、性子最怯懦的孩子看得出神,一时忘了大人们耳提面命、反复强调过禁忌与诅咒。

    他倏地起身,满脸依恋,迈开两条包裹着厚厚棉裤的幼儿腿,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失了魂般万分迫切地朝她跑去。

    妈妈,妈妈。

    小孩喃喃叫着,双眼睁得大大。

    随即扑通一声,掉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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