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郑千秋本以为桃花源村会成为一个永远也无法解开的谜。
日复一日，他脑海中的桃花源村渐渐由一副色彩斑斓油画，变成了暗淡灰黄的残破古卷。他想找回记忆中的色彩，可是却像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终究还是徒劳无功。
可是，一个突然闯入郑千秋生活中的人，像是一点火光，照亮了整副暗淡的画卷。
他叫朱恩光，是开屏师范大学考古学系教授。他对桃花源村非常感兴趣，主动找到郑千秋，愿意调动所有的资源，为寻找桃花源村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郑千秋观察着桌子对面的朱恩光。
朱恩光约莫四十岁，皮肤黝黑，面目沧桑，身材精瘦，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棉夹袄。大概是不修边幅惯了，他看上去不像是教授，倒像是刚刚从工地回来的民工。
朱恩光说：“如果桃花源村是真实存在的，整个国际局势、乃至于人类的历史，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别人有眼无珠，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奇迹埋没在大山里。我想亲自去看看桃花源村。”
郑千秋摇摇头，说：“可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朱恩光下定了决心要找到桃花源村：“我们可以顺着瀑布逆流而上，寻找出口。”
郑千秋很为难：“当初梁主任他们派的是水下机器人，人若想要顺着瀑布逆流而上，恐怕会比较困难。”
朱恩光仍然不肯放弃：“我们可以准备潜水衣和小型游艇。”
郑千秋不解：“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跟着去呢？”
“我认为可能是梁主任派去的水下机器人找错路了。你曾经走过这条水道，只有你才能带领我找到通往桃花源村的真正道路。”
郑千秋思来想去，觉得朱恩光的计划实在是不靠谱，便婉言拒绝了他。
朱恩光临走前把名片递给郑千秋，说：“如果你有一天改变了主意，可以随时联系我。”
郑千秋收下名片，心想，恐怕不会有这天了。
————
医院里床位紧张，冯睿的腿脚尚未彻底康复，就出院了。
别人住院是煎熬，度日如年；冯睿住院是享受，一刻千金。
郑千秋和冯睿两人坐在医院花园下的木头长椅上，头顶上，金黄色的树叶沙沙作响。
偶尔有几片树叶，被轻风卷下来，落在了冯睿头上，冯睿专注地玩着手机，郑千秋则悄悄把落在他头上的树叶取下来，举到眼前，对着从树荫中中投射下来的缕缕阳光，仔细观察树叶的脉络。
“走吧。”
郑千秋扶着一瘸一拐的冯睿往外走。踩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冯睿左脚踩右脚，身体忽然失去了平衡，朝着郑千秋倒去，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郑千秋的衣服总是很干净，带着一股淡淡的阳光味，冯睿总是忍不住像“吸猫”一样吸郑千秋，栽进他的怀抱就不舍得松手。
郑千秋扶稳冯睿，看着他“无辜”的眼，无奈地拉长声音：“冯——睿——”
冯睿赖皮地朝着郑千秋眨眼，嘴角边坏事得逞的微笑怎么也抑制不住。他靠着郑千秋的肩，慢慢往外走去。
郑千秋忽然想起，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对他使过这类“投怀送抱”的招数。
当时，他只感到一阵恶心，立刻推开了对方。可是方才冯睿假装绊倒，郑千秋第一反应却是想笑。
冯睿还治好了郑千秋洁癖的毛病。曾经郑千秋极度厌恶别人坐在他的床上，可是与冯睿同居这么久后，他甚至都意识不到冯睿常常光着脚坐在他的床边，大咧咧吃薯片。
郑千秋想，他的确是喜欢冯睿的，很喜欢很喜欢。冯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渐渐融入了他的生活，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一旦将冯睿从郑千秋的生活中剥离，无异于直接撕裂郑千秋的心。
冯睿不方便上楼梯，郑千秋背着他上了楼。冯睿环着郑千秋的脖子，呼吸扑在郑千秋的耳根上。郑千秋心想，冯睿是一条毒蛇不假，但是无论发生什么，这条毒蛇都会紧紧地缠着你，直到天崩地裂。
冯睿贴在郑千秋脊背上，说：“我好久没洗澡了，臭不臭？”
“不臭。”
“骗人。”冯睿笑了，“我要去洗澡。”
回到家后，郑千秋在浴缸里放好了水，试了试温度，开了热风机，叫沙发上的冯睿来洗澡。
冯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向了浴室。
郑千秋问：“你一个人行吗？”
冯睿想了想，说：“应该可以吧。搓背的时候你帮帮我？”
“好，你慢慢洗。”
浴室里水声哗啦啦响，郑千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他听见浴室里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掉进了水中。与此同时，冯睿发出了一声惊叫。
郑千秋快步跑到浴室门前，焦急地敲着门：“冯睿，你没事吧？”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门没有锁，郑千秋一把推开门，看到冯睿瘫坐在浴缸里，抱着他受伤的那条腿，满脸痛苦之色。郑千秋连忙走上去查看伤势：“怎么了？”
郑千秋仅仅是轻轻压了一下冯睿的腿，冯睿便疼得嘶嘶抽气：“刚才涂完沐浴露，浴缸里有点滑，不小心摔了一跤。”
郑千秋着实不放心冯睿一个人洗澡了，拿着花洒，洗去冯睿身上滑溜溜的沐浴露，然后帮他搓背。
如果不是那个电话，郑千秋甚至都决定忘掉两人之间的隔阂，就这样与冯睿好好过上一辈子。
“真的找不到桃花源村了吗？”电话里传来牧晶晶急切的声音。
“怎么了？”
牧晶晶的声音甚至带着哭腔：“我爸要赶小鸡子他们走”
从牧晶晶断断续续的叙述中，郑千秋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小鸡子等五个孩子离开桃花源村后，一直居住在牧野两室一厅的老破小里。
牧野家里本就不富裕，根本就养不起这么多孩子。牧晶晶天天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恳求牧野留下他们，牧野才勉勉强强白养了他们一个月。
终于有一天，牧野受不了了，下定决心要把他们送到福利院去。牧晶晶哭得死去活来，牧野却铁了心，对女儿的哀求充耳不闻。
牧晶晶越说越难过，抽噎着说：“不是我不懂事，我也知道家里养不起他们嗝可是，我舍不得他们进孤儿院，尤其是小哑巴，会被人欺负的。”
郑千秋劝道：“把他们送回桃花源村是最好的选择，只是现在桃花源村又找不到，这就有些麻烦了。”
“秋千哥，那我该怎么办啊？”
“你听我说，先把他们送到福利院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要是担心他们，你隔上几天就去福利院看看”
“不行！”牧晶晶情绪激动，打断了郑千秋的话，“福利院的其他小孩一定会欺负小哑巴。”
郑千秋想了想：“这样吧，你过几天小哑巴送带我这里来，我想办法找靠谱的人家先好生照料着他。”
牧晶晶知道郑千秋答应的事，就一定能办得到。她感动得热泪盈眶：“秋千哥，你真是太好了。”
郑千秋笑了：“这么点小事而已，花不了我多少工夫。”
“秋千哥”牧晶晶欲言又止。
“怎么了？”郑千秋敏感地察觉到牧晶晶有难言之隐，“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我一定帮你保守秘密。如果有什么困难也尽管告诉我，你眼中的难事在我这儿或许不过是举手之劳。”
牧晶晶眨眨眼，把眼泪逼回去，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一口气把话说完：“对不起，秋千哥，我上次骗了你，‘苦肉计’是我给冯睿出的馊主意，你要怪就怪我吧。”
郑千秋一愣：“什么？”他早已怀疑车祸是冯睿的苦肉计，却不想居然还和牧晶晶有关。
牧晶晶到底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孩子。她干脆豁出去了，把冯睿卖了个彻彻底底：“事后我问他，他还威胁我不许告诉你，否则他会弄死我。”
说完后，牧晶晶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舒畅，压在她脊背上的沉重担子终于被卸下来了。纵使事后冯睿报复她，那又如何？她终究做了心目中正确的选择，她问心无愧。
郑千秋额角青筋直跳，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气，怀着最后一丝渺茫的期望：“你确定他是在威胁你，而不是在开玩笑？”
牧晶晶回忆起当时冯睿狠戾的语气，觉得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实话实说：“当时他的原话是‘谁若是坏我好事，冯君正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后来他说是在开玩笑，但我不太相信。”
郑千秋靠着墙，闭上眼，气血冲得他头脑嗡嗡作响。
电话那边的牧晶晶发现郑千秋迟迟不说话，担忧地问：“秋千哥？秋千哥？你还好吗？”
郑千秋咬牙切齿说了句“我很好”，然后挂了电话，定定地看着脸色惨白的冯睿。
冯睿嘴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声。他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