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第二百五十三章
明明前一天还晴空万里,但今天却下起了倾盆大雨,好在早膳过后雨小了些,渐渐淅淅沥沥地落在大街小巷的青石地面上。
也正因着这场雨,路上行人廖廖,反倒方便了许长恒与潘柏边巡街边说话。
“彭项此人我已经查清楚了,正如你所说的一样,那人尤为好色,是永安街那边勾栏瓦舍的常客。”潘柏稍有遗憾道,“但自从江南翘的案子后,彭家上下都很安静,听说彭泽下了死令,严禁下人私出府门,那彭项也有多日不出门了。”
“如今他们在风口浪尖,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他迟早也是会出来的,而且,”她想了想后道,“在此之前,我们还有时间可以安排一番,也能保证一击即胜。”
潘柏也觉有理:“要如何安排?”
她将身上的蓑衣拉了拉,思量后问道:“潘大哥可查到他经常光顾哪一家?”
他点头:“似乎叫什么春明班的,听说在那里还有一个老相好,只是我还没打听出姓名。”
原来是春明班。
之前她刚到捕班时,为了调查云向迎亡妻秦氏的案子曾被安川安排着去过那里,甚至她还在那里过了一夜。
她提议道:“那我们要常去那里看看,先混个人脉。”
他有些意外与为难:“常去那种地方吗?”
她立刻想起了什么,恍悟道:“是我不对,倒忘了李姑娘。”
潘柏下意识地想要辩解:“倒也不是因为她,只是我之前从未去过那种地方……”
她却含笑打断了他的话:“潘大哥,你是不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李姑娘?”
一怔之后,潘柏大惊,不可思议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若你当真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便不会总是对她避而不谈。潘大哥,你这是在逃避自己的情感。”她认真道,“李姑娘虽然出身云家,但她是被无辜牵连的,若是潘大哥对她也动了心,大可不必躲避退缩,若是能你们当真能白头偕老,我也没有那么自责了。”
潘柏一时慌乱,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他会对那个突然强行闯入自己生活的姑娘有了别的心思,只当自己对她偶尔的想念与不舍当作对她的愧疚与不安,毕竟她是因着自己醉酒才被迫离开了云家,而且在她之前有难时,他也曾无动于衷过。
见他似有顿悟,许长恒心中开怀,夸下海口道:“潘大哥虽然没有去过那里,但我却是那里的客人,还和彭项一样在那里有个熟人,故而春明班的事交给我就好,可有件事还得麻烦潘大哥帮忙。”
他收回了心思,问道:“什么事?”
她心中已有了谋划,道:“春明班的姑娘都不好对付,若非与她们有过命的交情只怕收不了她们的心,所以我要演一出英雄救美,到时还请潘大哥做一回恶人。”
潘柏似是松了口气:“放心,做恶人我还是拿手的。要找那里的哪个人,我可以事先去打听一下她的行踪。”
好在她还没有忘记她的旧相识:“胡宁,这位姐姐爱财,你抢她的荷包,我帮她抢回来。”
潘柏同意道:“好,那最近几日我便设法去春明班附近当值。”
两人商量之后,他想起她昨天的话,问道:“对了,昨天你想问什么?”
见四下无人,她理了理思绪,道:“我又仔细看了看卷宗,觉得有几个地方有些蹊跷,想请教一下潘大哥。”
第一件,是周清是如何被捕的。
用得起金子的人在南和县城并不多见,能收得起又敢收的商户更少见,若在彭家被盗案后有人在暗中以金换银,自然会有嫌疑,而衙门以此布局也是正常,但奇怪的是,周清本就是衙门捕头,他不可能不知道衙门在黑市布下了眼线,怎会还自投罗网地在那里与人交易?
“他在公堂上说他缺钱得紧,等不到风头过后再去换银了,故而想碰碰运气。”潘柏回忆道,“当时听到黑市传来的线报后,我原是想找他禀报的,但四处都找不到他,老县令便让我先带人过去,可我怎么也想不到要抓的人竟是他。”
她没有再质疑其中的细节,又问他道:“我在卷宗里看到了哥哥关于勘查彭家仓库的手记,他写得十分清楚认真,据他当时所记,仓库里虽然看起来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场面也算狼藉,但却乱中有序,并没有任何被毁损的东西。而且里面虽然有不少金银珠宝,但却只丢了那三两金子,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是。”潘柏没想到她也留意到了这些细节,道,“当初我们去了现场后,他的确这么说过。他觉得那窃贼虽看起来在里面乱翻一气,可在现场,包括被丢在地上的物件儿,被翻找出来的东西全都毫发无损,是以那窃贼像是十分小心,就算将瓷器古画扔在了地上也是轻拿轻放一般。而且那贼似乎只想要那三两金子,对其他东西并无兴致,但其实里面还有那么多金银,一般的窃贼进去后不可能只拿这点东西。”
她沉吟问道:“所以彭家的这桩案子大有蹊跷,若盗贼当真是哥哥,他不可能将现场描述得这般清楚,可若盗贼不是他,那便另有其人,潘大哥后来可有继续追查吗?”
“自然,只是我没那个本事,周兄在时我便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更何况后来他……”潘柏突然想起一事,一顿后蓦地停下了脚步,“对了,就在那件案子发生后的大约五六天后,我有一天见他匆忙去找老县令,便问他何事。他当时很着急,只对我说彭家的案子有了眉目,他要去向老县令禀告一二,但老县令那时即将致仕又身体不好,故而回家休养了,那时他见的是咱们如今的柳县令,只是当时他当时还未正式上任而已。那时我还以为他破了案,可后来我再问他时,他却说只是找到了些无用的线索,是以我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而又过了几天后,他便是那个贪金盗贼的结局便落定了。
“如今想来,他那样谨慎的人,不可能因为没有实用的线索去叨扰老县令,那时他的样子也不像是要去处理无关紧要的事。”潘柏又一次懊恼道,“此时再想想,我才发现他当时有那么多不正常的举动,可那时我竟毫无察觉,若我再细心些,说不定……”
同样的悔意,她也曾有过。
有段时间,她一度从噩梦中惊醒,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哥哥,因为在他最后一次回家时,倘若她能阻止他回去并强行将他留在家里,那他就不会出事了。
可事实上,从来没有如果。
压下心头涌起的万般难过,她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哥哥既不是窃贼却甘愿领罪而死,说明他要么是心甘情愿地为人顶罪,要么是被人胁迫至此,无论哪一种,他都只有那一条路可走,没有人能帮得了他。但若没有潘大哥的那封信,我们全家只怕也难逃一死,这些年你做的已然很多了,还请潘大哥莫要再自责。”
雨滴沿着他的斗笠啪嗒落下,竟也能湿了他的双眼:“没错,所以我们一定要将那幕后真凶给揪出来。”
“说到这个,”她试着问他道,“我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潘大哥知道哥哥在之前见过什么可疑的人或是遇到可疑的事吗?”
末了,她又加上了一句:“很久之前的也可以。”
“可疑?”他极力回想着,过了许久后才道,“那段时间似乎没有,但是在此之前倒有过奇怪的事。”
她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问道:“可是七月山?”
他稍有讶异:“你也知道?。”
如今算来,那已经是六年多年前的事了,当时周清突然要离开南和县,临行前交待他一些日常事务,还说不知要去多久。后来过了近一个月他才回来,自那之后便有些奇怪了。
“自那次他出了远门回来后便经常写信,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写给谁的,但却知道那些信都是送到肃岭县的,那时我才知道他那一个月几乎都在肃岭县,而且还在那里结识了一个女子。后来他在休沐时也会去见她,当时我还以为他有了心上人,没想到没过多久,他突然就停了信,我问他时,他只说那女子嫁人了,让我不要再多问。”潘柏叹了一声,道,“你也知道他的为人,有什么事只会自己硬扛,那会儿我根本没有看出他有多伤心,直到又过了很久后,他巡街回来后的一晚突然找我闷头喝酒,结果酩酊大醉,我才知道他其实一直都没有忘记那个女子。只是第二天他酒醒后似又全然忘了那个人,我不敢再惹他伤心,故而也不敢多问,是以也不知道那姑娘到底是谁。而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提过那个女子了,一如既往般只顾着查案办差,而且比以往更拼命了些。”
以往兄长给她的信中也隐隐提过他的那个心上人,让人从字里行间便能感受到他对她的喜欢,只是正如潘柏所言,后来他再也没有提过那个女子,即使她问,他也只是含糊地用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在公堂之上,他承认自己盗金就是因为他喜欢的姑娘嫌他出身穷苦,”潘柏语气坚定道,“没有人问他那个姑娘是谁,但我知道那定然只是他的一个借口,他不可能喜欢上那样的姑娘,就算会,也定然不会因为她而做下那样的糊涂事。”
她自然是认同的:“而且倘若当真为了这件事,哥哥也不可能时隔那么久才动了这样的心思,我想彭家的案子应该是和那位姑娘嫌贫爱富没有关系的。所以,潘大哥知道哥哥去肃岭县做什么了吗?”
“他说是从京城传来的紧急公务,原本不该他去,但临时将执行公务的人换成了他,让我莫要多问。”潘柏稍有怀疑地问道,“从肃岭县回来他没有再提过这件事,也不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而且距离彭家失窃案足有一年多的时间,这两件事会相关吗?”
“还是不好说。”她暂时也摸不透其中的关联,只能道,“不过,只要有可能便不能放弃。”
潘柏点头同意:“只是,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又该如何查起?”
她想了想,道:“方才潘大哥不是说哥哥在那时会经常写信给肃岭县的那位姑娘吗?如果找到当时为他送信的信客,咱们也许能找到与他通信的那位姑娘是谁。”
他赞成道:“没错,不过可能需要花些功夫,信客这行不安稳,经常会换人。”
不知何时雨越来越小了,街上也渐渐热闹了起来,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不必着急,如今咱们最重要的还是在彭项身上,他才是关键。我得走了,中泽让我回去陪他用午膳,去得晚了他又得起疑。”
说罢,她将藏在怀中的一个牛皮纸包递给了他,小声道:“如今吏舍不太安全,这些东西不方便放在我那里,还要劳烦潘大哥帮我保管。”
潘柏也不问里面是什么,接过之后立刻揣了起来:“放心,我会收好的,你快回吧,陈中泽的鼻子堪比猎犬,被他盯上后烦人得很。”
然而,等她急匆匆地赶到了衙门膳堂时,陈中泽却并不在,有人提醒她道:“快去吏舍看看吧,你们的屋子被雨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