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第二百五十一章
潘柏是在午后才回来的,他直接找到了正在外面巡逻的她,两人趁着街上人少时低声交谈着。
“沉钩说彭家给了她三百两银子,并许诺她不会害她入狱,她才同意替他们撒谎的。”潘柏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推测得并没有错,她的确替江南翘入了洞房,当时她十分害怕自己会被发现,哪知新郎进了洞房后便灭了灯,甚至都没有掀开她的盖头。但在与对方亲热时,她已经发现不对了,可她也不敢挑明,只一心想着等江南翘回来后与她换回身份。而江南翘已经将自己所有的钱财都给了她,还与她约定事成之后会在彭泽那个小院的正堂等她。”
只要等彭泽睡熟后,她们就会在那里碰面,随后江南翘会回到洞房,而她则会带着江南翘给她的所有钱财远走高飞。但后来,她渐渐觉得不太对劲,因为新郎始终不肯放过她,既不像是喝醉了酒更不像是上了年纪的老者,正在她苦闷支撑之时,院子里传来了打斗的动静。
黑暗之中,一直折腾她的新郎终于松开了她并下床出门查看,也就在那时,她听到门口传来了一个年轻又惊愕的声音:“翘儿,你怎么在这儿?!”
沉钩那时才发现与自己洞房的并非彭泽,而是彭琮。
而且,江南翘已经回来了,并且还被人发现了。
震惊之下她连忙坐起,推开窗子向外看,恍惚中看见江南翘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院门,而只穿着亵衣的彭泽就追在她的后面。
然后,彭琮也追上两人出了院子,她知道大事不妙,慌乱之下准备逃跑,但还没来得及跑出院子,彭泽便回来了,将她锁进了洞房中,并威胁她不能出声。
过了许久后,彭琮才现身,问清所有事情后将她关在了他自己院子的柴房中,后来又威胁她对官府撒谎。
大多细节与她料想的差不多,她道:“所以,那晚追着江姑娘离开彭家并目睹了她杀死慕容嵩经过的人果然不是彭泽,而是彭琮。”
但在公堂上,彭泽却坚称是他追着江南翘,只字不提彭琮也参与此事,还当真是父子情深,这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彭家的名声还要靠彭琮来支撑。
其实那一晚彭泽早就打算不会去洞房,而是安排了彭琮代替自己,故而他虽然的确回了小院儿,但其实并没有去新房,而是直接去了他原来在堂屋的寝居。
他原本的打算,应该是在彭琮得逞满意之后,他与彭琮再趁着江南翘入睡后交换身份,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于原本的寝居下榻后,江南翘竟然也到了堂屋。
当时她误以为自己已经给慕容嵩下了毒,故而照着约定的时辰去堂屋的正堂等沉钩来代替她,让她意外的是,洞房里明明有一个男人,可身为新郎的彭泽却在堂屋。
原本应是春宵一刻的新郎新娘在听到对方的动静后于正堂碰了个正着,皆大吃一惊。
而后,便是一场难以避免的冲突,他们不止争吵,很可能还动了手,并且惊动了正在洞房的彭琮与沉钩。
就便是为何彭泽以前的寝居里为何床榻也被翻过的缘故,也是正堂的摆设曾有所改变的原因。
甚至,彭琮为了不被新娘发现自己代替父亲洞房,特意穿上了他之前成亲时的婚服,可后来他们父子二人在匆忙之间整理现场时只将彭泽的婚服丢在了新房的床上,却忘了将彭琮的拿走,故而在她和陈中泽潘柏第一次去勘查新房时,她看到了两件婚服。
“不过,彭家父子在算计江南翘时,并不知道江南翘的谋划,彭泽还以为她只是想要报复彭家才要做这彭家主母的,”潘柏道,“依着沉钩的说法,江南翘早就知道彭家的秘密了,只是在她认出慕容嵩之后才怀疑当年他们对她施暴时彭琮是知情的,所以才对彭家心生怨怒,不惜在彭家对慕容嵩下手,也好将他们父子牵连其中。”
原来江南翘之所以要在彭家对慕容嵩下毒还有这样的缘故。
当年云相国要回乡祭祖,慕容嵩先来开道,的确是与彭琮一道回来的。就在他们一行人刚到了南和县时,正好遇到了苦等柳宸赴约的江南翘。
那时的江南翘定然比如今还要惊艳绝伦,他们不由起了色心。而彭琮虽然认出了她,可却不敢得罪自己刚刚攀附上的相国府贵人,便眼睁睁地任由她被欺辱。甚至后来他还千方百计要阻止她去报官,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父亲将她卖到了青楼。
原来这些年他对她的深情也不过如此,不知有几分真心有几分内疚与不甘。
她心中感慨着,问他道:“那沉钩可说过她是用什么来威胁彭泽娶她的吗?”
“沉钩说江南翘的确知道彭家的一桩隐密,也确实是浮桂在临死前告诉她的,但浮桂向她提及此事时是附在她耳边说的,故而沉钩并没有听到,但江南翘不愿将其中真相告诉她,所以她并不知晓其中内情。”潘柏颇有遗憾地道,“江南翘只对她说过,那是一个有关彭家上下生死存亡的秘密。而且她还骗彭泽说倘若自己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么彭家的这个秘密就会立刻被公之于众,是以彭泽虽有不甘,但也只能听她安排。”
“有关生死……”她皱了眉头,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那沉钩可曾说过江南翘在离开彭家时手中拿了什么吗?”
他摇头:“她说她当时并未留意,不过在彭琮也追出去后,她隐隐听到他们说必须要将什么东西给追回来。”
也就是说,江南翘在逃离彭家时果然是拿了东西的,后来她跑到了衙门附近,碰巧遇到了借宿在梁春家中的洛瑶,而洛瑶也说过她的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像是卷轴。
生死存亡,彭家上下,卷轴,“纸有问题”,还有……
那两块皆不翼而飞的黄色布块。
她的眼睛蓦地一亮,原来是这样。
“怎么了?”见她突然停下了脚步,潘柏急切问道,“难道你想到了他们栽赃嫁祸的手法?”
“不,”想通之后,她竟有些失望,“只怕不是,不过也不能肯定全然无关。”
潘柏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我知道彭家要藏着的秘密是什么了,”先是看了看四周,确定安全后她才压低了声音对他道,“是圣旨。”
潘柏大惊:“圣旨?!”
没错,彭泽之所以明知江南翘不怀好意还愿意娶她为妻,江南翘之所以拼命要逃住衙门,还有那一晚彭琮对她紧追不舍的原因,都是因为彭家的那道圣旨。
那天江南翘对洛瑶要说的不是“纸有问题”,而是“圣旨有问题”。
能让彭琮追着江南翘那么久还不肯放弃的,有关整个彭家生死存亡的,除了那道圣旨还会是什么。
在新婚那一夜,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江南翘改变了当晚的计划,要将那道有问题的圣旨送到柳宸手中,故而才逃出了彭家,在路上留下了第一块被铁钉勾下的黄色碎布。就在快到衙门时,路上又出了变故,她遇到了并没有中毒身亡的慕容嵩,为了报仇,她舍身忘死,而怀揣了一路的圣旨最后被一直在暗中等待的彭琮取走,但在现场还是被勾掉了第二块碎片。
“我记得那件物证,没想到那竟是圣旨的一角。”潘柏难以置信道,“不过,圣旨一向都是彭家的护身符,又怎会成为他们被人威胁的软肋呢?”
“很简单,因为护身符被他们不小心弄坏了。”她沉吟道,“虽然律法没有规定平民百姓损毁圣旨会被如何治罪,但此事可大可小,轻者会被官府责罚下狱,重者还可能会被扣上藐视皇权的罪名牵连几族,无论结果如何,圣旨被毁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彭家都承受不住,他们的名声富贵可都没了。”
这便是江南翘一案几乎所有的真相了。
潘柏仍觉得匪夷所思:“可是这么要紧的东西,彭家怎会这般不小心呢?”
她却不以为然:“凡事都有可能。”
见她胸有成竹,潘柏虽仍有疑虑,但却不由自主地对她的话又信了几分:“可是,这件事和周兄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还不好说,但是,既然知道了彭家这个天大的秘密,”她很快有了主意,“很多事情直接问他们便是。”
潘柏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没错,彭家有这样的把柄在咱们手中,料他们也不敢不说实话。”
“彭家父子和他们的管家都是老狐狸,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对付。”她想到了一个人,道,“但那个彭项,既敢在彭家为非作歹,又轻而易举地将这个秘密透露给了浮桂,应该是最容易开口的那一个。”
潘柏这次并不认同她的看法:“当年我对这个彭项私下用刑,安川说若是我再敢靠近他一次便不会轻饶,虽然我并不害怕被赶出衙门甚至下狱,但当时我已然将他打了个半死,他却一个字都不肯交待,我便以为他那一夜只是看走了眼,将那歹人看成了周兄,故而才不肯承认他做了伪证。”
“这也是有可能的。”她思量后道,“不过对付彭项这种人,还是要智取为上,我们要查查此人,以投其所好对症下药,但我想,此人应该是个好色之徒。”
他点头同意:“好,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她感激道:“有劳潘大哥了,这几天又要奔波了。”
“这算什么,反倒是我要谢你才是,前几年我虽劳心费力,却始终不得其所,全然找不出头绪,可刚与你相认,所有的谜团都渐渐有了眉目,”他感慨着道,“我相信再过不久,你定然能为你哥哥洗冤昭雪,能帮你做些事,我才不会对周兄那般愧疚。”
“当年的事哥哥定然有难言的苦衷,若非万不得已,他怎会认罪,这件事与你无关,还请潘大哥一定要想开些,”她心中触动,安慰他道,“即便最后一无所获,甚至还证实了哥哥的确有罪,你我都已经尽力了。”
这些道理他又怎会不懂,只是在以往没有人与他共鸣而已。
“对了,我在卷宗里又发现几处疑点,还请潘大哥……”她正要开口,却远远地瞧见陈中泽向这里跑来,连忙戛然而止,与他相约道:“明日巡街时我会调班与潘大哥一组,到时咱们再细说。”
潘柏也瞧见了他,默然点头后转身向相反的地方去了。
陈中泽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自然而然地将胳膊肘搭在她的肩头上喘气:“你怎么直接来巡街了,老大可是在家里等了你一晌午呢。”
虽然她之前听李殊尔提起过安川可能去了吏舍找她,但她心里记挂着沉钩的事,担心去吏舍见了安川后会耽搁与潘柏相见的时辰,故而便直接来外头巡街了。
没想到他竟当真等到了现在,她赶紧问道:“可是河底女尸案有了什么线索吗?”
“你这脑子里怎么成天到晚地只想着案子。”陈中泽摇头,“他问你的伤势如何了,若是没大碍的话就跟着他学骑马去。”
她颇为心动,眼睛一亮:“骑马?当真?”
“我骗你做甚,老大还在等你呢。”陈中泽拉着她往衙门走去,但想起了什么似地向后看了一眼,“我刚才怎么看见了潘柏,他可是又来欺负你了?”
见她否认,他又盯上了她穿着的大氅,絮絮叨叨喋喋不休地:“呦,新衣裳呀,哪儿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