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满城飞絮，挡不住春寒料峭
第二天中午，经过一段时间并不算长的行程，他们几个人站在了南京的土地上。
余素君和客户约在下午两点，和老同学的聚会则约在晚上，因为到场的全都是她的女同学，所以余念说什么也不让余素君带林深过去——凭着她这段时间对林深的了解，她知道他一定会在人多的场合束手束脚很不自在。
最后，余素君只好答应让他俩自己玩自己的，而她则跟闻澜一起去见客户，完事之后再去跟老同学吃饭。闻澜在自家公司就负责跟客户谈项目，过去帮一下余素君也是绰绰有余。
确定好了各自的安排，他们在车站暂别，余素君带上闻澜直奔了约见客户的餐厅，林深和余念则直接打车去了早就定好的酒店。前一晚他俩都没有睡好，到了酒店以后各自在房间闷头睡了一会儿，等到隔壁的林深打电话叫她起来，已经是傍晚了。
初春的南京已经萌发了绿意，林深没有来过南京，所以全随着余念安排。余念心心念念当初上大学时最爱吃的泡芙，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去了南京大学。
作为初次的纪念，余念让路人给她和林深拍了一张站在南大门口的合影。她不好意思地说以前就想这么干了，但是闻澜对她的游客行径嗤之以鼻，一直不愿意配合，今天终于得偿所愿，有了林深在旁边，她就不会显得那么傻乎乎了。
林深含着笑，十分配合地被她拉着走来走去。他们先是买了一份青岛路上她最喜欢的那家泡芙，又顺着陶谷新村一边走一边逛。小道两旁的小店都被余念略过了，她拉着他径直穿过了陶谷新村，又顺着上海路弯弯绕绕地走到了先锋书店。
“这家店以前我和闻澜经常来的，不只是书店，还有很多好玩的小玩意儿，我还在这里听过陈佩斯老师的讲座呢！”余念带着林深走进了这座由地下车库改装而成的巨大书店，入口处的巨大十字架悬挂在半空，安静地凝视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
余念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以后，突然如梦初醒地扭头去看林深的表情，“哎呀，对不起，我忘了，我们已经每天都泡在书店了，我还带着你来书店，是不是太无聊了？”
林深笑着摇摇头，说：“不无聊啊，你喜欢的地方都很有意思。”
余念听了这话仿佛是放了心，继续带着他往书店的深处走去。
“其实，我觉得吧，我们的书店也可以慢慢来，以后也可以研发一些自己的文创产品，你画画这么好，做一些原创设计应该会有很多人喜欢的。”余念一边走，一边回了头对他笑，“我觉得你特别有才华，现在真是有点明珠蒙尘了。”
林深跟着她慢慢地走，心里想着她那句“明珠蒙尘”，低头笑了半晌才开口问：“你真的这么觉得？”
余念拿起一本书看了一下，答道：“是啊，我觉得你长得好看，画画也好，脾气更好，至少我之前没有认识这么有才华的人。”
林深瞥了一眼自己的腿，默默地垂下了眼睑：“恰恰相反，我觉得，我是个挺累赘的人。”
“累赘？”余念终于转过身去看着他，有些惊讶，“你在瞎说什么？”
她盯着林深看了半晌，见他不说话，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她仿佛是安慰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臂，犹犹豫豫地说：“我我不太会说话，但是你这么好，一个小小的缺点根本不用在意。人无完人，我们谁没有缺点呀？”
“我这不是缺点，”林深低了头去看余念，面对着那双琉璃珠般的眼睛，他瞬间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我是残废。”
余念看着他，良久地不发一言。
林深心里开始慌起来，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后悔去打破了他们之间一直没有去打破的那个微妙的平衡。
最后，余念望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我还是觉得你好，你只是有一点不一样而已，我从来不觉得你是累赘。”说完这话，她又继续拉着林深往里走去，语气恢复了轻松愉快，“走，我带你去看看里面。”
余念拉着他的衣袖往前走，他低了头，想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想着想着，心头柔情似水，那一个“好”字，在他心里胜过了万语千言。
逛完了以南大为中心的那一圈，天已经擦黑了，俩人乘了地铁直奔老门东去跟余素君她们会合。
这一天是周五，老门东的入口人头攒动，林深紧紧地拉着余念的手臂以防她被人群冲散。他们举步维艰地走到了一家咖啡馆的门口，决定就在这里等，余念掏出手机准备把位置告诉余素君，林深则轻声告诉她别乱走，他去一下洗手间就回来。
余念正忙着联系余素君，随意地答应了一声就随他去了。
林深离开余念，穿过人群独自走进了拐角的一家首饰店。
他在刚才路过的时候注意到了放在窗口展示的一条项链，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觉得非常的精致漂亮，然后他下一个转念就想到了余念——既然已经给余素君送了礼物，那这条项链也可以成为她辛苦了这么久的奖励，这么说起来两个人都有，也不算突兀。
因为担心余念一个人坐着干等，他走到店里，开门见山地指明了要展示柜里的那一款，店员脸上挂着笑容，一边为他取项链一边问：“先生是送给女朋友吗？真有眼光，这一款是我们店里最近的爆款。”
林深羞红了一张脸，怀着不可告人的隐秘情愫，他笑着点了点头。
拿着那个包装精美的小纸盒，林深转身准备走出店门，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进了大门，跟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高瘦的男孩。两个人手牵着手一路说说笑笑，旁若无人的十分亲密。
仿佛是下意识的，林深在短暂的呆滞过后迅速地躲到了一个巨大的柱子后面。
走进来的人是姜年年。
她比三年前瘦了些，从披肩的长发变成了精致利落的短发，一张白皙的瓜子脸精神爽利，已经丝毫没有他最后一次见她时的那种恐惧和歇斯底里。她脚步轻快地一边走一边跟身边的男孩轻轻地咬耳朵，表情也是一派的春风得意。
他们停在了跟柱子斜对着的一个柜台前，双双弯了腰去看玻璃柜里琳琅满目的戒指，而林深则像是一个暗处的游魂一样悄无声息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出神。
她又变回了从前那个爱说爱笑的活泼泼的姜年年，从前那些蒙在她身上的阴影仿佛已经全部消失殆尽，她还是那个明亮的无忧无虑的她。
壁灯斜照过去的光温柔地笼罩着姜年年，连同她身边的男孩一起，两个人往那儿一站，活脱脱就是金童玉女的最佳写照。林深苦涩地垂下了头颅，自嘲地想——也许，走不出来的人只有他一个而已，他如此的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到头来，每一个人都继续前行了，只有他还停留在原地。
林深躲着姜年年离开珠宝店回到了咖啡馆，此时的余念正坐着发呆，看见林深穿过人群走了过来，她笑问了一句：“怎么去了这么久？”
看到了余念，林深一颗沉闷的心顿时明亮不少，他扬了扬手里的盒子，冲着她抿嘴一笑。
“这是什么？”余念不明就里地问。
林深坐下来轻手轻脚地拆开了那个纯白色的小盒子，里面的项链现了真容——那是一条细细的锁骨项链，金色的项链底端连着一朵碧绿色的小花，精致又柔美。
余念顿时着急起来，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就算觉得我姑姑人不错也不能一直送礼物啊，这来来回回的好几样了，我们不回礼真的说不过去了。”
林深哑然失笑地看了余念片刻，说：“不是，这是给你的。”
“给我的？”余念半信半疑地凑过去看了一眼，“为什么要给我送礼物？”
林深拿起项链，有些羞涩地一笑，“你这段时间特别辛苦，我不能光想着给姑姑，忘了你。恰好刚才看见这条项链，我觉得特别好看，就想买给你。”
余念顿时明白了，问：“所以你刚才不是去洗手间，是去买项链去了？”
林深笑着点了点头。
余念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片刻之后，林深鼓起勇气站了起来，问：“要不，我来替你戴上吧？”
仿佛是怕余念回过神来以后拒绝，林深动作轻柔地拨开了她肩头茂密的长发，轻轻把项链扣在了她的脖子上。他的手指冰凉，项链也冰凉，她不禁微微地颤了一下。
在初春的晚风里，林深望着余念轻轻地笑，项链发出的那一点莹莹的光照亮了他的眼帘，而近在咫尺的余念的气息则抚平了他心里所有的不安。
余念抬起手抚摸着链坠，也对着他轻轻一笑，“谢谢你。”
大约十分钟之后，余素君和闻澜挽着手穿过人群走到了他们身旁，一同前来的还有余素君的老同学，一个同样留着短发的面目清秀和蔼的女人。她一见了余念就十分热情地坐了过来，“你就是君君家的小余念吧，小模样长得可真好看，活脱脱地跟君君那时候一模一样。”
余素君也笑着坐在了一边，道：“念念，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关沐秋，你叫她关阿姨吧！”然后她转过头去，笑微微地看了一眼林深，继续道，“小秋，这个是我们念念的朋友林深。”
林深坐在一旁，乖乖地露出了一个笑脸，说：“关阿姨好。”
关沐秋笑盈盈地点了点头，道：“小林你好，一路过来也辛苦了，下次一定要去阿姨家坐坐。”
林深和余念面带笑意地并排着坐在一起，仿佛是两个精细雕刻出来的漂亮娃娃，养眼得很。关沐秋的目光来来回回地打量着他俩，止不住地笑。
余素君和丁沐秋领着闻澜走在前方，余念放慢了脚步跟林深紧随其后，几个人就这样开始在老门东闲逛起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林深照旧拉住了余念的手臂，带着她避开汹涌的人潮，他说：“你跟着我走，免得走散了。”
余念有些好笑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哪儿那么容易就走散啊？”
前方的关沐秋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俩人，贴着余素君的耳畔道：“君君，你们家小孩儿跟这个小林真是好朋友？”
余素君一笑，答道：“我们家念念是这么跟我说的，她还是真跟林深有什么，犯不上瞒着我。”她回头看了看自己和后面两个孩子的距离，压低了声音继续说，“其实我这一路本来是有点担心的，你也看出来了，这个小林的腿有那么一点问题。但是我现在又想，他看着是个好孩子，我到家的那天晚上也是他一直忙前忙后的，对念念也很照顾，如果真有什么，我也没意见。”
走在一边的闻澜低着头静静地思索着，罕见地没有插话。
关沐秋低声叹道：“是啊，你家念念这孩子从小跟你还有她奶奶长大，你看你嫁了那么远，忙起来见一面都不容易，她奶奶又刚走，一个人确实挺难的，有个人陪着也挺好。”
余素君微笑着点头，表示同意。
身后的两个人并没有听见这一番谈话的内容，他们停在了一个做糖人的小摊子前，好奇地弯了腰去看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师傅画糖人。
这一天马上就要结束了，可是林深觉得还没有逛够。
春天的南京空气中偶尔会飘过几丝飞絮，余念告诉他这是街道旁的悬铃木开春时的芽衣絮。在白天的时候他眼睛不舒服，余念担心他眼睛进了飞絮，让他弯下腰给她查看，还买了一瓶干净的矿泉水紧张兮兮地要帮他洗眼睛，最后发现他们俩是白紧张，他只是眼睛进了一只小飞虫而已。
虽然这南京城他并不熟悉，满城的飞絮也有些恼人，但是他真是舍不得走。他想，如果长长久久地在一个没有人认识也没有人能找到的城市里，每天陪着她哪怕是毫无意义地闲逛，这样的日子也会非常的快乐。
林深暗暗地垂下了眼睑，突然开始有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如果，他能和余念一起逃走就好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脑子里闪过了林燕侬的脸，夜晚的温度仿佛突然降了下来，让他无端端地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