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蓝天幼儿园有个惯例，每学期开学第一天，都会组织小朋友们去医院体检。
儿童抵抗力本就比成年人要弱，无论哪家的孩子在幼儿园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的，最后为难和难为的总是老师。
凡事未雨绸缪，体检报告是第一层健康保护屏障，如有问题，也好直接找家长。幼儿园领导一直以此为乐道，夸夸其谈，正好作为幼儿园招生的噱头。
沐云深和周思思手牵手并排走在队伍里，在姚老师的指挥下朝着附近的医院走去。
周思思眼神有些不安，小声对沐云深说：“你看，陈雨涵他们三个在前面。”
“别怕！他们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是…他们会不会在幼儿园找我们麻烦？”
“他们要是敢胡来，我们就去告诉老师。”虽然沐云深并不相信姚老师会给她主持正义，但为了安抚周思思，还是义正辞严地说出了这句话。
体检项目繁多，纵使导医台的护士和老师各种指引，叮嘱小朋友们按照顺序一样一样来，不要乱。但他们依旧跟无头苍蝇似的，随心所欲地东一榔头西一棒头，效率极低。
轮到周思思抽血的时候，她用力抓住沐云深的手，闭紧了双眼，唇瓣抿得很紧几乎失去了血色。沐云深认真地回握住她，给她传递心安和力量。
化验科的医生拿出一次性注射器，沐云深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细细的针头扎进思思的血管。几秒钟后，针头在血管轻微移动了几下，依然没有血流出。
周思思一直强憋着眼泪都快出来了，扎马尾的年轻医生却面无表情，把针头拔了出来，轻描淡写道：“换一只手。”
“什么？”周思思猛地睁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对面的医生。
医生依旧面无表情，声音极其冷淡，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换一只手？”
疼了半天，居然要重来一次，周思思不乐意了，泪珠子瞬间控制不住从眼眶滚了出来，啪嗒啪嗒滴落在扎过针的小手上。
医生终于补充了一句，“你皮太厚，不好扎，换只手。”
这次轮到沐云深目瞪口呆了，她明明看得一清二楚，是这医生技术不好，没扎对地方。让思思白受了罪不说，居然还不要脸地说她…皮厚！
听到“皮厚”两个字，周思思的眼泪砸得更猛烈了，沐云深捏紧了拳头，眼神凌厉地看向马尾医生，“我看你皮更厚，自己技术差不敢承认就算了，还胡说八道。”
扎马尾的医生大概以为小孩好糊弄，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傻傻地愣在了原地。她伸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什么？刚刚听到的话是从一个小毛孩嘴里说出来的？
等她回过神来，刚刚那两个小女孩已经不见踪影。原本排在她们身后的五六个小孩也都不见了。
而另外两个抽血窗口，挤满了人，她负责的窗口却已空无一人。
她揉揉眉心坐了下来，凳子还没坐热，科室主任就来找她谈话…
沐云深拉着周思思去另外一边队列排队抽血，她替周思思抹去眼泪，不住地安慰她：“思思，别理那个疯婆子，忘记她说的话。”
不管受到多大的委屈，有好朋友挺自己总是一件温暖又幸福的事。
周思思突然又想起那次尿床被姚老师批评，在所有人都笑话她的时候，只有沐云深一个人没笑话她，还朝姚老师翻了一个白眼。
那个白眼，像是一柄利剑，帮她拾回了一点小小的尊严。她在心里反复想过，如果没有沐云深，她大概再也不想去上幼儿园了。
突然间，委屈散尽，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她却朝着沐云深甜甜地笑了起来，“云深，我们会永远做好朋友对吗？”
沐云深将周思思的手牵得更紧了，“对啊！永远做好朋友。”
其实，每一次给予周思思帮助，在看到她恢复元气之后甜甜的笑容时，沐云深的内心也获得了丰厚的满足感。
这种满足感的根源在于自我认知。她认为自己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人，她认为自己是一个乐于帮助朋友的人…这些一切的“认为”，会映射在日常生活的琐碎里，不断提醒自己，一点点去做。
体检项目全部结束，幼儿园老师给每个小朋友一人发了一个椰丝面包和一袋纯牛奶。
没吃早餐又被抽了血，此刻大家都饥肠辘辘，一个个啃面包啃得津津有味，好像是在吃什么人间美味。
沐云深把吸管插进牛奶袋，刚喝了两口，伴随着一阵怪笑，她感觉到脸上一片濡湿。
李天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用力去挤她手中的牛奶袋，在外力的作用下袋子开口骤然变大，白色的液体瞬间喷了出来。
此时此刻，她满脸及上衣都是牛奶，那短短的头发也挂上了白珠子，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李天站在不远处笑得一脸痞相，肥嘟嘟的脸上眼睛挤成一条线几乎都快看不见了。陈雨涵似笑非笑，看不出具体的表情，而张宇凡却一脸惊恐，目瞪口呆地看着沐云深。
内心的愤怒不言而喻，可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沐云深一言不发，夺过周思思手里还没打开的牛奶袋，用嘴巴咬开一个大口，毫不客气地朝李天扔了过去。动作一气呵成，不带丝毫犹豫。
正张着嘴傻笑的李天完全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就被“回报”了一身牛奶。他木然地低下头，用手抹了一把脸。
这时候，姚老师正好走过来，召集小朋友们集合回幼儿园。她先看到李天一身的牛奶，问道：“怎么回事？”
李天还没开口，沐云深几步走近，“姚老师你看我身上？”
姚老师皱起眉头，一脸疑惑，“你俩怎么回事？”
沐云深突然用手指向旁边的李天，“姚老师，李天不是故意的，他的牛奶袋不小心漏了，就弄了我一身…”
李天突然张大嘴巴，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虽然沐云深以牙还牙“报仇”了，可这事毕竟是他先挑起来的，要是老师追根溯源，那他还是逃不了干系。
索性就这样吧！就当他不小心弄了她一身…
姚老师严肃道：“李天，以后吃东西注意点，搞得自己一身不说，还殃及同学，这不好。”
李天讷讷地点点头，“姚老师，我知道了。”
沐云深突然连续打了三个喷嚏，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
姚老师看了看她已经湿了的上衣前襟，说：“让你爸妈接你回家换衣服，别感冒了。”
李天耷拉着一颗大脑袋，“姚老师，我也想回家换衣服。”
“你妈给你在幼儿园放了一套备用衣服，回幼儿园换吧！”
李天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沐云深飞快地朝他翻了一个白眼。
集合完毕，幼儿园大部队如来时那般，在老师带领下排着队返回了。
姚老师把沐云深留在了医院一楼的导医台，“我和你爸通过电话了，他一会来医院接你，你乖乖在这等家人来接，不要乱跑听到没。”
在沐云深的记忆里，这是姚老师对她说话最温柔的一回，但她依旧没法即刻喜欢上她。
在导医台坐了好一会，始终没看到爸妈来接自己，沐云深的耐心渐渐被磨去。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却听到一个声音在问：“你是沐云深吗？”
抬头间，看到的却是抽血遇见的那个让人讨厌的医生。
犹豫了几秒，她面无表情哼哼道：“我是。”
“你爸妈有事暂时过不来，你跟我走吧！”
“跟你走？不…老师说了只有爸妈来接才能走。”
医生弯下身，拉起沐云深的小手，“之前的事，是阿姨不对，我向你道歉。”
额？这…“哦，没…关系！”
“我和你爸妈认识，是他们打电话让我接你的。”
这么巧？讨厌的医生正巧和爸妈认识？沐云深将手从医生的掌心抽出，背到身后，“可是，我不认识你。”
“那你认识乔柯吗？”
沐云深一惊，眼神里透出满满的意外，“乔柯哥哥？你知道他？”
医生笑了起来，“知道，我是他小姨。”
“小姨？你真的是乔柯哥哥的小姨？”
“相信我，我确实是。乔柯的妈妈是我姐姐，你说我是不是他小姨？”
于是乎，沐云深乖乖跟着医生去了她的职工宿舍。
那是一幢有些老旧的砖楼，共有五层，医生住在三楼中间的一个单间里。
沐云深家一直住的都是平房，对于这种单元式的住房，她内心充满了好奇。
钥匙塞进锁芯，门应声而开。她跟着医生走了进去，屋子不大，但格外整洁，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
窗户半掩着，清新的碎花窗帘随风微微摆动。窗前是一张书桌加一把椅子，往后放了床、衣柜和一个单人小沙发。
医生打开衣柜，翻出一套小女孩的衣服递给沐云深，“快换上吧！”
沐云深伸手接过，是一套浅紫色的翻领运动装，看起来酷酷的。麻溜换上以后，咦？不长不短，竟然…挺合身的。
她抿了抿嘴唇，声音没有了之前的刚硬，“阿姨，谢谢！”
医生朝她笑了笑，“不客气。”
随后，医生将她换下来的衣服放到塑料盆里，倒了点洗衣粉进去，在小小的卫生间里接了水浸湿泡起来。
她站在卫生间门口呆呆地看着，问：“阿姨，你…是要帮我洗衣服吗？”
“嗯，先用洗粉水泡起来，这样一会好洗。”
泡好脏衣服，医生从一个小橱柜里翻出两个饭盒，“我去食堂打饭，你自己在屋里玩会。”
“哦，好的。”看着医生纤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沐云深嘟起嘴巴挠了挠头，“这世界也没那么多坏人吧！早上…难道是我错怪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