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沐云深走到窗前，轻轻拂开窗帘，楼下人来人往。
收回视线，却瞥见书桌上放了一个玻璃相框。她将相框拿近眼前，照片上是医生阿姨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小女孩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再看看照片上小女孩身穿的衣服，咦，一模一样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云深，饿了吧？”
看照片正看得出神，突然听到有人唤自己，心一惊，手一滑，玻璃相框摔到了地上。
医生关了门，听到响动，放下手里的饭盒走了过来，她弯腰拾起已经破碎的相框，拿扫帚将残渣小心翼翼地清理干净。
沐云深像是被石化一般，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她自觉自己好像做了错事。
“云深，过来吃饭。”医生把两个饭盒齐齐摆在书桌上，朝沐云深招了招手。
沐云深走近，声音很低，“阿姨，对不起，我摔坏了你的相框。”
医生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快吃饭吧！”
饭盒里有腌菜炒肉、番茄炒蛋和几叶青菜，恰好都是沐云深爱吃的。
她拿起筷子，开始一口口扒拉饭食，心里却一直在琢磨，照片中的小女孩是不是医生阿姨的女儿。
不知不觉间，满满一大盒饭，却被沐云深都吃光了。医生有些意外地看向她，“云深饭量很好呀！这么小个人，居然能吃下这么多饭。”
“在家里，我爸妈都说我是大胃王。”沐云深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饱嗝，哈哈笑了两声，继续说：“阿姨，医院食堂的菜真好吃呢！”
“那陪阿姨在这边吃完晚饭再送你回去？”
沐云深疑惑，“我下午不用去幼儿园吗？”
“下午阿姨休假，带你去公园玩，咱不去幼儿园了怎么样？”
听到“公园”两个字，沐云深两眼放光，“好呀！”
突然想到梨花湾集市的事，她嗫嚅道：“阿姨…要不…你打电话问问我爸妈，他们同意了我们再去公园玩好吗？还有…下午不去幼儿园的话…可能要和老师请个假。”
医生朝她笑笑，“云深真懂事，我一会就给你爸妈打电话。”
沐云深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躺在医生阿姨的床上，额，什么时候睡着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慢爬了起来，屋里没有人。
她一瞬间内心有些慌乱，医生阿姨呢？
下床穿了鞋，在房间里走了一圈，中午吃饭用的两个铝饭盒已被洗净，此刻干干净净地立在小橱柜上。她注意到两个饭盒盖上都刻了同一个名字：王小青。
这三个字，她恰好都认识。
她在心底默念了一遍：王小青。这…是医生阿姨的名字吗？
而她被牛奶浸湿的脏衣服，也洗净晾在了阳台上，正滋润地享受着阳光和微风的轻拂。
好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天气真好呢！
她轻轻推开了阳台的门，却看到医生阿姨正坐在阳台上看书。
听到响动，医生回过头来，朝她微笑，“云深，醒了？”
沐云深挠挠头，“阿姨，不好意思，我…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医生合上书站起身来，“阿姨给你爸妈打过电话了，他们同意你今天下午和我去玩，幼儿园老师那边你爸爸也帮你请了假。”
“那真好，谢谢小青阿姨！”
医生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沐云深甜甜地咧开嘴笑了，随后指了指小橱柜上的铝饭盒，我看到饭盒盖上刻了名字。
“小鬼头，挺聪明嘛！”王小青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两点一刻，“我们现在出发？”
沐云深点点头，“好。”
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公园人不多，门口的售票员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看到有人来，慢悠悠地将票券从抽屉里摸出来。
公园中央是一个湖，湖中零星地漂着游船。王小青带着沐云深上了一只外形是小黄鸭形状的脚踩船，她们并排坐下，沐云深兴奋地拍手，“阿姨，这船好可爱。”
她试图伸出脚去踩脚踏板，咦，腿太短，够不到。
王小青摸了摸她的头，“云深，阿姨来踩就好。”
小黄鸭开始慢慢地在湖面上移动，岸边的柳树抽出嫩黄色的细条，倒映在湖面，好看极了。
悦耳动听的歌声突然跑进沐云深的耳朵：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嘿，真好听，是身旁的小青阿姨在唱歌。
红领巾迎着太阳
阳光洒在海面上
水中鱼儿望着我们
悄悄地听我们愉快歌唱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沐云深不由自主地轻轻鼓起掌来。
做完了一天的功课
我们来尽情欢乐
我问你亲爱的伙伴
谁给我们安排下幸福的生活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一曲歌唱完，王小青愉快地舒了一口气，淡然道：“我家桃桃最喜欢唱这首《让我们荡起双桨》。”
“阿姨，桃桃…是…被我不小心摔坏的相框…嗯…照片里的女孩吗？”
王小青沉默了一会，回答道：“是的，那是桃桃，我的女儿。”
“阿姨，桃桃现在在哪？我可以和她一起玩吗？”
一直缓慢前行的“小黄鸭”突然停了下来，王小青抿了抿唇，扭转头看向沐云深，“她暂时回不来了。”
沐云深圆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为什么？”
“因为…去年的今天，她走丢了…”
沐云深突然意识到自己问得太多了，小手忽地捂住嘴巴，不再言语。
王小青面色淡然，对着一个和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小女孩，一股脑将那些平日里难以言说的忧伤一一倾诉了出来。
桃桃全名叫王溪桃，随王小青姓。桃桃的父亲，在她刚出生不久，不幸出车祸去世了。
丈夫离世以后，王小青一个人含辛茹苦抚养女儿。
她的姐姐王小秋，也就是乔柯的母亲，同她一样，也是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
村里那些无知的人，总是喜欢说三道四，认定她们王家姐妹克夫。
因此，逢年过节的哪怕再想父母亲人，她也都不愿回老家去看看。
原本，作为村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当了医生，还嫁了一个军官的人，父母一直以王小青为骄傲。可是，自从姐妹俩的丈夫纷纷离世，再加上旁人那些龌龊难听的话，老两口渐渐心灰意冷，也觉得或许自家女儿真的命不好，克夫。
去年的今天，王小青领着女儿去公园玩，她不过去趟洗手间的功夫，出来女儿就不见了。
找遍了公园的角角落落，也去派出所报了警，依旧没有找回来。
伤心，难过，悲痛欲绝…
或许没有人知道，王小青这一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常常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梦里总不断出现丈夫和女儿的脸。
孤苦，无助，却得对这世界佯装坚强。
这一年里，除了姐姐王小秋，没有人知道她的女儿丢了。对于单位的同事和相熟的人问起，她都说因为工作忙放到姐姐家去养了。
她总觉得，只要不说，只要自己不承认，女儿就一定会回来。
今天上午，看到和女儿同龄的一群小朋友来体检，她心里莫名地期待，期待人群中能看见桃桃的脸。
但她知道，桃桃不可能出现在人群里。
她失落啊，难过啊，为什么丢的偏偏是自己的女儿。
“你知道吗？云深，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桃桃。”说完最后一句话，有晶莹的泪珠顺着王小青的脸颊流下。
“阿姨…”沐云深伸手摸了摸王小青脸上的泪，试图抹去，“阿姨，你别难过，桃桃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王小青笑了，拉过云深轻轻搂进怀里，“谢谢你宝贝，我也觉得我们家桃桃一定会回来。”
“小黄鸭”快返回到岸边的时候，沐云深突然抓住王小青的手，认真地说：“阿姨，在桃桃回来之前，我做你的女儿吧！”
王小青脸上的笑容很好看，她的大手紧紧包住沐云深的小手，内心那片深不见底的空洞瞬间涌进了难以言说的温暖。
这一年来，她几乎都快忘了这世上还有笑容这种东西。快要僵硬的脸部，在这一天，情不自禁地笑了好几回…
晚饭依旧是王小青从医院食堂打回来的，沐云深吃得很香，依旧一粒米都没剩。
得到了苏南芳和沐成军的同意，沐云深这一晚睡在了王小青的单位宿舍。
王小青像从前搂着桃桃那样，将沐云深轻轻搂在怀里，给她说故事、唱歌，直到她沉沉睡去。
这一晚，王小青睡得格外好！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桃桃回来了。
小桃桃站在门口望着她，她喜极而泣，狂奔过去，想要将她搂进怀里。可是，跑到门口，却又不见人影。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一双小手轻轻覆盖在她脸上潮湿的地方，声音很轻很柔，“妈妈，不要怕，我是桃桃，我回来了。”
“桃桃，桃桃，真的是你吗？”
小手伸进她的大手里，一字一句的回答她：“是我，真的是我，我再也不会离开妈妈了。”
似梦非梦，王小青的哽咽停住，紧锁的眉头骤然松开，脸上露出了笑容。
夜很静，她渐渐又睡了过去。
这一夜，沐云深演了一回桃桃，演得很真！好像她自己就是桃桃。
但她好怕，好怕小青阿姨突然醒来，睁开眼，看到眼前的小人，不是自己的女儿桃桃。
还好，小青阿姨一直闭紧了双眼，直到翌日清晨才醒过来。
这一夜，王小青睡得很好，因为她第一次梦见自己的女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