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那一天,沐云深流了很多的眼泪。
当夜深人静,她躺在床上的时候,细细回想,这大概是她来到这世间的六年中,哭的最多的一天…
她不是一个爱哭鼻子的女孩,可那一天,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水库,怎么也控制不住。
当时的她,不能理解母亲突然甩下来的那一巴掌。丢了压岁钱,她心底已经很自责了,可钱真的比女儿重要吗?
她甚至因此怀疑,母亲对她的爱。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为什么苏南芳第一次对她动了手,也明白了沐梓琛为什么替他挡下那一巴掌。
苏南芳最在乎的,其实不是那四百块钱,而是担心小小的她一个人跑出去,万一碰到危险遇上坏人可怎么办?可怜天下父母心,那时候苏南芳不曾表达的柔软和爱,在多年以后,她终于得以体会。
关于沐梓琛,除了对妹妹的爱与保护,他还希望通过那一巴掌,消除苏南芳对他毫无界限的好。他内心隐隐渴望,那个被他叫做“妈妈”的人,可以不要那么客气地对待他,有时候,责骂也是一种爱。
如果时光倒流,沐云深定然不会那般不声不响就跑了出去,害家人提醒吊胆一上午。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
成长就像一枚生涩的坚果,只有将坚硬的外壳一点点敲开,才能感受到内里果仁的香甜。
本应欢愉喜庆的大年初一,家里的氛围却非一般的低沉,没有欢声笑语,只有各自的叹息。
往后的几天,沐云深都乖乖地听从家人指挥安排,收起了一贯的顽皮,笑容却也少了。
返程的前一天,晚饭过后,沐云深和家人打过招呼,就跑出去玩了。
下一次来梨花湾,又不知是什么时候,她想要在离开之前见一下乔柯。
按照舅舅细致的描述,她找到了离村东小河边最近的一排房屋,从左往右数,第三间就是乔柯的家。
房屋是老式木质小楼,和外婆家的房子样式很相近,木门虚掩着,屋子有浓重的中药味从门缝飘出来。
沐云深站在门口左顾右看,最后捏起小拳头轻轻敲了敲木门。
一下两下…没有回应…她索性直接推门而入。
屋里没开灯,窗帘半掩着,光线不好,昏昏暗暗的。除了浓浓的中药味,还有一股清淡的霉味。
她往里走了几步,看到一个小炉子,上面放着中药罐,盖子虚掩着,罐里的药液在轻微的翻滚。
突然,脚趾一阵疼,只听“咚”的一声响,一不小心踢翻了屋里的一个小木凳。她快步走过去将凳子扶了起来。
“小柯,是你回来了吗?”一个有些苍老虚弱的声音,沐云深腿一紧,站定回应道:“不是,我…不是乔柯哥哥。”
她寻着声音在昏暗的房屋里搜索半天,终于在药罐右斜方看到一个高高的门槛和一道半开的门,她走到门口,探头往里边看了看,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黑咕隆咚的帐子。
老妇人的声音再次传来,比上一次更加清晰,“你是谁呀?”
我?哦!“我是沐云深,乔柯哥哥的朋友。你是谁?”
老妇人微微笑了起来,声音依旧苍白无力,“我听小柯说了,你是南芳的女儿吧!”
沐云深点了点头,突然想到声音的主人可能看不到,然后大声答道:“是的,我妈妈叫苏南芳。”
老妇人突然咳嗽起来,待咳嗽声停止,她的声音再次悠悠地传来,“我是乔柯的奶奶,你随他叫我奶奶就行。”
沐云深站定,“乔奶奶好。”
这时,屋外传来响动,是乔柯的声音,“奶奶,我们回来了。”
随后,沐云深就看到乔柯和一个与他长相相似的妇人走了进来。
“云深,你怎么来了?”乔柯呆住,看向母亲,“妈,这是苏南芳姐家的闺女,回梨花湾过年来了。”
沐云深猜,这妇人定是乔柯的母亲吧!
于是甜甜的喊了声,“乔哥哥好,乔伯母好。”
妇人穿着朴素,一头浓郁的长发挽成一个发髻,两鬓已有少许白发显出,但能看得出来,她的五官长得精致,年轻时候是个美人。
妇人很喜欢这个长相甜美像小公主一般的女孩,朝她微微笑了起来,“按这村里的辈分呀,乔柯叫你妈妈姐,你得叫乔柯舅舅而不是哥哥。”她顿了顿,继续说:“我是乔柯的母亲,你该叫我舅婆。”
沐云深一时间有点懵,挠了挠头发,眼神茫然地看向乔柯。
乔柯看着小姑娘的呆萌表情,粲然一笑,“妈,随她叫吧!这强行扯上的亲戚关系间隔了十万八千里的,按不按辈分叫无所谓。”
“也是!”乔妈妈放下手里的篮子,“你陪云深玩,我去看看你奶奶。”
太阳落山,天色渐渐完全暗下去,村里没有路灯,一到夜晚很少有人出门。
乔柯拿了把手电筒,带着沐云深往小河边走去。
“小丫头最近怎么都没出来玩?”
沐云深跟在乔柯身后,借着那微弱的光,踩着他的脚步前行,“不想出来。”
“是因为上次丢压岁钱的事吗?挨骂了?”
“那件事是我不对。”
乔柯在河边停住脚步,变魔术一般,从一直提在手上的黑塑料袋里拿出两只粉色的河灯。
他隐隐觉得,小姑娘应该喜欢粉红色,这几日没事的时候就找材料做了这两只河灯。
“喏,给你。”他将其中一只河灯递给沐云深,“想想你要许什么愿望。”
愿望?沐云深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微弱的光下扑闪,“许愿可以成真吗?”
“当然…可以。”乔柯笃定地回答。
“听奶奶讲,梨花湾的这条小河很有灵气,投下的愿望都可以成真。”
“这么神奇?”
“有一个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梨花湾有一个叫小梨的姑娘,聪慧美丽,很受村里青年男子的青睐。可她一直芳心未许,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来向她示爱的有为青年。
“直到有一年村里发了洪水,村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岌岌可危,小梨看着暴涨的水势,在危难之中幻化成一棵银光闪闪的梨树悬在空中。
“电光火石间,满树的梨花洋洋洒洒地落满梨花湾的每一寸土地。花瓣落尽,洪水退去,梨树干枯而亡,幻化成一朵洁白的梨花,飘落到这小河里。
“村民们保住了家园和生命,生活安逸幸福。自那以后,小河四季长流,梨花湾再没发过洪水。
“人们都说,小梨的魂灵永久的埋葬在这河里,保守着梨花湾生生世世的平安。而这河水,就成了灵性的象征,村里人总喜欢在节日里来这许愿。”
沐云深听得愣了神,深深地陷入了这美丽的传说里。
乔柯收住话,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依旧专注而认真地看向他,“嗯?没了吗?”
乔柯的眼睛弯成月牙,一对好看的小梨涡浮现在脸上,“说完了,怎么,还没听够。”
“没听够,如果乔哥哥可以一直说下去多好,小梨很美好,她的魂灵真的葬在河里了吗?”
“或许吧!”乔柯不想破坏小姑娘心里对美好的期许,“快许愿吧!我帮你点亮河灯。”
乔柯从黑塑料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小心翼翼地点亮了沐云深捧在手里的河灯。
沐云深认真地闭上眼,许下心愿,将河灯轻轻放进河里,随水漂走…
乔柯看着一脸兴奋的小姑娘,问:“许了什么愿?”
“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她拉了拉乔柯的衣袖,“乔哥哥,还有一个河灯,你也许个愿吧!”
乔柯摇头,“这两个河灯都是做给你的,你再许一个愿!”
“不,我许一个就够了,你也许一个吧!”
“你难得来一次梨花湾,对着小梨多许一个愿望吧!我家就在这河边,我已经许了很多愿了。”乔柯撒了谎,他从未对这河许过半分愿望。
他幼年丧父,母亲怕他受委屈坚决不改嫁,奶奶体弱多病,常年卧床,这个贫穷的家就靠母亲一人辛苦地支撑着。学业之外但凡有空,他总竭尽所能去帮助母亲做家事,或是想法子赚点钱补贴家用。
如果非要相信点什么,他只相信自己。他需要靠自己的努力,改变这个家庭的命运,让母亲和奶奶过上好日子。
彼时才十五岁的少年,目光笃定,心里装满雄心壮志。
沐云深闭上眼很认真地又许了一个愿。
当粉红色的河灯随水漂走,乔柯看着小姑娘脸上甜甜的笑,心里也跟着开心起来,“所以,云深,在未来的日子,无论你的愿望是什么,都一定会成真。”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莫名地带着一股笃定劲。
沐云深笑容瞬间绽放地更深了,“乔哥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也相信,我所有的愿望,都能成真。”
她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玻璃珠,“乔哥哥,很想送你一个礼物,可是我没有钱了,这颗玻璃珠是我从青橙带过来的,给你留个纪念。”
少年接过玻璃珠,紧紧握在手里,“谢谢你,云深。”
“不,你不用谢我,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每次都在我不开心的时候安慰我,谢谢你的气球、棉花糖、许愿河灯,谢谢…”
说完这句话,沐云深不知怎地,突然转身朝着乔柯相反的方向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朝他挥手,“乔哥哥,再见啦!”
乔柯看着小姑娘远去的身影,拿着手电筒追了上去,“沐云深,你等等,路太黑,等我…等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