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王城决战（下）
“卫伶，季挽尧！”卫绡一剑刺穿面前一个北戎女卫的胸膛，在一片混乱中惊声喝道。
二人在不远处听见呼喊，皆知卫绡是要自己去追呼尔勒，需要帮忙引开围剿她的北戎女卫。
卫伶左臂被砍了一刀，战袍上俱是血迹，磷磷夜火中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她咬咬牙，奋力挥劈出一刀，一脚踢开面前赴死般扑上来的北戎女卫，一面应付着面前好似只多不少的敌人，一面向卫绡声音发出的地方靠拢去。
呼尔勒被几个北戎亲卫掩护着，且战且退。东面的草坡上有脱逃出去的战马，正不知所措又惊惶地原地踱蹄子，发出阵阵嘶鸣声，呼尔勒余光瞧见了，心知此战可退，于是杀敌的刀挥劈得越发狠劲。
眼见着就要退到双方交战的边缘，面前突然横空出现一个周身浴血的煞神。
卫绡单手持剑，半边身子都被血浸住了，背上有一道方才躲闪不及的伤痕，眸光在黑夜中锐利似狼犬，透露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坚韧和勇猛。
呼尔勒作为北戎第一大将军，和卫家斗了半辈子，最是知道这一脉中原人骨子里那股不要命的邪性，一代一代，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她推开一旁挡在自己身前的亲卫，向地上啐了一口，大喊了一句：“来啊，中原的小崽子！”又看到卫绡此时手中并未持卫家擅用的银枪，于是爽利地哈哈大笑了一声，挺身便迎了上去。
卫绡一路砍杀下来，乏累感逐渐堆积在身，但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面前的北戎敌将身上，背后的伤口还在渗着血，疼痛感在不断被鲜血和死亡刺激下已经变得麻木，她攥紧手中的剑，大喝一身，飞身上前。
冷兵器相撞发出刺耳的极限铮鸣声，呼尔勒占据身型优势，发狠地压住卫绡的手臂，使出想要将她折断的力气，卫绡咬牙抵抗，一双桃花眼渐渐染上血红，她瞄准机会，单膝顶住呼尔勒的肚子，用力一击。
呼尔勒吃痛，后退了两步，刀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深痕，随即又很快站起身，不要命一样扑了过来。
两具身影在晦暗不明的火光映照下缠斗，像两匹背负了家族血脉和荣辱咬牙奋力征战狼王头衔的头狼，双方都知道，在这里输了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卫伶和季挽尧被敌军缠住，只得先着眼应付眼前的战局，无暇分心支援将军，倒是严枝不知何时从侧翼杀出一条血路，面上溅着血拼命厮杀到卫绡身旁。
“匕首。”卫绡伸出手臂格挡住呼尔勒迎面的一脚，全身在倒退中勉力稳住，胸腔被震得发疼，伤口泛起火辣的痛楚，卫绡皱紧眉头，尽力压住喉中涌上来的腥甜，向严枝大喊了一声。
严枝没有犹豫，一面挡住北戎女卫的攻击，一面迅速地自腰间掏出自己的豹头匕首扔了过去。
卫绡一个翻滚躲过呼尔勒的劈砍，沾染污泥和血迹的手抓住了落在身侧的匕首，弃了刀鞘，露出冰冷骇人的刀刃。
“沦落到要用‘豹军’的匕首来反击了吗，小将军？”呼尔勒也浑身带着伤痕，口上却不饶人，一面持刀半弓着身子做出防御的姿态，一面喘着粗气嘲笑道。
卫绡面上露出冷笑，一个飞身跃起，瞬间拉近了和呼尔勒的距离。
方才因为忌惮呼尔勒的剽悍身形，卫绡一直躲避近战，不过如此虽然能限制呼尔勒发挥优势，却不利于破局，长久下去，又变成了双方的体力车轮战，届时对自己毫无好处，卫绡心中一清二楚。
与呼尔勒相比，她的优势在于轻巧灵活，卫绡手持短刃，抿了抿干裂的唇，身上的战铠已经被污泥和血迹掩埋，只余一双眼睛格外晶亮。
她欺身向前，用尽全身力气提速，手中紧握的“豹头”匕首只有一个目标——扎进呼尔勒的心脏！
呼尔勒手握长刀，被这双眼睛中的孤注一掷看得无端心惊，她挥刀向前劈砍去，却被女人闪身躲过。
锋利的刀尖淬了冷白的月色，如同一尾吐着信子的冷蛇，直直向呼尔勒逼近。
呼尔勒大喝一声，扔了长刀，双手抓住卫绡的手腕，力气大到仿佛要将对方的骨头捏碎一般。
手腕像被铡刀砍了一下一样剧痛无比，卫绡眼睛通红，银牙咬碎，下唇被自己咬出血痕，口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呼尔勒一双虎目就瞪在她面前，铜眼怒瞪，仿佛庙里最高的那尊威严天神铜像。
卫绡以头叩向女人的下颌，勉力从对方钳制住的双手间脱身，手中的匕首也因无力而应声落地，匕首一侧的铜兽豹子头扎进污泥中，了无生息。
呼尔勒一脚踩住掉落的匕首，雌浑大笑：“丢盔弃甲，卫家小杂种不过如……”
话音突兀地戛然而止，像落了潮的爆竹，在火星簇簇的暗夜中只发出一声巨响就再没了下文。
“将军！”身后的北戎女卫上前接住呼尔勒轰然倒下的身躯，哀声哭号道。
在呼尔勒的喉咙处，一枚泛着凛然寒意的梅花镖穿喉而过。
——镖是周演瑜当初在凤林山用作暗器扎进卫绡肩膀的那枚，卫绡洗干净一直带在身边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在这个世界，如果不勤恳练武，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方才她找匕首时摸到腰间的硬物才突然想起来。
她向严枝要匕首，从一开始就只是个幌子。
“呼尔勒已死，敌军速速受降！”卫伶站在草坡上，手中挥舞着“豹军”的战旗，高声喝道。
“呼尔勒已死，敌军速速受降！”
“呼尔勒已死，敌军速速受降！”
“呼尔勒已死，敌军速速受降！”
“……”
季挽尧和严枝应声而喝，其余“豹军”的女卫也都跟着高声呼喊，一时秣马朝将士士气大增，反击之势势如破竹！
卫绡拾起剑，又劈砍了几个反抗的北戎女卫，大声喝道：“不降者，杀！”
“杀！”秣马朝将士听令应和，声震如鼓。
天光渐亮，浓墨的暗夜逐渐变作太师青，地上血流成河，处处是毫无尊严的颓败尸首，残断的刀剑扔了一地，北戎广袤草原的荣枯轮回，只余下四周的一片静寂。
俄而，远处的北戎王城中蹿出一道火光，焰火的炽热撕开永城黎明的冷冽，卫绡背靠草坡倚剑瘫坐，心中长出了一口气，心知木听则等人今夜也经历了漫长的动荡和鲜血的洗礼，登上王位的石阶是用尸首堆砌而成的，史书诚不我欺。
“平戎！”不远处渐渐传来马蹄和疾呼声，卫绡抬头，瞧见一身污血的卫周带着同样狼狈的雷顺策马赶来。
“卫璇呢？”卫绡奋力支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向后望发现少了一人，顿时心中一惊，飞快问道。
“将军放心，我让卫璇先行回永城把冯虹守城的班替下来。战场狼藉，需得来个有体力的人清理。”卫周抚慰道，正欲再说些什么时，却见面前的人直直地向她倒了下来。
“卫绡！”卫周惊声喊道，飞快伸手接住她，却自她背后探到了一手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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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绡再睁眼时，四周一片白茫雾霭，身上好端端的，一点也不痛。
“喵呜——”白雾掩盖的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猫叫。
卫绡心头一动，从未像此刻一般，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到成白玉。
她顺着叫声的方向走进雾中，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天地一片沉寂，只余白茫的雾气湿润又带着冷意地拂过她的全身。
周身一点点冷了下来，卫绡握紧拳头，心口怅然若失，却在一个转头的瞬间，依稀瞧见四周的墙壁上似乎有什么图案。
这熟悉的场景……
卫绡幡然醒悟，大踏步继续向前，不知又走了多久，果然云开雾散，露出一方海阔洞天。
无名氏老者正坐在洞天开阔处盘膝独自对弈，一抬头看见她，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似乎知道她早晚会来。
“您上次说‘反正该还的，也早晚要还’……这就是我该还的吗？”来到此处，卫绡心境已平复许多，她在老者对面盘膝落座，镇静笑道。
“算是吧。”老人捋了捋胡须，“能见到我，说明现实的你正在经历九死一生……将军可没那么好当喽。”
卫绡但笑不语，四下张望时，瞧见不远处一棵菩提树下有两只浅瓮，其中一只瓮口露出促织的一点须影。
“之前托四皇女的人送来的促织您都收了，不如帮帮我？”卫绡随手在棋盘上掷下一子，恳求道。
“去去去。”老者不悦她扰乱棋局，伸手将多的那子丢进篓里。
再抬头看她时，颇气定神闲又别有深意，“放心吧，你这才还了多少，路还长着呢……”
倘若卫绡不曾经历过这场北戎的新王之争，兴许还无法参透老人这句话中的含意，但一旦已成局中人，顿时后背一凉，神色也僵滞了一瞬。
她记得自己发现卫璇不在时那一瞬的惊惶。今日是她侥幸，“豹军”几员大将性命未损，但她日……一切都是变数。无名氏老者所谓的“逆天改命”，要她还的不止肉身的破损，还有情海中的生老病死爱别离。
无名氏老者不言语，见她似是参悟了什么，也只轻轻一叹。
“回吧，”老人挥挥袖子，“有人等你呢。”
卫绡正欲再说些什么，只觉身子一重，仿佛自一把椅子上坠落在地一般，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双眼一黑之际，所有感官悉数归位，背上一片火烧般的疼痛，手腕也沉得抬不起来，仿佛动一根手指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
紧接着，一条毛绒绒的尾巴自她腕间轻轻扫过，又一个圆滚滚的脑袋瓜依偎在她的颈间，最后，耳边听到了小猫自喉间发出的哀伤的“喵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