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王城决战（上）
和帝二十四年，农历十月初七，二更天，永城守备突然传清远大将军令，命全城戒严，家家掩户，街上不得有行人。
文婆年纪大了，觉浅，听见街上有声响，急忙披了衣服爬上梯子，顺着卫府的墙头向外瞧了一眼，一大批女卫正自城门处小跑进城，有人在夜里长声喊道“关城门”。老人家心里有了数，自梯子上爬下来叹了口气，知晓这是要打仗了。
永城的卫府没有祠堂，但有一方没有窗户的小房间，每日到了夜里山竹都会提着钩子为房外檐角挂一盏灯笼，为里面供着的家祖灵牌照路。文婆平日只做些清扫的工作，今晚却觉得该进去点几根香了。
三根香点燃插在香炉中，老人躬身拜了三拜，口中喃喃语道：“列祖列宗，各位姑奶，保佑小将军此战大捷，根发无损，不坏金身……”念了几句后，方颤巍巍地直起腰。
文婆做完一切，准备将房门锁上，一回头却瞧见小房间的门槛上不知何时蹲了一只毛色发亮的娇憨小猫，见她望过来还软绵绵地“喵”了一声，只是神色也很焦急的样子，一个躬身从门槛上跳下来，在小屋子里来回踱步。
“小猫进祠堂可是个吉祥的兆头。”文婆愣了一下，随即绽开一个慈祥的笑眼，也不赶它，转身去厨房取了一挂鱼干，拿回来一绺一绺撕了喂给它吃。
成白玉也不是故意找过来的，自打住进永城以来，他压根不记得卫府还有这么一间小房间。
只是这几日他原本就惦着卫绡，等了几晚，她也没再回过府上，成白玉又赌气又郁闷，晚上睡不着就想变作猫身在府里乱跑上几圈，听见府外有声响，机缘巧合之下才找到了这里。
冷昌鱼干的香味从鼻头飘过，成白玉伸出粉舌舔了舔嘴巴，虽然晚间也用了膳，但再吃些小鱼干也不碍事的……
小猫拱着毛绒绒的脑袋自文婆手中衔走鱼干，颈间的鱼骨铃铛清脆作响。
文婆这时才发现他身上还戴着饰物，不禁用苍老的手疼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也不知是从哪儿跑来的，永城可没有这么俊俏的小猫……不过啊，你可是来错地方了，这儿可不太平，幸好有卫家在永城守着，不然你哪能这么安安分分地在这吃鱼啊……希望平戎平平安安的。”
尽管这场和北戎王室的交手已经酝酿有一阵子了，文婆心中还是难免惦念，索性就将这小猫当作说话的人一直絮絮念叨了好久。
成白玉难得没有不耐烦，将小鱼干吃干抹净后，一边听着，一边瘫在门槛另一侧舔爪子，前爪两只粉粉嫩嫩的小肉垫都舔得干干净净的时候，文婆才止住话头。
“卫家的下人不赶猫，过两日入冬了没地方去你就再回来。”老人站起身，借着灯笼摇曳的烛火将门栓上，最后和成白玉说了一句就自顾自捶着腰回房睡觉了。
成白玉在她身后懒洋洋地“喵”了一声，支起身子，甩了甩身上的毛。
虽然文婆很好，山竹很好，永城也很好，但今年冬日他一定要回京和卫绡成亲，才不会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不过若日后卫绡再回永城驻守，兴许他还会再回来。
胖乎乎的俊俏小猫怀着心事，在重新归于沉寂的夜里悄悄跳窗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此时在距离永城十公里外的草坡上，吐着火舌的火把将暗夜照得亮堂通明，卫绡一手执炬，一手牵着缰绳，墨色的披风在夜里猎猎作响。
“呼尔勒的军队距离北戎王城还有三公里。”卫伶驾马急奔，到卫绡身边才堪堪勒住缰绳，大口喘了口气，“卫周和卫璇已经在西面埋伏好了，只待木萧阳露头就立马拦截。”
卫绡点头不语，目光一直落在北戎王城的方向，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攥紧，一双冷冽的桃花眼此刻流露出一丝挣扎的兴奋神色。
她在等木听则的信号。
今夜，她们将兵分四路击溃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北戎王城和新王，卫绡把最难缠的敌人呼尔勒留给了自己。
山风呼啸，“豹军”的女卫隐在火把和夜色交错开的明暗中，季挽尧和严枝各自带领了一个小队埋伏在左右山丘后的阴影里，开战前的这一段空档里，时间的流速变得很慢，每个人都攥紧了武器，在心中默默数着时间。
终于，急蹿入天的烟花像将北戎的天劈开一样爆发出巨大的声响，不远处的北戎王城主城门传来模糊惨烈的叫喊声。
“呼尔勒马上到了！”一名女卫弃了马，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报了一句。
不消说，耳边很快传来阵阵不间断的急促马蹄声，卫绡面色陡然凝重，左右一扬火把，火舌在空中划出令人一道眼前一白的残影。
“冲！！！”她高声喊道。
呼尔勒一行人还未反应过来，面前已冲出一队秣马朝服制的士兵，坐在正中间的女娃娃正是她熟知的卫家小将军卫绡。
她心中一震，知晓王城内现在恐怕凶多吉少。先前她以为秣马朝女卫几次突袭的时间点只是巧合，如今看来，木听则那个狗爹养的杂种早就吃里扒外，和这群中原人蛇鼠一窝混在一起了！
她悄悄向一边打了个手势，右副使团泽立即领会，单领一队骑兵想要趁乱单走驰援王城，却不想又从左右两处的阴影中各蹦出来一队人马，对北戎军队形成了包夹之势。
呼尔勒心急如焚，口中大骂了一句，当即提起长刀向卫绡冲了过去。
卫伶在一旁接过火把，将卫绡的长-枪扔了过去。
银枪通体银白，在夜色中泛着寒芒的冷光，卫绡握在手中，双腿夹紧马腹，丝毫不惧，挺身上前迎战。
“上！”严枝也大喝一声，带着季挽尧从左右冲出，击散了呼尔勒带来的北戎援军。
霎时，兵刃相接的铮鸣声和双方士兵的叫喊声震破长夜，卫绡握着长-枪的手不由攥紧，一双桃花目紧紧地盯着前方向她飞驰而来的敌将呼尔勒。
呼尔勒身材魁梧有力，长刀劈开黑夜，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斩卫绡头颅，卫绡反应极快，持枪抵挡，手臂被震得一抖，胯-下的幽玄也立起半只身子嘶鸣了一声。
“可惜了好马！”呼尔勒冷笑道，手上动作不减，又是一刀挥劈出去，攻势越发凌厉。
卫绡虽处于被动，格挡的身姿却显得游刃有余，她瞅准了时机，一枪-刺向呼尔勒胯-下战马的马腹。
战马吃痛，长鸣一声，撂了个蹶子，呼尔勒身子栽了一下，半面身一矮，卫绡趁此机会一枪戳出去，在呼尔勒右臂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呼尔勒啐了一口，旋身弃马，一个翻滚捡起方才掉落在地的长刀，向幽玄砍去。
卫绡眸色一凛，勒住缰绳，自己也翻身下马，一枪挡在幽玄身前。
“大人，我来殿后，您先去王城！”团泽意识到“豹军”的难缠，急忙集结了几个女卫，一刀砍杀了面前的豹军后，飞速掩护到呼尔勒面前，出手纠缠住卫绡。
呼尔勒并非莽妇，心知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驰援王城要紧，于是提刀砍杀了面前意欲阻拦的女卫，转身寻马。
卫绡被敌方多人纠缠住，心头升起烦躁，手中的长-枪挥舞得越发使力，一枪将面前的北戎女卫戳了个对穿，再抽出时，鲜血喷溅在银色铠甲上，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团泽见状，心知此次凶多吉少，只能拼了命为呼尔勒争取逃离的机会，于是在人群中大喝一声：“擒贼先擒王，北戎士兵听令，全体捉拿卫绡，不得后退！”
北戎将众听令，迅速向卫绡身边靠拢，长刀长剑挥刺而去，如同蝗虫过境一般。
卫绡持枪一路向前戳刺，身后的墨色披风为了躲避北戎士兵的突袭被锋利的剑刃砍下半截，破布一样挂在身上，她眼眸霎时冷厉，索性腾出一只手一把扯断系带，将残破的披风扔在了地上。
一双利刃从身旁擦过，卫绡侧身挡住，一只手摸到腰间，正欲寻匕首时手中一空，这才冷不丁想起来自己早将匕首给了成白玉。
远处一柄利箭破空而来，直直射穿团泽的喉颈，季挽尧拾起地上被她扔下的长剑，一把扔给了卫绡。
卫绡心中一动，二人双目相对，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又双双转身投入到激烈的厮杀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血肉腐烂的味道，火把掉落在地，触到湿泥后渐次熄灭，但无人在意，众将士眼中只有赤目的猩红。
卫绡一面向前砍杀，一面寻找着呼尔勒的踪影，体力渐渐在车轮战中耗损，唯欲强烈的阻拦意志在刺激着神经——若能在此斩杀呼尔勒，哪怕木喀尔即位，北戎也将兵力大损，于公于私，她都不会放呼尔勒活着离开！
又一刀斩了一个北戎的女卫，卫绡再抬眼时，忽而发现了一个魁壮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