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抵达
队伍临近永城时，天气已渐冷，永城地处北方，秋日的冷意又格外明显些。
成白玉在马车上颠颠簸簸了一路，后面干脆白日里便变作猫窝着睡觉，捱过路上一日一日看似无边的苦海。
莲妹白日里想寻成白玉说话，被卫绡以锻炼她行军经验之名，提着后脖颈扔给了卫伶，一并带到前面去做探路的先行队，日日累得没了心情，一到驻营的时候恨不得昏睡在帐子里。
京城到边陲，几百公里，快马行军近两月，连周演瑜都觉得累，卫绡倒还是一派轻松的神情，只是人看着消瘦了些，却越发显现出一股桀骜的精神来。
带着马车速度难免拖累，差十几公里到永城之时，队伍开始拆散。
卫周、严枝和周演瑜各带一路，加速入城，部署休整。卫绡则带着卫伶继续护着成白玉的马车，紧赶慢赶，最后迟了她们些时日入永城。
其实马车驶出京城一半路的时候，成白玉就熬不住辛苦了，日日颠簸，头昏脑涨，行军又不似游玩，停下的地点都是荒林或县中破败的驿馆，尽管卫绡已经努力照料他了，可受条件限制，食宿难免粗劣。
在墨县驿馆时，他晚上还撒泼偷偷和卫绡哭过一次，委委屈屈的样子瞧得卫绡心疼又可怜，心中难免也有些自责，思虑偏要小霸王同她来这一趟是不是有失妥当。
可小霸王哭过就哭过了，晚上还是乖乖变了猫伏在她胸口，四只爪子一摊，痛痛快快地睡觉，喉咙里发出的小呼噜无忧无虑的，好像哭过就将委屈都忘了似的。
卫绡有时夜里忽然被梦中两军交战的场面惊醒，猛地睁开眼睛，感受到胸前盘成一团的温热身躯时才觉方才滴落的冷汗渐渐变成了人的体温，用手轻轻摸摸他，又忍不住亲亲他，被成白玉不耐烦地一爪子踢走才止住动作，眸中渐次露出笑意。
卫绡有一点没骗人，入了秋，永城的确是冷昌鱼的季节。
马车一入城，昏睡车中的成白玉便突然惊醒，粉白的鼻翼翕动了两下，几乎一瞬间化作人形，倒将一旁守着的离司吓了一跳。
马车陡然一重，赶车的车妇忙勒了下马，但先前卫绡嘱咐过，车内无论出了什么声响，只要主子不喊人就不必问，于是也就本本分分地继续赶车。
成白玉精神了些，伸出指尖，好奇地悄悄撩开车窗上遮挡的帘子。
永城与繁华的京城比，自是另一番景象了，成白玉将一切收入进自己那双圆滚滚的猫瞳中时，才真的觉得是离了京、来到一处陌生地方了。
京城中，无论是骨斋还是春弄馆，都是几层高的雕花小楼，可永城的房子低矮朴素，一眼便能从这头望向那头。
永城人穿得也朴素，灰青袍子打补丁，穿靴者少，多半是自己纳的布鞋。城中家家户户门口挂着晾衣绳，有的晒被子，有的晒干菜和腊肉鱼干，沿街就有叫卖的摊贩，卖炉子里热腾腾的米糕。
成白玉咽了下口水，心头蠢蠢欲动，想想这一路的风餐露宿，从鼻间哼出一口气，决心这几日一定吃些好的弥补自己。
卫家在永城的府邸是座不大的宅子，同京城中那座自然比不得，但胜在简朴干净，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不必像在路上那般辛苦。
宅子有些冷清，没有门童，还是卫绡自己下马叩的门。
不久，宅内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利落的婆子自内开了门，见是卫绡，面上立刻露出嗔怨的笑意，接过她手中的包裹，豪迈道：“先前接到信说少家主不日到永城，可等到了。”
见成白玉被离司扶着从马车上下来，那婆子也不拘束，干脆利落地行了个礼，自我介绍道：“老奴叫文婆，在永城给卫家守了好多年的宅子了，主夫住的这段时间，有事尽管来寻我。”
文婆一张口便和京城人不同，豪爽热情，不那么文绉绉的。成白玉还未过门，听见老人用这样的语气喊自己“主夫”，不由有些脸热，支支吾吾地应了。
文婆膝下无女，只一个捡来的干儿子，唤山竹，去年嫁了人，妻主是卫家驻守边陲的女卫之一，常年在军营不回家，因而山竹大多数时间便还是和文婆住在这宅子里，做些洒扫男工一类的活计。现下成白玉来了，正好男子间照料还方便些。
“文婆，你对城里的人熟，不若这两日再招几个下人，玉儿若一时有什么要买的东西，跑起腿来也方便。”卫绡牵着成白玉，一面向落榻的院中走，一面提议道。
“欸，哪还用招人啊，到街上喊一句卫将军寻人帮忙，一个两个不要钱也抢着来……永城人都念着卫家的好呢。”文婆笑眯眯道。
“那可不成，白吃白拿几次，可不就不念了吗。”卫绡也笑，又嘱托文婆，“战事在即，恐怕我在军营中待的时日要多些，玉儿就麻烦您多照料了。”
“京里来的细皮嫩肉的小娃娃，少家主不多说，老身心里也有数。”文婆爽利道，瞧了一眼成白玉，又不由自主夸了一句，“主夫正是喜人的面相，卫家得一门好姻缘。”
成白玉乍一进永城，并未觉得多喜欢这个灰头土脸的地方，但满街的冷昌鱼和文婆话语间独属于永城人的豪爽让他心中不禁升起几分好感。
在院中整顿了一阵行李，一个手中提着十几份纸包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男子身形高瘦，皮肤较京城那些公子少爷略黑些，但爱笑，一见面便笑盈盈的。这人正是山竹。
“少家主嘱咐去买的吃食。”山竹将纸包一个个摊开放在桌上，然后极有眼力地退下了。
冷昌鱼干的香气飘进鼻腔里，成白玉猫瞳中的疲惫霎时一扫而光，正欲上手，却被卫绡捉住，半哄半就地去铜盆中洗了手，方才回来吃上念了一路的第一口。
冷昌鱼就是同其他的鱼不同！
猫猫眯起眼睛，神色非常享受。
卫绡看在眼中，觉得好笑又熨帖，怎么有这么好哄骗的小猫，就为了这一口鱼，随着她千里迢迢跑了一路。
“累不累？”卫绡摸了摸他的脑袋。
成白玉点点头又摇摇头，口中忙着咀嚼饱满弹牙的鱼肉，没工夫搭理她。
“永城人歇息得早，申时街上就没什么人了，你若有想要的吃的用的，便早些吩咐山竹去买……这边到了晚上冷得很，被子若不够厚去找文婆再加一层，夜里没事便不要出门了……”
卫绡一面看着他，一面絮絮叨叨地自小将军的记忆里摘有用的话嘱咐他。
木听则比她们到得早，如今恐怕已经在谋划救木喀尔越狱一事了，听周演瑜说北戎王城中已经有风言风语传出，卫绡有预感，不出十日，北戎局势必定大乱。
所以有些话，她想到了便要同成白玉仔细说好，不知哪天就要好久见不到了。
成白玉啃光了两扇鱼干，嗦了嗦手指，这时才发觉女人看向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潋滟的桃花眼中有点不舍，让他看了也无端觉得难过。
“你要走啦？”成白玉问她。
“天黑再走。”卫绡应道，用一旁的湿帕子给他擦了手。
“你一日都不在府中待吗？”成白玉瞪大眼睛，失望道，语气中有种被骗了的错愕。
“要去军中部署一番。这几日若是军中无事，我每日都回来。”卫绡眸色很认真地向他保证。
成白玉眼角耷拉着，闷闷不乐。
卫绡凑过去抱住他，吻了一下他的唇角，成白玉挣了一下，想到也许好几日都见不到了，又有些舍不得，小手攥住她的衣角，算是默许了，但一双猫瞳仍圆滚滚地盯着她，亮晶晶，又灼人。
“闭眼睛。”卫绡用额头顶了一下他的额，笑着轻声哄道。
成白玉不满意地嘟囔了一句，最后还是乖乖地将眼睛闭上了。
卫小将军攻城略地，舌尖撬开小猫柔软的唇，尝到他嘴里又腥又香的小鱼干味道，成白玉在她怀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牙齿磕到她的唇上，卫绡从鼻间哼出一声，舌尖惩罚一样地划过他的齿列，不由让怀中人身子一颤。
卫绡的吻一贯是温柔的，像她那双盛满水的桃花眼一样，缠缠绵绵，耳鬓厮磨，一个吻吻出一整个冰河世纪的隽永。
小猫迷迷糊糊七昏八倒，两只手凭本能一个劲地要推开她，最后被卫绡按在怀里，又亲了亲才放手。
“我方才叮嘱你的话都记着了吗？”卫绡抱着他问道。
“嗯……”成白玉瞳中水意连连，胡乱应道。
卫绡看了怜惜，心知过会儿还得再和山竹说上一遍，另外还得告诉文婆，小霸王爱吃零嘴便让他吃，要买什么便买，不必当成孩子拘着。
下午陪成白玉将一切置办妥当，又依依不舍地亲抱了几会儿，到了晚间，军中果然传了信儿过来，唤卫绡回去军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