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驻营
“豹军”出征北戎，在秣马朝算得上一件大事了。但这一次比“豹军”出征还令京城百姓轰动的，是卫小将军主动请命，请了未过门的七皇子做此次出征的监军。
男子做监军，管他是不是皇室，那可是秣马朝历史上绝无仅有啊……
“鹣鲽情深。”百姓甲戴着遮目的粗布站在人群中，踮着脚艳羡地叹了一句。
可惜成白玉坐在马上，对于百姓的称赞一句也听不到。
他今日也穿了一件赭红披风，还有一套合身的绑袖劲装，双手拧劲牵着缰绳，慢悠悠地策马与卫绡并驾齐驱，神色因为很少独自骑马而颇有些紧张。
近些年秣马朝少有战事，故而成书和极为看重此次出征，特意领了凤后和朝中一众重臣在城门口处送行。
马车快到城门口处时，成白玉神情有些不自在，别扭着脸不敢看向姜瑜。
自母皇下旨允他一道同卫绡去永城后，父后一直不同意，私下呵斥了他好几次，让他自己上书请母皇收回成命……可成白玉自己想去，也就一直找借口搪塞父后，只是后来不知怎的，父后突然不再提了。
双方会面，卫绡先下马，以军制的礼节向女帝和凤后问礼。
此次出征一事，成书和从头到尾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该说的都在皇宫中交代过了，此次送行也只是拍了拍卫绡的肩膀，道几句“平安凯旋”的客套话。
卫绡点头应下，再走到姜瑜面前，神色就凝肃得多了。
“别忘了小将军向我保证的，平平安安将玉儿带回来，别让他跟着你吃苦。”姜瑜以少见的锐利之色叮嘱道。
见面前的少女点头，运筹帷幄的神色蕴在扬起的赭红披风之下，姜瑜又将目光移到了跟在她身后的少年身上。
玉儿自出生起便一直跟在他身边，算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庇护远行，还是去到永城那样荒凉危险的地方……姜瑜心中漫上不舍和担忧，眼睛里也逐渐升起点点莹光，再看成白玉一副可怜巴巴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不敢抬头望他的神情，心中更添不舍。
但众将面前，不得失仪，姜瑜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还是没忍住，牵起了成白玉的手，攥在手心，叮嘱道：“听卫绡的话，到了永城别乱跑，给父后写信。”
成白玉原本眼圈就红红的，听了姜瑜的话才不管什么御前失仪一类的规矩，扑到父后的膝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永城的冷昌鱼是虚幻的，眼下这一刻只有城门处的飞沙和离别是真实的。成白玉瘪瘪嘴，好半天才止住泪花，含泪点了点头。
姜瑜忍着泪，用手中的帕子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咬咬牙果断地松开手，利落说了句：“出发吧。”
卫绡会意，长臂一挥，“豹军”将领俱振臂高呼，翻身上马。
“走了。”卫绡牵起成白玉的手，温声哄道。
城门外的树林中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卫绡的目光远远掠过，瞟到车顶盖上熟悉的纹路时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很快又摇了摇头，翻身上了马。
“平戎该是看见了。”裘喜站在车辕旁，牵着缰绳，笑着冲车厢里坐着的人说道。
“嗯。”卫锦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您不出去看看？”裘喜问。
“不必了，”卫锦兰睁开一直闭着的眼睛，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也和缓了些，“上次凤林山失利之后，这小丫头天天做了什么卫周都看在眼里……该交代的，我都交代完了，有卫周随着她，我放心。”
“这一场仗打完，北戎的天就真变了。”卫锦兰幽幽叹了口气，斑白的发映着眼角杂乱的皱纹，竟在此刻显现出一股志得意满的神情来。
既已出了城，成白玉便无需再骑在马上逞威风，离司扶他上了马车，脱掉了身上束缚着的披风和胸甲。
成白玉眼睛还红红的，看得离司心头也不禁升起几分离别的愁思来，但还是压抑住心中的不舍，哄他开心：“没事的主子，小将军这么厉害，一定会很快凯旋……想想永城有那么多好玩的，一定和京城不一样。”
成白玉红着眼睛点点头，却觉心中仍有几分萦绕不去的焦躁和不安，他伸手掀开车帘，在看到前方马上飒爽的女人身姿时，心中才安定了几分。
大队人马行出一段马程，路过一片荒山时，与另一队轻装人马顺势会合，领头的人正是周演瑜。
“他们呢？”卫绡“吁”了一声，勒定幽玄，问道。
“他们骑马从另一面走水路，率先入北戎王城与木喀尔会合，以便做内应。”周演瑜应道，又回头瞧了一眼远处的马车。
卫绡跟着看过去，眸中暗了下去，正声道：“和你的人说一声，都离马车远点。”
“嗯。”周演瑜点头，突然又笑了，“看来阿听说的没错，卫将军护夫心切……听说你提出要帮北戎的条件之一就是不让李耳出现在七皇子面前？”
“你们的人做过什么事自己心中清楚，不怪我防着。”卫绡冷笑一声。
先前成白玉被绑一事，周演瑜听说过，眼下见卫绡的确介意此事，也就不再说话，二人驾马，默默无言地赶路。
卫周和卫璇领了一路人走在前方探路，临近黄昏时传来回信，说前面没有合适的驻扎地，应在此地就地扎营。
卫绡即刻挥手，传令就地歇息。
这一次出征，莲妹也在，卫绡安排好今夜的值守和驻扎情况，照料幽玄吃了草料又饮了水，走到马车旁时，听得马车中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她伸手掀开车帘，莲妹见是她，吐了个鬼脸，三两下蹦下了车，离司也极有眼力地寻了个借口下车了。
“坐了一天累不累？”卫绡没有上马车，站在下面温声冲成白玉伸出了手，“今夜我们就在此处歇息。卫周已经探查过四周了，你想不想下来走走？”
“嗯嗯。”成白玉在马车中待了一日，骨头都软了，闻言立即点点头，握住女人的手，三两步跳下了马车。
林中临近夜晚蚊虫多，卫绡随身带了驱虫粉，沿路洒了一些，又挂在小霸王身上一个避虫的香囊。
成白玉原本对离开京城怀着数不尽的憧憬，但今日自城门口同父后告别后，他心中油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情绪，虽则和莲妹说了好一会儿话，还是觉得心口闷闷的。
两人手牵手走出去了一会儿，成白玉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驻营的火光和人影已经变得模糊了。
他眨了眨圆滚滚的猫瞳，看了卫绡一眼，期期艾艾地问道：“我可以变成穷穷吗？”
卫绡也回头望了一眼，又带他走出了十几步远，这才点点头，一双桃花眼带着温和的倦意。
先前有一晚，她正抱着小霸王梳毛的时候，成白玉突然自她怀中变回了人形，抱了她一下，又很快变了回去。
“我突然发现，还是变成猫的时候被你抱在怀里舒服些。”晚上睡觉时，成白玉变了回来，凑着她耳朵说道，“有一种……可以完完全全被你抱住的感觉，好像窝在你怀里就什么都不用想了一样。”
后来，因为请监军的事，成白玉和姜瑜吵了一架，也是夜半跑进卫府，变成猫身窝在她怀里“装死”。
“来吧。”见四下无人，卫绡敞开手臂做出接住他的样子。
很快，一道胖乎乎毛绒绒的身影凭空出现，伴随着鱼骨铃铛清脆的声音钻进了卫绡的怀里。
卫绡拽住披风一角挡住他，摸了摸他毛绒绒的耳朵和脑袋，掌心感受到温热敦实的触感，顿时觉得自己的疲惫也散去了许多。
又抱着猫向林子深处走了几步，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猫的习性里有一条叫“分离恐惧”，兴许成白玉今日一直恹恹不乐也有身体本能作祟的原因。
橘白相间的软乎小猫将头埋在她怀中“呼噜呼噜”了半晌，任她又摸肚子又摸耳朵也不抬头。
“若是路上无聊，要不要和离司学打络子？”卫绡一只手抱住他，另一只手自腰间取出自己的“豹头”匕首，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看这剑鞘上，像不像少了一个剑穗的样子？”
“喵呜——”
【我才不学！】
打络子什么的，又麻烦又耗时间，弄不好就变成了一股理不清的线团，他才不学。
“好吧。”卫绡见小胖猫忿忿扭过头，于是佯装惋惜，作势将匕首放回腰间，叹道，“雷顺的夫郎上个月给她打了一条极好看的剑穗呢，军中只我没有……”
怀中的小猫窸窸窣窣动了动，半晌才不情不愿地伸出厚厚的肉垫搭在匕首的豹头上。
卫绡眼睛里露出笑意，将匕首重又拿出来，端端正正放在他怀中，捏住他的爪子勾着，正色道：“这匕首，原本也是要给你的。凤后说得对，永城比不得京城……用不上最好，但一旦出了万一，你须得有个东西防身。况且永城人都识得豹军的匕首，你揣在腰间，那些不长眼的就不敢惹你麻烦。”
四姐给他的那本《京城名人志》上说了，“豹头”匕首是卫家的标志，携带者不得离身，要如同身家性命般看管。可卫绡今日却将匕首给了他……
成白玉厚厚的肉垫拍在匕首上，心中浮起一股熨帖，顷刻间便压住了先前那股莫名其妙的不安情绪。
他“喵呜”了一声，将毛绒绒的脑袋埋在女人肩头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