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再会周演瑜
和周演瑜的再次相遇倒是有些出乎卫绡的预料。
东巷茶楼，三楼，自袖间取出一块木牌递给侍者，进“白虎”房。
——这回，这间房是卫绡向小霸王“借”的。
她不像左凤清那般雅致，能素手沏茶待客人来，于是唤了小侍，上了一壶兰溪茶，正自顾自喝着，房门被推开了。
卫绡袖间藏着一把铸着豹子头的匕首，只要有危险，她会毫不犹豫地将它出鞘。季挽尧和雷顺带着其他小队的将士正隐匿在茶楼的巷子口静待时机——她对和木听则的第一次会面并不抱太多真诚的希望。
但进来的人让她有些意外。
周演瑜一身玄色长袍，脚踩黑色皂靴，长发在颅顶束起，面目依然犀利冷淡。
她只一个人来的，身后空空如也。
“请。”卫绡面色和缓下来，默不作声地将袖间的匕首收了，笑着将一盏茶推到对面。
周演瑜掀起衣摆落座，没有碰茶杯，她抬眸打量了一眼雅间四周，神色有几分奚落，“你们京城人果真爱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几月不见，周阿姊性子倒是一点没变。”卫绡感叹道，面上丝毫看不出她几个月前曾被面前的女人暗算受伤，还剿了人家的寨子。
周演瑜惯不喜欢卫绡这样的人，假模假样，心里明明盘算着旁的，面上却另一副样子。
“只有花楼里的倌儿才叫我阿姊，卫将军免了吧。”
被暗讽了，卫绡也不生气，乐得省了这叙旧的流程，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主子什么意思？”
相比于和木听则谈判，她当然更愿意来的人是周演瑜。此人性子直白，又做不得木听则的主，不必周旋，想来这场会面很快就会结束。
周演瑜听到“主子”二字时，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只是跑腿传消息的人罢了……阿听想知道，‘豹军’究竟能出兵多少？”
“永城目前驻扎的将士近五万，邻近的安梁和扶堪二城可借调八万，我等出京时可兵分两路再带五万人马。”卫绡用手比着数字，泰然应道。
周演瑜面色有几分狐疑。
“比你们想的多了还是少了？”卫绡笑问道。
周演瑜抿唇没有说话。
“再多的人马自然还能召集，但人多了，粮草就紧张了。天气渐冷，军需越发不好分管，运粮途中若出了意外就得不偿失了。”卫绡淡淡解释道。
她说的都是实话，这是她埋首边关布防图和秣马朝地图近半月，又请教了卫锦兰之后确定下来的数字。
北戎固然是块大“肥肉”，但以秣马朝的军备，想要吞下它还得费不少功夫，况且也不必非要一口吞下。卫绡这次想到要和木听则合作，便是想要趁这场兵变削弱北戎的实力，然后趁机签订盟约，一口一口将北戎变成秣马朝的附庸。
虽然落脚点在秣马朝的利益，但这合作里也有几分真心——至少这次合作中她不想反水，所以也没必要欺瞒。
“不如谈谈北戎落魄的太女殿下这几年卧薪尝胆都做了什么？”见周演瑜不说话，卫绡主动问道，“既然要谈合作，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说。”
——卫家的暗卫查到了一些风头，否则她也不会贸然向成书和提出要与木听则合作。
“木喀尔先前有个部下叫多纳多，政变失败后被新王流放到北戎的不毛之地。她精心饲养过两只猎鹰，这些年，靠鹰哨传信，纠集了不少老王上的旧臣子，还有一些反对新王政权的逆贼，她们中的一些人，近一年一直同阿听有书信往来。”周演瑜缓声道。
卫绡别有深意地望向女人锐利的凤眼。
“周阿姊怎么不提自己，你的手下呢？除了凤林山，你当真再没有其她势力了？”
周演瑜神色一变，也不再纠结于卫绡的称呼，看向她的眼神陡然凌厉了起来。
“暗卫随便查的，别紧张。”卫绡端起茶杯，从容地饮了一口茶。
兰溪茶独有的芳香扑在鼻间，她将茶盏放下，“前几日女帝问我，若出征，是否将你在凤林山的那群匪众也带上……”
卫绡语气故意停顿，果然看到周演瑜隆起了眉头，于是又接着说道：“我以匪众既无名又无实为由拒绝了，现在兵部正在着手一众匪患的招安事宜，先送到军营去磨砺磨砺，今年这场战事应当是赶不上了。”
周演瑜的神情有些变化。
二当家那帮人，她最熟悉不过，有点小本事，却不过都是些小聪明，自大无人，最爱意气用事，在她的庇护下干点小偷小摸的事称称霸王还行，若真上了战场，一个两个都是白送命，但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群人，她才不再是那个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孩子。
“……谢了。”她喉头晦涩地说道。
“不必谢，无利不起早，我卖给你这个面子，是为了套你的情报。”卫绡笑了，“说说你手里的人。”
周演瑜眼底不易察觉地划过一抹悲凉。她感恩木听则，这些年一直帮她做事，但如今被牵扯进两国的交战中是她最不愿的，如果有的选，她还愿意回到凤林山做她那个“土皇帝”。
半晌，她叹了口气，说道：“你查到的那些势力，不是我的人，我真正拥有的可调配的人，只有现在还被你们关在牢里的凤林山匪众——那些人是阿听集结的，我只是助他训导。”
“这些人鱼龙混杂，其中有一些是江湖人士，比如良九那一类的鸡鸣狗盗之徒，或是江湖混不出名堂的喽啰侠客，还有一些是阿听从小养大的孩子或路边被收养的乞儿……这些人都会些功夫，也听话，阿听命我训练她们，若真数来，也有近万人。虽然数目少，但是贵在精。”
卫绡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要推翻北戎新王，未必一定等到双方兵戎相见的那一刻。”待周演瑜说完，她方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见坐在对面的女人面色有些不解，卫绡继而道，“出征前，可先在北戎境内放出谣言，动摇民心，如此一来，即便是以少敌多，也未尝不可一战。”
周演瑜狭长的凤眼里闪过犹疑，似有些举棋不定。
“周阿姊，你回去只管将我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木听则。若以秣马朝的官职来论，你是武将，这种玩心眼的事，还是你们口中的阿听更擅长。”卫绡笑道。
“另外，”她蓦然收了笑意，神色变得凝肃，“天快冷了，留给他犹豫的时间不多了，女帝随时等待他确定心意，但请催促他尽快决定，以免夜长梦多。”
周演瑜搁在桌上的手指微微攥紧，片刻后站起身，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屋内只剩下卫绡，她呼出一口气，伸出手指捏了捏鼻梁。
栋梁之材并非谁都能做，光是自打定主意后的这一个月，她就累得难以分神，恍然间仿佛回到了现世卫氏集团年末做审计清算的疲于奔命感。
更重要的是，卫绡用手捂住眼睛，修长匀称的指节盖在脸上，好像暂时将自己与整个世界剥离开，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在秣马朝睁眼的第一天，她就知道，早晚有一天，她会站上战场。她认真训练，读小将军架子上厚重的兵书，向卫周和卫锦兰讨教……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这个可能到来的场景而努力。但当这一天真的迫在眼前时，她心中仍不由自主生出一股退缩之意。
并不是畏惧生死，她已死过一回。她怕的是冷兵器在耳边的铮鸣，是毫无节制的杀戮，是亲近的人有可能的死亡……
脑子比心清醒，卫绡叹气，将手掌放下，睁开了眼睛。
窗外天高云淡，日头直射窗棂，在窗下斜洒进一片金灿灿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京城人最爱的那股宁静的烟火气，若是成白玉在这，他那机灵的猫鼻子一定能闻出巷口那家小摊今天卖什么馅的包子。
想到成白玉那双澄亮干净的猫瞳，卫绡心口渐渐升上一股暖意，逐渐驱散了方才如临战场般的冰冷凉意。
那晚她提议让小霸王同她一道去永城，并非全然为了哄骗他，让他应允婚期推迟，其中也夹杂了自己的私心，在那样一个未知的时刻，她希望他在身旁。
待她收拾好一身血污之后，她想抱一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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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听则是个精明的人，周演瑜将话原封不动带回去的第三日，他传来了书信，像一只胆小但谨慎多疑的兔子，终于从备了无数个逃生出口的洞里探出了脑袋——他同意入宫觐见成书和。
女帝听从卫绡的建议，在御书房设了一道屏风，以避男女之嫌，无论他心中怀有怎样的狐疑，至少面子上的尊重与诚意，她们尽力做到了。
李耳被搜刮了身上所有的利器，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同卫绡和左凤清一起等在御书房中，她脸上还有血痕未褪的疤，哪怕被带到堂前叩见女帝，依旧挺着遒劲瘦削的脊背。
成书和觉得有趣，抚掌叹了口气，“朕听闻卫将军讲起你的事……可惜你铮铮女儿骨为情所困，否则朕倒是真能不拘一格，将你纳入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