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小没良心
成白玉与卫绡毕竟不是名副其实的真夫妻,也不能总在卫府这样住下,大约又过了两日,成书和下朝后暗自提点了卫绡几句,示意她差不多时间该把人家儿子送回宫了。
成白玉的确也想念姜瑜了。他走的那天特意早起规规矩矩地同卫老太君问了礼,在卫绡安置的一番“障眼法”下成功装作今日刚踏过门槛才回宫的样子,同离司一道上了马车。
“账本带着了吧?回去先自己看,看不明白就圈点出来,过几日来军营玩的时候带着,让清源讲给你。”卫绡倚靠在马车车窗旁,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心中还有些纳罕,这小白眼狼怎么一点良心都没有,说要走连头都不回的。
成白玉抱着包袱在车厢里乖巧地点点头。
另一边,裘喜还在指挥下人向马车中送东西:成白玉爱吃的佛手酥,路上让他当作零嘴吃的小酥鱼和剥好的核桃仁……
只是回宫这三五步路的距离,卫绡上朝天天走,也不见得裘管家给她备置什么零食放到马车上。
卫绡在心中暗自菲薄,又笑裘喜果真将成白玉当作长不大的孩子在养。
良久,见马车要走了,又伸手摸摸他的头,问他:“就这么走了也不留句话,不想我?”
成白玉想了想,从车窗里探出头,眼巴巴地看着她:“祖母给我的那盆茉莉你好好养,落了的花记得收起来晾干,四姐说秋日要用干花给我泡茶喝。”
果然惦记的还是吃的。卫绡又恨又笑,牙根痒痒,恨不得现在就咬一口他白白嫩嫩的小脸。
“晓得了。”咬还是舍不得咬,卫绡在心里默默为洞房之夜记账。
不过说起来,她近几日要同左凤清再提审李耳,想办法引木听则出来,这等时机,小霸王确实回到宫中让她更放心一些。
“走吧。”卫绡替成白玉将马车车窗的挡帘放下,抬头唤了车妇一声。
绣着祥云纹的马车缓驶离去,卫绡一回头,瞧见裘喜身姿板正,也站在府门口没动。
“恭喜小将军,好姻缘。”见卫绡转过头,裘喜笑眯眯道,“这些日子老家主也宽心了些,待七皇子过门,冷寂了这么久的卫府又要热热闹闹的了。”
“还得麻烦裘叔费心置办了。”卫绡也笑,不置可否。
二人成婚,原本要在府中让出一间闲置的大院落作婚房的,裘喜听闻订婚的消息,就已派人着手准备,擦灰除尘闹了半晌,待成白玉一来,偏生看中了卫绡一直住着的栖梧院,好说歹说也不去住新院子。
裘喜没法子,只好再带人修葺这间卫小将军独自住了许多年的旧院落,摆放了多年的假山石搬走了,地面铺了新砖,独辟出一块放贵妃榻,为了日后让成白玉在那处作画喝茶,亭子外也预着人刷新漆……卫绡每日在书房办公,再回院子时总能发现些新变化。
“分内之事而已。”裘喜不以为然,甚至乐在其中。
成白玉一走,卫绡也不愿在府中多待,同卫锦兰打了个招呼,带着卫伶驱马到大理寺寻左凤清。首先之事,就是问清那锻造兵器的方子究竟在不在齐沅手中。
“不在。”左凤清摇了摇头,看逢江递给卫绡一杯茶,“当年沅儿娘亲过世,不久父亲再嫁,他在继母家中寄人篱下,过得并不好,我便是那时将他迎进府中的。他进门时,身上带着的家什只几件,多数是父亲偷偷塞给他的旧首饰,连衣服都只一两件。”
“前几日我又因此事再次问了沅儿一次,因兹事体大,我特意叮嘱他万不可隐瞒,他眼眸澄澈,非常坚定地摇头。我审案多年,知道他此番话毫无保留。”
左凤清的判断,卫绡自然相信,况且此事若隐瞒,惹上麻烦的是齐沅,她没必要遮掩。
“那到底是什么线索引得良九上门?”卫绡蹙眉思索。
“我倒有些猜测。”左凤清挽了挽袖口,说道,“沅儿提起过,他幼时母亲曾招过一名上门的学徒,后来因偷铺子中的铁块卖而被逐出门,自此记恨在心,母亲死后,此人还来找过麻烦。良九若真要寻沅儿的母亲,难免要去找此人,所谓方子的荒唐之言,恐怕就出自此人之口,意欲为齐家招揽祸端。”
“那人叫什么名字?我着人去自吾县走一趟问问。”卫绡心中倒觉得此番说法行得通。
若想真正锻造出坚硬的兵器,所使用的材料和工艺很重要,以秣马朝的矿产开采水平,锻铁时很难过滤杂质,也就会因此影响器刃的硬度。所谓“只要滴上一滴就能改兵提刃的神方”,恐怕也只有无名氏老者这般的神人才会有,但若真是那老者出手,此事也就牵涉不到齐沅了。故而左凤清这般猜测,卫绡心中认可。
“不必了,我已派人去问了,不日就会有消息。你有时间,不若去提审李耳,这女人嘴硬得很,什么都撬不出来。”左凤清皱眉,“女帝已经知道此事牵涉到北戎了,后续不知该如何行进。”
卫绡缓慢喝了一口茶,她心中其实有个大主意,只是要禀奏成书和后才知可不可行。
一盏茶喝完,她脑中已有了思绪,起身说道:“我到牢中去见见李耳。”
准确地说来,卫绡并非真正和李耳打过照面。第一次在凤林山,她设计夜里仓皇被绑,只是听得她的声音,记得隐约的眉目;第二次成白玉遇险,她心思全在那偷跑的跑堂身上,破庙一路是卫周领人剿破的。
李耳被缚在牢架上,身上处处有伤,乱发如蓬草,不过半月,已瘦得一圈,原本扎实的肩臂都缩了水,透出一股萧索伶仃之气。
“上一次我来这里还是为了见凤林山的二当家,不过她在牢中过得颇滋润,倒不像耳姐这般破落。”卫绡对狱中人对李耳的“关照”十分满意,走进牢中,笑着说道。
李耳抬眼见是她,扯了扯面皮露出个轻蔑的神情,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骂了一句“阴险小人”。
卫绡也不气,命狱卒抬了个椅子进来,坐下淡淡说道:“我不过是演了场戏就被称作阴险小人,你又掳人又动手,倒将自己摘了个清白。”说话间,面色已冷落下来,眼睛里一丝笑意也不剩了。
“若不是你,我与阿听本可以守着山脚那间客栈过活的。”李耳哑着嗓子说道,看向卫绡的眼神如笼中斗败的困兽。
卫绡突然笑了,这一笑桃花眼流光四溢一般,倒让李耳愣住了。
“打个赌。”卫绡望向她。
“猜猜你的阿听现在在做什么,是想着怎么救你,还是急着封锁一切可能因为你而败露的消息?”
“猜猜每次你唤他阿听时,他是欣喜于被一个女人如此爱着,还是努力压抑住眸底的厌恶只为了让你为他所用?”
“猜猜若有朝一日,木听则重回北戎王座,他会将你置于何地,你可有那个资格与他并肩坐于瑶台之上发号施令?”
“他是你的阿听,你却不过是他落难时的一颗棋子罢了。”卫绡的指尖在红漆木椅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地观察李耳面上的神情变化。
李耳与凤林山那群贪财好色的匪盗不一样,动用刑罚的威吓对她这种狂徒起不到作用,若说她唯一的弱点,恐怕就是对木听则无法宣之于口的秘恋了。
李耳抿了抿干裂的唇瓣,头垂着,被卫绡一连几个问题砸得骨头都疼,几乎无法抬起头与坐在对面的女人对视。
卫绡并不急着从李耳的口中得到什么答案,有时太冒进反而显得话假,更何况,以现在的局势,最急的人不应当是她。
她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似乎此行来牢中的目的就是为了对绑在刑架上的女人说几句风凉话。
狱卒跟在她身后将椅子撤了,锁上了牢门。
李耳这时才猛地抬起头来,隔着紧闭的牢房门死死地盯着女人远去的背影。
卫伶在外面候着,没想到卫绡这么快就出来了,一时神色还有些惊异,以为出了什么事。见主子向她摇头,这才放下心,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交过去。
信封上印着云纪寺山下驿站的官印,卫绡心中了然,是祖父传来的信。
她不愿随意在路旁如拆公文一般读家书,于是细心搁进官袍的袖袋中,待回了府上,与卫锦兰一同用过晚膳后,才在书房耐心展开。
华引大师并未在信中提及什么要紧事,如卫绡所想,果真只是一封笼罩着暖色的家书,说听上山的香客提起了她与七皇子的婚事,问了问婚礼的备置情况,又说自己一切安好,让她不必惦念。
卫绡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正捋着平整的信笺读着,忽听得窗棂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面色骤然冷下来,将信笺轻手放在桌子上,手摸向腰间的匕首,屏着气息,警惕地站起身,缓慢行至窗边。
正犹豫着是否要抢占先机推开窗子时,窸窣了半晌的窗子自己开了,一对毛茸茸的爪子扒在窗沿上,紧接着耳边听得一阵细微的铃铛声响,一颗蓬松柔软的橘白猫猫头懵懵懂懂地出现在窗子上。
看见卫绡就站在面前,成白玉开心地“喵——”了一声,一个跃身跳进她怀里,搁在窗边插花枝的细长白釉净瓶没撑住,被蓬松灵活的猫尾巴扫了一下,半摇半晃地在簸箕大小的圆桌面上转了个圈。
卫绡本能反应,一手接住飞扑到自己怀中的小猫,一手扶稳了桌上的净瓶。
她一身的肌肉还因为刚刚的紧张而僵着,成白玉软和又温热的大脑袋凑过来才让她缓过了神。
——这下她知道为什么小没良心早上离府时如此冷淡了,原来是早想好了要怎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