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跑堂之死
成白玉这一夜睡得很不安,脑中都是浑浊的梦境,一会儿梦到云纪寺的山洞,一会儿梦到自己抱着卫绡的脖颈哭……背靠着破庙的冷墙辗转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被叫醒的时候浑身酸痛,嗓子也冒烟一样的疼。
“可别是染了风寒。”李耳刚过来扔了饼,解开二人的绑缚,浮槎一回头,便瞧着小皇子脸色不太对,急忙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好在并不烫,让他松了口气。
“一会儿就要出发了,别忘了我们昨晚说的。”浮槎端起地上碗中的水——这是他今早向李耳要来的,喂着成白玉喝了几口,又掰了一块饼塞到他手里,小声和他咬耳朵,“勉强吃几口吧,待那跑堂的将你送回京就有的吃了。”
衣服穿了两日,汗黏在身上,到处都脏脏臭臭的,成白玉手中捏着烧饼,简直觉得浑身难受,又想到一会儿他走了少年便要只身犯险,心里也觉得难过。他硬着头皮吃了几口又干又硬的饼,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没吐出来。
李耳在院中拴上马车,一切都准备好后方面无表情地走进庙中抓人。
“你这是要带我去见阿听?”浮槎和她搭话,同时向成白玉使了个眼色。
“你既不愿和我说,那就随我一起去见他,没准他有办法让你说。”李耳面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促狭而冷漠。
“那我若和你说了,是不是就不用回去见他……和他手下的人了?”浮槎面上浮现了一抹胆怯的神色,似乎很害怕见到阿听一般。
“自然,不如你再考虑考虑?”李耳将马鞭握在手中,嗤笑一声。
“等……等等,我……我要去如厕!”院中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之时,成白玉在一旁捂着肚子叫喊道。
“这可没宫中那么讲究,你就在院里寻个地方上吧。”李耳瞧了他一眼,慢慢悠悠地说道。
“我又不是狗,再说你们都看着呢,我……我怎么在院里上啊!”成白玉先前还有些演戏的成分,现下听了女人这句话,反而真实地生起一股气来。他瞪着女人的眼睛说道:“我要去茅房。”
“这是荒郊野岭,一个小破庙哪来的茅房。”李耳不耐烦了,走上前想要将他的手重新用麻绳缚住,“不想上就别上了。”
“欸……不行!”成白玉挣扎着,不让她过来。
“算了算了,”那跑堂的终于说话了,“虽说是郊外,也难免有樵夫或猎户一走一过,不如我带他去外面的野地找个地方吧,别让他叫嚷了。更何况你们不是还有话要说,就先聊着呗。”
跑堂的为人,李耳在想要买通她之前早就调查过——贪财好色的俗人一个。此番她这样说,李耳只当她是想趁机在分道扬镳之前再对这小皇子做些什么。不过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她也懒得管,她这一趟的目标只有浮槎一个。
“去吧。”她摆摆手,无所谓地说道。
“哎。”那跑堂的应了,拽着成白玉就向门外走。
成白玉一颗心跳得像揣了兔子一样,两只手心早就被汗濡湿了,死死地贴在腿边脏兮兮的锦衣上,走出门时手脚都是软的,步子微微颤抖,像踩了棉花一样。
出了院门,到了院中人看不到的地方,那跑堂的问成白玉:“昨晚说的钱庄地址和取钱的密令,那小倌儿告诉你了吗?”
成白玉僵硬地点点头。昨晚睡前,浮槎偷偷和他说了。
“那行,一会儿你先将钱庄和密令告诉我,算是交个定金,待回了城你再同你未婚妻主说免罪一事,届时我们的交易就算告罄。”
“嗯。”成白玉无措地点头,跟着她向前走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我们怎么不跑啊?”
“不用跑,我有马。”跑堂的回头左右张望了几眼,走到前面的树后将昨日备好准备自己跑的马牵了出来,两臂一举,先将成白玉扔上了马,然后方自己跳上了马,夹紧马腹抽了一鞭子。
马受了疼,长鸣一声,迈开蹄子载着二人飞快地跑了。
成白玉坐在马上,想到先前卫绡教过他的,两只手紧紧握住马鞍,眼睛紧闭着,根本不敢回头张望。
马匹跑出去很远了,跑堂的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得意的笑:“那女人也不过如此,净是耍的威风,还不是被姑奶奶摆了一道!”
跑出去一段路,两侧景观有了些许变化,跑堂的勒了下缰绳,将马速放慢。
“那女人只有一匹马,拴了车,一时半会不会来追我们。你说吧,钱庄和密令是什么?”跑堂的一只手攥紧缰绳,另一只手却不知不觉地放到了成白玉的腰上,奸笑着问道。
“想要知道密令就把手放开!”成白玉怒从中来,一把甩开她的手,自己却差点失去平衡从马上摔下来,吓得尖叫一声,重新伏在马背上。
“好好好。”那跑堂的将手举起来,向一旁的地上啐了一口,“宫里的男人就是娇气,说吧,密令是什么……你再磨叽,我可就让马把你颠下去了!”说罢,女人“驾”了一声,作势要拂下成白玉握住马鞍的手。
“翠玉钱庄,密令……密令是‘山中日月长’!”成白玉两只手紧紧攥住马鞍,因为惊吓而面色发白,两只圆滚滚的猫瞳里湿乎乎的落下泪来,在心里早将这跑堂的女人骂了八百遍。
跑堂的在京中常帮骨斋的掌柜到钱庄去办事,知晓京中几个钱庄规矩不同。成白玉口中的这个翠玉钱庄,就出了名的以诗句作口令,且一次一换,想来这不知事的小皇子也编不出什么,说的应当是真的。
“吁——”女人喝令马停,一个翻身下了马。
成白玉泪眼朦胧,在马背上直起腰,用袖子蹭了蹭眼角,环顾四周的荒山和草丛,有些不明所以。下一秒,就被女人扯着从马背上拽下来强硬地抱进了怀里。
“两个蠢货,不会以为姑奶奶真要将你送回京城吧?”跑堂的邪笑着,两只手死死捍住成白玉不断叫喊挣扎着的身子,“姑奶奶罪状这么多,也不差这一件了。怎么样,不如小公子忘了那劳什子小将军,和我做一对亡命天涯的苦鸳鸯可好?”
“滚!”成白玉哑着嗓子吼道,被女人抱在怀里,胃中一阵阵泛着恶心,又惊惶又无助,只能不停地哭着拍打着她的肩膀。
那跑堂的冷笑一声,抱着人就要向草丛中拖,一只手已经摸到了成白玉的腰带上,解了两下没解开,索性直接一把将紧扣着的腰带扯坏,扬手扔到了一边。
成白玉惊叫一声,一只手摸到下面紧紧攥住散落开的衣襟,下半身被拖在地上,用力地蹬住草坡,挣扎着不想被带走。
女人忙活了一身的汗,色字冲头,不急反笑,“好,你要是想在这也行,姑奶奶可不怕有人来!”旋即一个翻身,压在了成白玉的上方,双手钳住他嫩白的手腕。
成白玉哭得嗓子都失了声,内心拥挤起绝望和不甘。
盛夏日头渐升,火辣辣地晒在成白玉的脸上,他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段一到午时便会变成猫的日子,心头一下子浮现起一个念头——若是能变成猫就好了。
那跑堂的见少年不挣扎了,满意地将手伸到他的衣襟上,口中猥琐地哄道:“这就对喽,我要带你做的是快乐事……啊……啊……妖……”
身下不知何时一空,方才还挣扎着的少年顷刻便不见了,一只毛绒绒的橘猫从她身边蹿走,颈间戴着的金色铃铛清脆作响。
成白玉两只耳朵挺立着,一身毛触电似的炸开,也不管身后的人喊什么,四爪并用,拼命用尽所有力气向前跑,也不知道方向对不对,只知道一下也不能回头。
那女人喊着喊着,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便没了声响。
那惨叫声不同寻常,骇得成白玉身躯一震,毛绒绒的尾巴直直地竖起,向前跑的脚步也渐渐停了下来。
竖起的猫耳敏锐地听到有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在喊“将军”,还有人喊他的名字。后知后觉的惊喜迟钝地袭来,他也不知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只知道自己心念一动,便又重新变作了人形。正欲转头看去,忽而一双手自身后蒙住了他的眼睛。
那双手干净,温暖,熟悉,指节分明。
成白玉只是嗅着那人袖口熟悉的冷香味道便扑簌簌地落下湿热又委屈的眼泪。
卫绡仿佛消失了一天一夜的心跳在将成白玉抱在怀里那刻才重新开始跳动,他握着她的手哭泣的时候,四周的山和树才突然从匆匆掠过的剪影变成了能够看清的山和树。
“呜呜——都怪你!你怎么才来啊呜呜呜呜呜!”成白玉也不转过身,缩在她怀里,将半张脸都埋在她手掌中,哭得委屈极了。
早备好的马车这时才从二人身后驶过来,卫璇遏住缰绳,从车上跳下来,见到成白玉,吊了一夜的心总算归了位。她不敢打扰两人,挥手让后面的女卫都止住脚,点了一人先行去向卫周等人报信,随即就这么静静地等在原地。
小霸王腕上有麻绳的勒痕,衣服散落着,一身都脏兮兮的,白嫩漂亮的娃娃脸都哭花了,两只圆滚滚的猫瞳哭得又红又肿。卫绡看在眼里,想也不想便知这两日究竟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双桃花眼顿时沉了下来,又生气又心疼。
“没事了,不哭了……”她牵着成白玉的手,弯腰将人打横抱进怀里,进了马车也并不将人放下,而是更紧地将他抱在了怀里。
成白玉双手攥住她的衣袍,依偎在她怀中,身子还在微微抖着,却感觉安全感在一点一点回到自己身边。
“啊,浮槎!”他打了个激灵,从女人怀中猛地起身,“浮槎为了让我逃跑……”
“我知道,”卫绡将他按回自己怀中,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一只手在他的手腿和脖颈处探了一遍,确认他并没受什么皮外伤,这才放下一半的心,“别急,浮槎找到了。我们顺着马车的线索先找到了破庙,就是浮槎说那个女人将你带走了。”
“呜哇——”成白玉想到方才那女人对他做的事,又惊险又后怕,一头扎进卫绡的怀中,又痛快地哭了起来,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讲刚才路上发生的事。
他每说一句,卫绡的眼眸便更沉一些,一阵阵后怕袭来,指节已经攥得泛白。
——死得便宜她了。
她搂紧成白玉的身子,轻轻地吻他的额头和耳朵,手轻缓地摩挲着他的背安抚着,眼中闪过心疼,轻声哄道:“没事了玉儿,这二人我自会处置。我先带你回京,离司在将军府准备了很多你爱吃的东西,是不是饿坏了?”
“饼……饼好难吃!”成白玉想到被扔在地上的烧饼,一边抽噎一边说道。
“我知道,我的玉儿受了很多委屈。”卫绡将他又抱紧了些,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哄道,“现在没事了,乖,想睡就睡一会儿吧,再睁开眼睛就到家了。”
惊惶退去,疲惫和一身的酸痛感渐渐袭来,成白玉哭也哭累了,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呜咽着,眼皮渐渐沉了下去。
“将军。”卫璇向远处使了个眼色,轻语道。
“你去做——大卸八块之后扔下悬崖喂狗,回去后别让祖母知道。”卫绡捂住成白玉的耳朵,用很轻的气声冷静地吩咐道。
卫璇心中一凛,领命点头,让一个女卫来赶车,自己向原路返回。
在她的前方的地上凌乱地躺着一个人,方才气焰嚣张的跑堂已经断了气,一张脸散发出僵硬的灰青,在跑堂的心口处,精准地直插着一把通体泛着冷光的银枪,穿胸透骨,一击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