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吻
“带回府上了？”卫锦兰坐在桌边，瞧着裘喜一样一样将膳食摆上桌，皱眉张口问道。
“是，小主子直接将人抱到栖梧院去了，奴让清源备了吃穿用物送去帮忙，七皇子的侍从也在那儿呢。”裘喜将食盒里最后一碟小菜摆好，垂首温声应道。
“这……”卫锦兰捏着拐杖的手不由握紧了，蹙眉喝道，“简直胡闹！让女帝知道了可还了得！”
“您别急。”裘喜取了一方干净的湿帕子侍候她将手擦净了，“卫周方才回来过，又紧赶着出门去办事了，让奴给您传个话——女帝说一切随小皇子的意思，他若暂时不想回宫，就先在将军府住上些时日。”
“少家主和七皇子成亲之事已定，在一起不过早晚的事，您就别拘着了。”裘喜见卫锦兰面上仍一副放不下心的样子，笑着劝道。
“卫家自然不吃亏，就怕传出去坏了七皇子的名声。”卫锦兰将拐杖交给男人放在一旁，执箸叹道，“罢了，你吩咐下去，让全府上下嘴都严实些，谁敢胡乱嚼舌根，就送到卫周那儿行家法处置。”
“是。”裘喜领命，也叹道，“听卫伶说，绡儿也一天一夜没阖眼了……小皇子也可怜见的，惹上这么个不要命的煞神。奴已经吩咐下去了，闲杂人不得靠近栖梧院，让两个孩子好好歇歇吧。”
卫锦兰想到先前卫周同她说的消息，苍老的眼眸中狠厉一闪而过，“什么煞神，不过是只露出了尾巴的狼崽子。如此也好，顺着这条尾巴，让平戎去审审，后面究竟藏着什么人！”
裘喜点头，老家主对北戎的心事他了解得很，他只愿卫家能平平安安的。昨日小皇子被掳的事忧得他也几乎一夜未睡……他们这把老骨头，都经不起折腾了。
成白玉这一觉睡得又沉又长，睁眼时外面天色都是暗的。屋内的梨花木圆桌上点了一盏烛台，暖黄色的烛光隔着帷幔影影绰绰，让人莫名安心。
腰间搭着一只胳膊，即便胳膊的主人正伏在他身侧熟睡，手臂仍紧紧将他揽在怀里，如同他幼时在入睡时揽住那只他最喜爱的、姜瑜亲手为他缝制的玩偶娃娃一般。
身上清清爽爽，成白玉低头，瞧见自己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披散在枕上的墨发也透着香气，身上搭着的毯子干净又温暖……眼前的一切，像是梦一样。
睡了一觉，精神虽然好了些，但四肢仍旧酸软无力，喉咙也泛着疼，他转头四处望了望，瞧见床头的椅子上摆了一碗水，顿时觉得口干起来，于是微微动了动身子，欲从毯子里伸出手去取水来喝。
他不过稍稍一动，身侧的人立刻惊醒了，揽住他腰际的手将他向怀中带了带，卫绡倏地睁眼，一双锐利的桃花眼中犹带着几分惺忪的朦胧睡意。
成白玉被她揽在怀中，手扶住她的手臂，乖乖地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猫瞳盯着她看。
四下一片寂静，卫绡松了口气，凝肃的眼角软化了下来，低头看见怀中的小霸王就那么软乎乎地盯着她看，不由得心中软塌一片，凑近吻了吻他的额头，又亲了亲他仍有些苍白的脸。
“睡醒了？”她呢喃着问了一句，声音中有一丝哑意。
成白玉点点头，如实答道：“我渴了。”
卫绡长手一伸，自椅子上取了盛水的碗，又用另一只手臂托着他的背将人扶起来靠在床头的软枕上，将碗抵在他唇边，慢慢喂他喝了几口水。
额头不烫了，卫绡收回手，心中松了一口气。小霸王清早回到府上就一直发热，喂药也不喝，最后还是裘喜煮了甜的姜葱水送过来，哄着喂了一点就塞进被子里捂汗。
“饿。”成白玉喝过水，这才觉得腹中空空作响，先前失了的食欲全部找了回来，于是眼巴巴地盯着卫绡娇声道。
桌上的食盒里有温好的吃食，因着不晓得主子何时醒，离司便每隔一阵就进来瞧一瞧，换一份新的，以便让受苦的小主子醒来第一时间吃上欢喜的食物。
食盒里有桂花糖藕，莲子羹，清蒸鱼和一碟切好的酱牛肉——卫绡托人准备时，裘喜看了直摇头，哪有病人吃得这么荤。但见自家主子坚持，也就没加阻拦，小皇子受了苦，若能吃下东西，备些爱吃的也好。
“先喝点热的莲子羹垫垫肚子。”卫绡盘膝坐在床边，举起汤匙。
成白玉勉强凑过去喝了几口，眼睛已经开始偷偷瞄着另一碟清蒸鱼了。
卫绡心中慢慢升起笑意，见状反倒放下了一颗心——她先前一直担忧这次的事会给成白玉留下阴影，现下看来，以小霸王的性子，缓的倒是比她想的快些。
她端过盛鱼的盘子，举箸仔细挑了鱼刺，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你先在将军府住些时日，待身子养好些了再回宫罢。”见他吃得差不多了，卫绡取了一方干净帕子，替他沾去唇角留下的菜汤，温声说道。
“父后……”成白玉突然想到，他昨日失踪，恐怕姜瑜也惦记得不行。
“没事，凤后暂时还不知道此事。”卫绡见他又慌张起来，忙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卫周派了个身量与你差不多的侍从，戴了面纱假装是你的模样回宫了。女帝又故意命凤后这几日主导清点国库，分散他的注意力，如此应当能拖上几日。”
成白玉这才放心地点点头，想了想又问浮槎如何了。
“你怎的经这一回事后变成了个操心鬼？”卫绡笑着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颊，“浮槎也没事，不过受了惊，被成白矜接回府上休养了。”
“你四姐还想来看你，但将军府素来登门客少，怕惹人疑就暂且将她按下了，反正过两日就到了她的生辰，届时再聚也无妨。”
提到成白矜生辰，成白玉这才想到他欲给老将军和四姐备的礼全都打了水漂，又顺着想到将他掳走的贼人，一时心上又涌起不安和恼怒，于是主动扑到卫绡怀中，将脑袋依偎在她颈窝里哼唧。
“没事了，没事了。”卫绡抱紧他，手掌摩挲着他的背，眸中闪过心疼。
“你若是想画画，我就着卫伶去将颜料和宣纸买回来，待你身子好些了，还可以和莲妹在院中荡秋千玩……总之这两日什么都不要想，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可我还没去拜见老将军……”成白玉还惦记着自己“门槛”没踏成的事，圆滚滚的眼角耷拉下来，吐出一口气。
“祖母那边我已经托裘叔去知会了。祖母体谅你，同意你先住着，不必顾忌繁文缛节。”卫绡吻了吻他的头发，笑道，“看来秣马朝的小霸王今日才算真的长大，心中竟装了这些事。”
成白玉被她打趣得不自在，用额头像小牛犊一样去顶她的肩，让她不许再说下去了。
“那个……那个跑堂的最后怎么样了？”成白玉只记得听见她极凄惨地叫了一声，回头时眼睛便被卫绡挡住了，也不知那杀千刀的贼人究竟被如何处置了。
卫绡见成白玉愤恨的模样，一时不知是该将真相说出来让他解恨，还是将那些血腥的腌臜事隔绝在他接触不到的世界外，于是模棱两可地问道：“玉儿希望那杀千刀的贼人被如何处置？”
“我……本宫自然是希望她罪有应得。”成白玉攥拳愤愤道，“偷窃财物、欲行不轨……几样罪名一样都不能落了去，要像父后处置后宫犯了事的侍人一样，将罪行细细列出来，再去领她该得的刑罚。”
卫绡敛眸，顿了一下方凑在他耳边应道：“女卫为了擒她砍伤了她的腿，现下已将人移交大理寺，想必左大人定会作出公正判决的。”
左凤清？成白玉在卫绡怀中认同地点点头。左凤清人虽讨厌了些，但为官清正是在后宫都有所闻名的。
“都怪她，让那些记忆像蛇一样缠着我，怎么都忘不掉。”成白玉在卫绡怀中委屈道。
虽然那跑堂的已被抓起来了，可成白玉一想到那日跑堂对他做的事，就觉得浑身发冷，冰冷浑水一样的凝滞感从背脊划过，让他忍不住泛起恶心来。
卫绡轻拍他的背安抚他。
她知道，有时候刻意去遗忘一种痛苦的感受并不能战胜痛苦，如她在现世的许多年里，刻意去回避和母亲有关的一切并没有让她真正地忘记这件事，反而是和外公一起生活之后带来的爱和温暖让她能够抵御再次回想起时的冰冷和窒息。
她将少年从怀中拉出来，捧住他的脸，与他那双湿润的猫瞳对望。
烛火摇曳，成白玉并不知道女人想做什么，但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那样好看，眼尾向上弯着，里面仿佛蕴着一泉春日里融化的雪水，柔波荡漾。
卫绡捧着小傻子脸颊的手逐渐移到后脑，然后俯下身，如同担心惊扰了谁一般，轻轻将唇印在他的唇上。
女人吻得太温柔了，成白玉睁大一双圆滚滚的猫瞳，在女人近在咫尺的眼眸中借着烛光看见了自己无措的倒影。
卫绡的动作缓慢又富有耐心，用鼻梁蹭了蹭成白玉的鼻梁，紧接着又低下头去吻他，用自己的唇轻轻含住他的，如同在逗他一般，用舌尖轻舔他的齿列又很快退回。
成白玉轻哼一声，因为太过温柔和舒适而没有产生一丝抗拒的念头，他的手攥紧卫绡腰际的衣摆，感觉到女人的墨发落在自己的肩上，呼吸之间都是她身上令人安心的冷香味道。
卫绡吻过他的唇，又渐渐上移，蜻蜓点水一样亲了亲他水汪汪的眼睛和光洁的额头，最后将他重新抱回怀里，吻了吻他的头发。
成白玉靠在她怀中，呼吸有些急促，但是对于发生的一切并不觉得害怕。女人注视着他的眼神始终温柔，好似攻城略地的将军突然解甲归田，在剑鞘外缠了一圈垫手用的柔软的布，将所有珍贵的美好全部悉心包裹起来，让他觉得安全。
“不怕了，”卫绡抱着他轻声哄道，“以后这种事情都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