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线索
卫锦兰不喜结交走动,卫府在京中几十年,鲜少有主动登门的轶事,也正因如此,傍晚余休听到下人报卫小将军一人独自登门尚书府时,禁不住一头雾水,心中犯起了嘀咕。
“平戎来了。”她整饬好衣着,走到待客的前厅,笑眯眯地问候了一句。
“这么晚打扰尚书大人了,”卫绡放下手中的茶盏,从梨花木镂雕的精致座椅上站起来,躬身行礼,礼数周到说出口的话却直奔主题,“晚辈是来寻您府上的公子的。”
“京中今日有重案发生,女卫查案时发现尚书府上的余袅袅余公子曾目击到嫌犯,事发紧急,女帝催促,晚辈不得不一人前来叨扰。”
女帝钦点的重案……余休心中咯噔一下,难怪她方才第一眼就觉得面前这位平素和气的后辈面色不太对劲。
“平戎客气了,既是要办差事,我自然全力支持……六儿,去把小公子叫过来,说有急事,让他走快点。”余尚书高声唤来侍从,那侍从领了命,急急地小跑出去了。
“坐,别客气,这么晚还在办案,真是辛苦了。”余休笑着招呼卫绡。
卫绡一双手背在身后,指节攥紧,心中焦急万分,面上实在难以露出笑意,只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火气,重新坐回身后的梨花木椅上。
不多时,那叫六儿的侍从就将余袅袅带到了前厅。
天色已晚,余袅袅这会儿刚准备入睡,来得匆忙,连头发都只是松松垮垮地拢了一下,走进前厅,一打眼见到厅中坐着的女人,他心中不禁掠过一抹慌乱。
不等余袅袅见礼,卫绡先从椅子上站起来,恭敬地向余休说道:“尚书大人,卫某有些话想和余公子单独聊聊,不知道您可否行个方便?”
“自然可以,自然可以。”余休站起身,目光从余袅袅面上掠过,几十年为官的经验让她本能地感受到,今晚的事恐怕不只卫绡说得那般。
前厅人都走了,只剩下卫绡和余袅袅。
“说说你看见的那辆马车是什么样的?朝什么方向去了?马车上可还有别人?”卫绡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逼视道。
余袅袅喉头一下子梗住,晦涩地说道:“我……我已经同将军的女卫说过了,我并没有见到人。”
“余袅袅,我给过你机会了。”卫绡看着他,面上没有多余的神情。
“来尚书府之前,我又去了一次酒楼。今日赶集,北街人少,酒楼的雅间只开出去了你坐的那一间,所以小二和掌柜都对你有印象。”
“你约的友人去晚了,午时那会儿,雅间里只有你一个人,小二去上菜时见你一直盯着窗外看,还同你打趣说骨斋贵客多,经常吵嚷,问你需不需要将支窗子的竹竿取下来,你说不用。”
“那会儿你应当就是见到成白玉了吧。”卫绡看他,声音又淡又冷。
余袅袅不知怎的,无端觉得害怕。上一次在云纪寺的柴房中,眼前的女人虽然在他面前把玩匕首,但他那时直觉她不会动手,并没有怎样害怕。可今日她什么也没拿,只是好端端站在他面前,却让他忍不住发起抖来。
“余公子,在京中,毁掉一个人有很多种办法。”女人冷眼,平静地说道,“就比如,今日我并不一定要堂堂正正从尚书府大门走进来,礼貌地向尚书大人行礼……我还可以趁夜色派人闯进余公子的闺房,发出让人说不清的声响,如此一样能问到卫某想知道的消息——只是手段下作了些罢了。”
余袅袅眼睛瞪大,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一刻他才发觉,他早该在云纪寺就意识到的,卫绡和卫家其他人不一样——卫锦兰行事的那些边界规矩,卫绡骨子里是不守的。
“我当时……只是太害怕了……”余袅袅颤抖着声音,嗫嚅着说道。
“因为你的隐瞒,被掳走的人很可能会丧命,无论那个人是不是成白玉,都是无辜的。”卫绡睨他,冷笑一声,“若真出了事,你在圣上面前也要用这个蹩脚的理由为自己开脱吗?”
余袅袅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他当时……他当时根本没考虑那么多,从竹窗上看见成白玉那张素日嚣张的面孔颓然而无助地被面相凶煞的女人拖在怀里时,他的内心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畅快。
人人都觉得春日宴上他与帝后宠爱的七皇子并首夺魁是件荣事,可什么青松芙蕖,他才不稀罕,京城中的第一公子只有一个,只有他才是名副其实的那个。
前几日成白玉和卫绡定婚的消息京城中传遍了,贵宦圈子里的公子们一连议论了几日,艳羡不已……凭什么,凭什么什么好事都是他的!
“我今夜来尚书府,想必余大人已经起疑了,有些事,你应当也不希望我如实告诉她吧?”卫绡屈起指节,敲在梨花木桌上,一字一顿,声音冷峻,铿然作响,“余公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是一辆很旧的马车……车帘布是灰色的。”余袅袅闭上眼睛,小声抽泣着,“向西边走,在第二个路口南拐了……然后我就看不见了。”
“好好想想,车身是什么样的?车厢有多大?”卫绡向前走了一步,盯着他苍白的面色,逼问道。
“车厢不大……车身上有云鹤的花纹。”
卫绡从府前离开时,正巧在回廊上遇到赶来的老尚书。余休暗中观察了一番青年人的神色,好似看起来缓和了一些。
“事出有急,平戎就先告辞了。”卫绡拱手向余休辞礼。
“理解理解。”余休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又好似关怀一般地问道,“我家小袅袅帮上忙了没有?”
卫绡点头,正欲走出府门时,忽又回头,露出了进余府以来的第一个笑意,“余大人,最近京中不太平,余公子身子娇弱,还是少让他出门为好。”
余休当下会意,心知袅袅应当还是在外捅了篓子,再看卫绡那抹笑,禁不住在心里嘀咕道,这孩子真是卫锦兰带出来的吗?
“自然,多谢平戎后辈提醒。”她笑着应道。
待少女的身影离开尚书府,余休面上的笑才淡了下去,回身和六儿说:“去去,传我的令,小公子禁足三月,一步都不准离开府上,他不听就把院门锁上,别出去给我惹麻烦。”
侍从道了声“是”,领命去了。
夜深人静,荒庙的破门里吹进来的风带着凉气,成白玉又冷又饿,靠在浮槎身边,连哭都没有力气,被缚住了一下午的手腕隐隐作痛。
地上扔了两张烧饼,成白玉看一眼都觉得委屈,宫中的狗都不这么喂,他才不吃!
因为要吃东西,李耳将他们两个手上的绳索解开了,她独自在院中守着,谅他们两个弱男子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浮槎喉咙依旧痛着,被摔在地上的身子也泛着疼,一身锦衣早就破破烂烂沾满了灰尘。
“你有手帕吗?”他哑着声音问成白玉。
成白玉吸着鼻子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离司绣的帕子,递给身侧的少年。
浮槎从他手中接过帕子,摊开铺在手上,微微弓身,将面前地上的烧饼捡了起来。
“你要吃这个?”成白玉惊愕,眉头皱起,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我们中过蒙汗药,现在不吃东西会没有力气。”浮槎淡淡地说道,将烧饼干净的一面冲上,用手帕擦了擦,掰下了一块递到成白玉嘴边,轻声说道,“吃吧,不脏的。”
成白玉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浮槎见他执意拒绝,便收回手,拿到嘴边自己吃了。
“里面掺了磨碎的黄米,很香。”嗓子痛,浮槎边艰难地咀嚼,边说道。
浮槎以前在春弄馆那么有名气,吃过的好东西一定不少,他说好吃的话,应该味道还不错吧……成白玉心里有些动摇,除了早膳便再没有填过其他东西的肚子禁不住咕咕作响。
但是掉在地上的东西也太脏了,成白玉攥着手指,一双圆滚滚的猫瞳流露出纠结的神情。
浮槎猜到他的心思,故意用力吞咽,在他面前装作吃得很香的样子。
成白玉眼巴巴地盯着瞧了半天,最后咽了一口唾沫,支支吾吾地说道:“要不我还是勉强尝一块吧,要是不好吃我就不吃了。”
浮槎眼睛里露出笑意,相处了一天,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成白矜如此宠她这个七弟了。
人各有命,若不是因为他,这位小皇子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经历这样的惨境,浮槎想着,心里又浮上了一股愧疚。
他伸手掰了一块干净的饼,再次递到成白玉的嘴边,“尝尝吧。”
成白玉这回没有拒绝,带着好奇,低头就着他的手咬到嘴里。
一入嘴就是干巴巴的饼渣味,哪有少年说的甜丝丝的味道,成白玉苦着脸,知道少年在骗他,“呸呸呸”地吐到了一旁的地上,无论怎么劝也不肯再吃一口。
“你这男娃倒娇气,被绑了还挑吃食。”夜半风凉,那姓赵的跑堂也在庙中寻了一处平坦地方,铺了稻草,正躺在上面看画本。
“用你管!”这跑堂的没有刀疤面的李耳吓人,成白玉又累又饿又委屈,自然地脱口怼了回去,见那女人面上露出不悦,放下手中的画本站起身向他走过来,这才觉得不对劲。
“你……你别过来啊!”他瘪瘪嘴,又惊又急地喊道。
浮槎也放下手中的烧饼,挡在成白玉身前,警惕地看向她,说道:“我手中还有李耳要的东西,见到阿听之前我不会交出来,你不能动我们。”
那姓赵的跑堂也不知道李耳到底要什么,不过她也不关心,既然已经参与进来绑了人,自然要趁机耍耍威风,若是能揩上两下油就更好了。